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沙走石,狂风呼啸,天幕如血,看起来荒凉而阴沉。
梅慕九周身覆上灵力,让沙尘无法接近,便抱着秦衡萧躲入一个岩洞,将他安置好后,就见巨石后还躺着一个柳东河。
“醒醒。”他轻轻摇了摇柳东河,少年茫然地睁开眼,半晌才回过神,“师祖,我们现在是在里面了?”
“你师弟师妹呢?”
“不知道……”
梅慕九看向岩洞外,外面空无一人。
“看来我们都散落在不同的地方了。”梅慕九叹道,拾了一些枯枝,指尖点上一簇火,柳东河正要靠近就突然怪叫了一声。
“师……师祖,那儿有两具尸体。”
梅慕九闻言拾起一个火把凑过去一看,果然就见在角落里有两具未腐化的尸体,梅慕九虚眼一看,连尸体的修为都深不可测,必定是当初还没走完便被天选疆域淘汰的大能。
“他们身上并无伤痕,筋脉也完整,这洞内……想必另有玄机。”梅慕九翻看了一下他们的身体,小声道,接着顺手……解下了他们的储物袋和储物戒。
柳东河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师祖劫财。
梅慕九语重心长:“这里是虚境阶级的地方,我们只有不断增加筹码,才有走下去的希望。”
说着,他便打开了因为主人已逝去而没了禁制的储物袋,里面除了少许灵石,只有几张符纸,一柄破损的宝剑,还有几个铁片,铁片上刻着一只白色雄狮的头。
储物戒同样如此,但铁片更多,略略一数,也有个二十多片。
梅慕九拿起铁片细看,却什么奇异之处也看不出来。
柳东河看收获不丰,赶紧也拾了个火把往洞内走去,有样学样也想翻翻东西。
“你小心……别乱走!”
“我只在这附近看看!”柳东河高声回道,转瞬就没了身影。
只好随他去的梅慕九便坐到秦衡萧边上,给他喂了点水,见他还没醒,就借着火光脱去外衣,仔仔细细涂抹了一遍伤口。
正沉沉地看着徒弟的五官,柳东河撞撞跌跌跑过来:“那里面……里面也有好多!”
在秦衡萧边上设下一层禁制,梅慕九连忙跟着柳东河进去,穿过黑沉沉的甬道,又进了一个小洞,里面坐躺着十来具尸体,男女皆有。翻找一下,每个人都有同样的铁片,一个光头大汉竟足足有上百片。一个老者的储物戒里还有一个玉扳指,上面也刻着一个微小的狮头。
“都收好了。”梅慕九嘱咐道,手刚想摘下老者胸前挂着的袋子,却蓦地一惊“他……没有心。”
“没有心?”
梅慕九又用神识探了遍,肯定道:“没有。”
然后两人将这十来个人都用神识扫了一遍,竟都没有心……
这时柳东河突然一阵心慌意乱,手中的绣虎都开始莫名地抖了起来,他猛然看向身后,就见这个小洞外,竟一点点亮了起来,紧接着一阵脚步声快速传来。
“过来。”梅慕九立即起身将他拽到自己身后,洞内便骤然宛若天明般光亮了,只见一个长发垂地,面容妖娆,身体却呈骷髅形态的女人优雅地走了进来。
她的一身森森白骨一动便嘎吱作响,让人浑身发毛。
“好久没人来了……天道……又启用这里了?”她的声音空灵,回荡在洞内愈加迷幻。
梅慕九冷静道:“并未,只是被人寻到开启罢了。”
“你开的?”
“不是。”
女人咯咯咯笑了一会儿,一双白骨之手搭上梅慕九的肩:“别紧张……让我看看……化神期……这么嫩的小娃娃,可是第一次见。”
她又颇显风情地将挡住眼睛的乌发撩到耳后,看向柳东河,眼睛一亮:“筑基?哈哈哈哈哈哈……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有筑基的娃娃进来,好好好……”
梅慕九稍稍后退一步,感到洞内渐渐寒冷起来,不禁问道:“敢问前辈,现在要怎么做?”
