距出口还有三千里,他们走了整整十天,几度差点全军覆没。
日升月落,只有危机没有停歇,也没有规律,埋伏在各处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出口是一个圆阵,他们被一头巨蜥追赶到阵前的时候,阵里已然站了二十来个人,而阵外则围满了饿得双眼发绿的妖兽。
“师父!”柳东河最先看到他们,尽管因受伤而虚弱万分,依然鼓足了力气呼喊。他们有的是从一开始就降落在附近,他则是在秦衡萧他们走后跟着几名相识的弟子跋涉而来的,已经被困了许多天了。
岑裕受伤也不轻,眼看着现在是狼虎环饲,心下一狠,但听一声气沉丹田的怒吼,便从锁骨处抽出了自己的本命宝剑,剑芒骤起,狂风席卷,剑鸣声愈来愈大,好似整个天地都正被那一柄剑操控着。
灵力以肉眼可见的模样从四面八方疯狂地灌入剑身,岑裕不断念着决,眼中蓝芒频闪,大地都开始微微震动。巨蜥仿佛感受到了危险,尾巴一打,扬起一片沙尘,就要转身离去。却不想那剑已然蓄满了灵力,岑裕由溢出的灵力托至上空,双手握剑,以极其庄严而神圣的姿态,将剑狠狠斩下。
那一刻每个人的耳中都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被那一霎的恐怖威力冲击得纷纷跌倒,甚至昏厥。大地都裂开了数道沟壑,沙尘散去时,只看见了一地妖兽的碎肉,和巨蜥断成数截的尾巴。
岑裕轻轻落地,飘起的衣袍与长发回归平静。他将剑送回体内,众人都以为他没事了,便见他猛然吐出一口如注的鲜血,身形骤然缩小了一圈。
卫子玹从地上爬起来连忙过去扶住站不稳的宗主,手把上脉,忧心不已:“宗主,您怎么能动用元力……”
元力是虚境修士方有的独特力量,它能沟通天地,是灵力极纯粹时产生的极为稀有的精华,只有元力到了一定积累,方能羽化成仙。
“与命相比,元力又算得了什么。”岑裕闭着目勉强出声,紧接着便盘腿坐下,修炼恢复。
梅慕九却还未放松警惕,他余光一动,马上就见阵边的地底竟又钻出数只妖兽,他与秦衡萧对视一眼,轻踏而起,借着岑裕那一剑的余威直冲上去,身法之快,战法之妙,令在场之人不少都大为赞叹。
这一波比起之前的弱势很多,虽只有两人,但也只受了一些轻伤,便全都除了个干净。
“宗主!”唐菖蒲此时也醒了,被柳东河搀起来,喜道“您终于来了!”
她与喻丹石,宋轻吕运气好,一开始就离出口不远,走了两回错路就找到了地方,但只能一直坐在阵中等待——以他们的修为,还无法开启传送阵。之后又陆续来了十多名弟子,吸引来了无数妖兽,他们打了几天几夜,最终只能被困在其中不得动弹。现在都是伤的伤,累的累,都已然濒临绝境了。若梅慕九一行人来得再晚一些,恐怕就都要被喂了怪物了。
梅慕九刚想说两句,就听秦衡萧乍喝一声小心,他立即转身,便见那原先钻出妖兽的地方竟又钻出了数十个逻族的汉子。
一个彪形大汉拍去身上尘土,深吸口气,得意道:“不枉费我们埋伏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你们什么时候在这的?”一个弟子惊慌失措地喊道。
“早在半个月前,我们就已经藏在这里,和妖兽们合作……”大汉眉飞色舞,显然很满意自己的战略“只要你们都死了,这赌局肯定是我们赢!”
梅慕九冷声道:“阿扎克已死。”
哪知那些人只是愣了一愣,领头的便更加激动地道:“阿扎克宗主死了,还有我们!他的遗愿,就要交由给我们传承实现!”
现在能用的战力只有梅慕九,秦衡萧和卫子玹三人。
而那些逻族人少说也有四十个,且还有一个虚境的地宗宗主,无论怎么看,战力都悬殊至极。
“拼死一搏,或有转机。”卫子玹铁青着脸色,听见后面卫璿等人的关心和嘱咐更是用力握紧了剑“必须要出去。”
梅慕九点头,三人背靠着背,进入了战斗的姿态。
逻族人很快便冲了上去,只是一炷香不到,梅慕九便被砍伤了左臂,他用尽全力将漏景一扇,飞出去的羽箭连插了三个人的咽喉,然而随即就被一人从旁偷袭差点割开了腹部。
秦衡萧气极,宵断剑气大作,灵气翻涌,无穷无尽的剑意挥洒着,将空间都扭曲了一瞬。他面上冷静,剑却疯狂而冷厉,正要准备正面抗住那虚境修士的一击,便听一句遥远的吼声传来。
“慢——”
众人皆回头看去,竟是张默海踏空而来,身边还跟着郑德隋。
张默海环顾一圈场面,见阵内尚有几个帝泽的弟子,方才脸色好转了些许,继而怒道:“尔等蛮族,今日就由我来斩草除根!”
他说着一掌巨大威势的灵波就打向了那个虚境修士:“欺负后辈,卑鄙可笑!”
“你这老匹夫,有何资格说我?”虚境修士托倘讥笑道,一面也同时蓄力,手中浮出一个蓝色光球,直接对了上去“论卑鄙——你帝泽天宗认第二,天下无人敢第一!”
灵力的震荡再一次使得地动山摇,梅慕九在秦衡萧的掩护下连弹数指灵力护住传送阵,卫子玹则和郑德隋配合默契,两把剑同进同出,竟几番一击毙命。
有了这两人的帮忙,不过一刻,逻族便只剩下了托倘抵死相拼。
他此时狼狈万分,披头散发,灵力枯竭,但始终支撑着没有倒下去,还有力气躲开张默海的灵刃,虚弱笑道:“老匹夫也不过如此,如何坐上那个宝座的?”
张默海的状态的确也不行了,看上去竟都苍老了许多,但灵力却还算充沛,闻言只是嗤笑:“帝泽天宗,从不是浪得虚名。今日由我送你上路,已是你的荣幸。跪下,谢——恩——吧——”
他声音浑厚,每个字拖得极长,尾音一落,托倘就直直地躺倒了下去,身体在他倒下去那一刻分成了三截。
托倘死了,但没有人感到欣喜。
一片寂静。
众人静静地等待着,观察着,生怕还有伏击的人或兽。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张默海嘲道:“没了,不必如此胆战心惊。开阵吧。”
秦衡萧走进阵中,半晌,道:“此阵有古怪。”
张默海受了伤,灵力又没了八成,又向来对阵法一知半解,闻言奇道:“有何古怪?”
“若按它的开法,集齐灵力,也只可传出五人。”
众弟子霎时间沸腾了,有几个弟子甚至想逃出去,按他们的想法,这些大能肯定会把他们杀了,以便让自己回去。
张默海则不然,他眯眼看向伏仙宗的五人,疑道:“你们莫不会私自开启,自己回去吧?”
梅慕九笑道:“自然不会。”
“那要如何做?”张默海急道“还是说你们自有开法?”
他问的是秦衡萧,秦衡萧却迟迟不言。
“怎么?难不成你还有隐情?”
看他不说话,张默海疑心更重了,只盯着他打量。
“我来。”梅慕九却已猜到缘由,随即便应道。在场的人只有他的灵力还剩六成有余,且只有他擅长压榨灵力,能够将自身灵力一丝不剩地输送出去,甚至送出自身容量的更多。若说要增加灵力以便加强阵法的能量强制传送,这个人非他莫属。
但压榨灵力一点也不好受,只会损伤筋脉丹田,百害而无一利。
“不行。”秦衡萧已经见他这样用过两次,那两次都是那般痛苦,他决计不想看到他再用第三次。
“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梅慕九摸摸他的头,看向张默海“只是还需要宗主倾力相助。”
“这是应当的。”即使是张默海也早已归心似箭,此刻哪还管合作的是敌是友,能尽快出去才是真“怎么做?”
不等秦衡萧说话,梅慕九便自发将手按到阵上,磅礴的灵力输入阵内,霎时间蓝光如飓风般卷起大作,耀花了一众弟子的眼。
张默海见状也跟着送入灵力,仅剩的两成马上便只剩了一成半。
“师尊!”秦衡萧被他吓得皱紧眉头,然而也来不及为他又自作主张牺牲自己而生气,赶紧一手揽住他微颤的腰身,一边也将手按上阵法。
柳东河跟在秦衡萧身后将自己所剩不多的灵力也一股脑地能送多少就送了,输完便脸色苍白地躺着,蜷缩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怒吼道:“你们都照着做啊!我师祖又不欠你们的!给我放灵力!”
弟子们听见他的喊声才回过神来,纷纷照做,有秦衡萧灵力的指引,他们的灵力很快就汇聚在了一起,成为了一股洪流。蓝光愈来愈盛,阵法终于轻轻震动,发出了即将开启的声音。
梅慕九的唇都被咬出了血,他的灵力现在已经快用尽了,但他一声未吭,加速吸取着灵气,原本干涸的丹田瞬时又涌出了一股可怖的灵力,排山倒海地送入了阵法。
“唔……”阵法开启,梅慕九疼得闷哼出声,半睁着眼倒入了秦衡萧的怀里。
他的筋脉又一次裂开了,丹田也受了重伤,若不出意外,恐怕接下来数个月的修炼都会痛苦万分。
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只是远没有他严重。
秦衡萧紧紧抱着他,沉声肃然道:“我师尊,本可以不必如此……你们于他,不过是陌生人。”
他虽只说了这么一句,但在场还清醒着的都听懂了。
立即就有个弟子跪下拜首:“救命之恩,永生难忘,此后我这条命,就是梅宗主的了。”
他一做,众人便也跟着谢恩。
秦衡萧这才冷哼一声,不再理他们了。
梅慕九躺在秦衡萧怀里,疲惫得一丝都不想动。
正当身影都开始虚幻时,他听见张默海用神识问他:“有一事我想问已久,梅宗主……似乎对我宗之事,颇为了解?”
梅慕九虚着眼看他,亦用神识回道:“这要看贵宗到底还有多少腌臜秘密了。”
说完,便都消失了。
清风徐徐,秦衡萧抱着梅慕九坐在仙舟船头,弟子们皆睡在后面,一行人正飞向东海。
“说好的甜酒,这次我要多甜,你都得依着我。”梅慕九已然要睡不睡了,强撑着打趣道。
秦衡萧和他碰了碰鼻子,沉声道:“都依你。”
梅慕九笑着缩在他怀里,正要睡过去,就见秦衡萧蓦地转头,脸色阴沉。
“怎么了?”
“方才感觉到了一股视线……只是无法探寻。”
梅慕九立即警惕起来,嘱咐道:“多加小心,回去后也得加强防备。”
“先睡吧。”秦衡萧用外衣将他裹好,抱得更紧了“到了我叫你。”
回家了,也不知御神山是何景象,但应该,也还是那般欢欣融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