“好办。”她抛了个媚眼,笑道“我是北宛仙人,此处是问心洞。你也应该知晓,天选疆域既修心,又淬体,你们运气好,直接来了我这儿……地下躺着的这些,都是没受住奶奶我的幻境的,你们要走,就先把自己的心……给看好了。”
“你是此地主人,便听你的。”梅慕九干脆道,又问“东河修为尚低,可否只我一人来?”
柳东河眼睛睁大,刚想说不可如此,就听北宛道:“我知道,外面还躺了个人。三个,必须交出两个来,剩下一个当作抵押。若你们有一个无法通过,便一起死了。”
她一说完,梅慕九就算是明白了,估计外面两个完好无损的大能就是被连坐的。
柳东河迫切道:“我可以的,师祖,我……”
“师尊。”突然出现一只手扶住了洞口,秦衡萧略略弯着腰走了进来“我来。”
“你的伤……”
北宛捂嘴笑道:“修心,有伤又有什么关系?等你们通过了这里,我自会将前路告诉你们。”
“……东河,留在这里,我们去去就来。”梅慕九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定,还暗暗放下了一点心。幸好他们是到的这里,若是在哪个需要打斗的地方,以他们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生存的可能性太低了。
“师祖……”柳东河看着他们,终是咬牙道“我相信你们。”
北宛见他们决定了,指尖轻点,霎时间岩洞竟化为了苍穹,秦衡萧一晃眼,就见自己正赤身裸/体地靠躺在一池清澈的蓝色温水里,池边堆积着形如石块的云堆,有如天庭的浴池。
热气蒸腾,他的头也开始像泡久了一样昏昏沉沉起来。
而梅慕九则被关进了一个房间,房内只有一把红色木椅,他坐上后,眼中竟然是秦衡萧所处之地的画面。
北宛的声音从他的耳边缓缓荡了过去:“就看看……他对你的心吧。”
明明没有她的身影,梅慕九却依然感觉到她在自己耳边的吐息,不犹侧了侧脸。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秦衡萧昏昏沉沉的,听见声音,睁开眼,透过缥缈的雾气,便见北宛也赤着身子缓缓走来,她本只有骨骼的身体已然回复了正常,丰腴而美妙。
“我只喜欢一个人。”他又闭上了眼,甚至抬手在温泉正中划上了一道界限“走开。”
北宛便在那条线边轻笑,笑声轻灵悦耳,“我可很喜欢你……你这般俊,身子又结实,不如和我享受了这鱼水之欢……你还没和女人做过吧?”
秦衡萧沉默无言,甚至连不耐都没有,只是静静地靠着池边柔软的云层,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
“你若实在不喜欢女人,”她的声音突然变了,变成了温柔好听的男声,五个梅慕九模样的男人缓缓走向那条随着波纹荡漾的红线“那这样可好?”
他这才有了一丝表情,但眉眼之间皆是怒气。
“你不该如此玷污他。”他一步跨过去,一手掐住中间那人的脖子,就见那与师尊一模一样的脸,正委屈而痛苦地看着自己。
“小萧……好疼……”
秦衡萧手骤然一松,为自己方才一瞬而过的心疼而又恼又慌,灵力一振,将五人扫出池外,恨声道:“这对我从无效用。”
“是么?”北宛竟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依旧是梅慕九的模样,她紧紧贴着他的背,一手从后环住他的脖子“那你为何……下不了手?“
熟悉的触感从他背后传来,秦衡萧闭目挣开,语气森然:“不要再变作他的模样。”
“这又有什么可拒绝的?”北宛吐气如兰,表情沉醉迷离“他不会知道这里的事……你和我……用他的模样双修一次,于你……于我……都是享受……”
“何况,”她绕到他前面,玉指点上秦衡萧坚实的胸膛“你想变强,与我只来一次,便可直接化神……这般难得的机会,为何要错过。我从前,可从未央过别人,你……是第一个。”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然柔情似水,仿佛就是石头也能被融化。
池水越来越热,将秦衡萧的神识搅得一团糟,北宛化成师尊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回荡,他几乎要忘记自己这是在幻境。
温香软玉,良辰美景,天时地利,北宛道,就是得道高僧此时都该卸下心防了。
眼看着北宛的唇就要贴上自己的脖子,秦衡萧低喝一声,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剑,他一掌推开北宛,长剑斩下,整个天池瞬间便支离破碎。
他浑身湿漉漉的,溅起的水珠从他的长睫上滚落下来,流淌过雕刻般的身体,他蓦地冷笑道:“我的剑,不认人。”
北宛痴迷地看着他,却见他的身影一片模糊,一丝一毫也看不真切,这是她设下的幻境,眼前的人竟可自由操控。
“你果真……不一般……我对你,更有兴趣了。”北宛舔了舔唇,勾人地笑道。
“不必。”秦衡萧倚剑而立,冷然道“还有何招数,使出来便是,不必与我废话。”
北宛一愣,面上浮出一丝羞色和怒意,一甩手,天地又变了个样。
秦衡萧双目一瞪,差点便冲了过去。
但见到处都是血,天地一红,梅慕九被高高吊起,遍体鳞伤,而他的身下,御神山大火正烈,尸横遍野。
“我问你……梅慕九与伏仙宗,你选哪边?”
她本以为秦衡萧会犹豫不决,却不想他立即回答道:“伏仙宗。”
“你……”她更想不到他会选伏仙宗,讶然道“你竟甘愿眼睁睁看着他死?”
秦衡萧凄然笑道:“我此生,不会做他不喜欢的事。他求问心无愧,我便让他问心无愧。与其让他终日自责,不若依他心愿行事。谁杀他,我便杀谁,最终不过一同葬在三尺黄土之下,生在一起,死亦同死。”
北宛怔怔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任何话。
她颤着声问:“要是我许你十日内进入虚境,一年内天下无人能敌,宝物应有尽有,要什么有什么,你会不会放弃他?”
“天下除他以外,皆是糟粕。”
北宛后退一步,她的一缕神识还黏在梅慕九身上,自她变成他的模样后,在梅慕九的眼中,秦衡萧就早已接受了北宛的爱意,两人在池中不可言述到现在,她却惊奇得发现,梅慕九竟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他始终端正地坐着,心如止水,就连秦衡萧向北宛倾诉心迹,爱语说遍,他也不过感到一丝好笑。
北宛头一次这么挫败。
这次只是想看看他们的坚定,无论他们的选择如何,只要足够坚定就可以。可她从未见过如此坚定的人,他们自始至终都不曾动摇,也不曾怀疑过。
北宛犹豫半晌,撤去了幻境,与秦衡萧站在一片虚空之中,她轻声问道:“你当真……不曾犹豫?你就如此爱他?可以放弃一切,甚至放弃生命?”
秦衡萧眼中透出一丝柔情,他笑道:“再不会有人,与我一样,真心如铁。”
她不甘心地又以神识传音问梅慕九:“为何不生气?他已然背叛了你,为何依旧无动于衷。”
梅慕九奇道:“我眼中看到的根本不是他,生这气作甚?”
“……”北宛再无话可说,苦笑一声,三人又回到了岩洞之内。
她看着两人毫无隔阂地站在一起相视一笑,垂死挣扎地问道:“若我说你们二人只有一人可以离开,又当如何?”
“我说过,我的剑,不认人。”秦衡萧道。
梅慕九颇为随意地道:“打不过,就都不走了。”
“……”北宛心很累,现在的修士怎么如此无赖,但她又大为触动,半晌,释然地大笑道“罢……罢……我在这里太过无聊,见了你们很是心喜,总想着拐上一个也好。但你们倔得像石头一样,又这样不解风情,留着也无趣,都走吧,走吧。”
梅慕九这才笑道:“既如此,多谢。”
北宛又补充道:“你们或许都不知那铁片有何作用。那是钱,再往北走七天七夜,会有一个小镇,玉扳指是通行信物,铁片可以用来易物。那里应有尽有,只要铁片足够,什么都能买到。你们既已通过,我这还有两百铁片,便按规矩,给你们罢。”
“感激不尽,时间紧急,我们便就此告辞。”梅慕九一拱手,搀着秦衡萧缓缓走出去,柳东河立马跟在后面,迭声问道“幻境凶险吗?你们没事吧?都发生了什么?”
梅慕九向他轻轻一笑,云淡风轻,“什么也没有,只是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看着他们渐行渐远,北宛坐到地上,双腿屈起,双臂环住膝盖,一身白骨看起来瘆人又虚弱,她双眼空洞,喃喃自语,“荒诞……的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