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分,沉睡的莫颜被墨冰叫醒,她揉揉惺忪的睡颜,含糊不清地道,“墨冰,今儿我太累了,就不练功了。”
房间内黑暗,墨冰无奈地摇摇头,点亮床头的一盏油灯,有了光亮,莫颜睁开眼睛,看到四周的环境,忽然想起她正在张婶子家。
睡意全无,莫颜坐起身,紧张地问道,“是不是张婶子有些不好?”
“恩,小姐,她有发热的趋势,呼吸不太平稳。”
墨冰第一次跟随莫颜动刀子,还是剖腹取子,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她也觉得颇为惊险,心口一直悬着,刚才在取子的过程中,她在一旁做帮手,出了一身冷汗。
“唉,到底是条件太差了一些。”
昏暗的土坯房子,光线也不好,无论是消毒,药品还是手术装备,和现代都没办法比,莫颜做这个手术很辛苦,精力集中,就怕出现差错不能补救,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等她做完手术,恨不得躺在地下睡一觉。
从床上坐起身,莫颜简单洗漱下,窗外天还黑着,约莫到了午夜时分。莫颜叹息一声,跟着墨冰来带隔壁间,张婶子已经醒过来了,脸色通红,和煮熟的虾子一般,见到莫颜进门,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下床磕头。
张婶子以为,剖开肚子定然是活不成的,只要小娃能平安就好,她就算闭上眼睛也知足了。莫家人心地良善,一定会给儿子找个好人家的,她能看着小娃出生,死了也甘心情愿。
可是,没想到她竟然能活着,睁开眼睛那一刹那,以为到了地府,可是四周的泥墙提醒她,这里就是她家,而床榻边上坐着的姑娘,正是莫家小姐的贴身丫鬟。
“莫小姐,我……”
张婶子一激动,说不出话来,只剩下两行清泪顺着眼角处流下,如今,她对莫颜满心感激,却无法报答,甚至想起身给恩人磕头的力气都没有。
“张婶子,使不得,现在可不能动!”
莫颜赶忙上去阻止,她用手探了探张婶子的额头,滚烫着,确实有些发热,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墨冰,伤口处,上药了吗?”
莫颜坐在床边,床铺宽大,小娃正在张婶子的身侧,双眼紧闭,睡得正香,面色红润,看起来相当健康。
“恩,半个时辰之前刚刚上过。”
墨冰小心翼翼地净手,帮张婶子解开腹部的纱布,莫颜仔细观察了缝合处,稍微有些红肿,这是正常的,多亏之前做了羊肠线,不然她可不敢保证鸭肠线能被人体吸收。
“墨冰,伤口恢复正常,没有问题。”
莫颜让墨冰去灶间端鸡汤,她用身边的烈酒给张婶子的腋下,脖颈等处擦洗,物理降温,只要不是感染,那么问题都在可控制的范围内。
折腾了一夜,一直到天明时分,小娃睡醒之后,咧着嘴哭了起来,墨冰再一次跑到村里人家的羊圈,偷了一些羊奶出来,用小锅煮开,喂了小娃。
没有吸允的工具,勺子又无法进入,莫颜只得让墨冰去溪水边上找空心的野草作为吸管,还要先吸上一口,才能喂小娃,虽然不太卫生,目前也没别的办法。
张婶子要做月子,需要营养,也需要喝下奶的汤,好在墨香一大早就偷溜出来,最后三人商议,由墨香看着,莫颜和墨冰去镇上赶集,采买一些用品,二人偷偷摸摸的出村,生怕被自家人看到。
昨日撒了谎,莫颜也没什么压力,夏若雪被虫子吓到,没有回来,只派了徐家的一个婆子来送消息,莫玉为了给莫颜打掩护,愣是没让婆子进门,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
早上有些阴天,看样子今日或许有雨。镇上的百姓并不算多,集市上只有零星的小贩,莫颜和墨冰快速地在街道两侧穿梭,正好看到前面有一个卖鲫鱼的汉子。
汉子面堂通红,正低垂着头坐在街边的石台上,他的身前有一个大木盆,里面有二十手掌长的鲫鱼。鲫鱼鲜活,正在盆子里拥挤地游来游去。汉子有些不善言辞,也不叫卖,没有生意。
“这鲫鱼怎么卖的?”
莫颜主动问出口,若是墨冰的做派,上前搬走鱼,二话不说,走的时候扔下一块银子。莫颜跟着她买了几次东西,觉得肉疼,就算不缺银子,也不能这么花,败家!
“二十文一条,你看成吗?”
汉子抓了抓头,一脸难为情,莫颜见状,也不愿意占便宜,现在死鱼都要二三十文一条,何况是这些活鱼,她和墨冰在集市上走了很久,才碰到这么一分儿。
“我全要了。给你一两银子。”
盆里的鱼约莫有二十来条,又是活鱼,这个价钱算是公道的,汉子没想到他刚来,鱼就被包圆了,兴奋地搓了搓手,“这位姑娘,我赶着牛车来的,若是你们不方便,我可以帮着把鱼送上门。”
“那敢情好。”
莫颜点点头,和墨冰又采买一些吃食,红糖,几个猪脚,又到粮铺子买了一些粳米,听说妇人在坐月子期间,多喝点米粥有好处,也养人。
小娃刚生下来,急需尿布等物,在之前,张婶子已经用旧衣裳做了几件,但是那棉布不算细腻,摸起来太粗糙,莫颜怕弄红了小娃娇嫩的皮肤,她亲手接生的第一个孩儿,与她有缘分,总不好不管不顾。
主仆二人采买妥当,已经快到午时,那汉子还在一旁等候,一直没动地方,见二人回来,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莫颜逛了很久,正好掐着午时村里没人的时候回去。莫玉正焦急地在门口探头探脑,见到莫颜回来,拍手道,“颜颜,快点回去,我真怕你那表姐回来,咱们就瞒不住了。”
莫颜让墨冰送东西,自己跟着莫玉进了家门,她的马车一直在家中,家人以为是徐家派马车将莫颜送回,便没有多问,得知夏若雪要小住几天,家人非常高兴。
不一会儿,墨香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匆匆而归,她昨日想爬墙出去看看情况,又怕打扰小姐休息,就忍住了,那个张婶子看情况还不错,上午和她话了会家常,等上药后,才小憩片刻。
“颜颜,昨日都是我不好,慌了手脚,不然怎么也不会让你跟着进产房的。”
莫玉听了墨香几句吓唬,才知道京都对于女子的规矩要求很严格,未成亲的女子进产房非常不吉利,何况是千金小姐,若是要让人知晓,必定被千夫所指。
“所以,堂姐你才要保密啊。”
莫颜眨眨眼,莫玉一直守大门,肯定不知道那个真正帮助接生的人是她。不过这点,张婶子是肯定不会说,身边两个丫鬟也是个嘴严的,她倒是没有什么顾忌。
“那是肯定,若是我说出去半个字,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古人极其重视誓言,他们信奉善恶终有报,所以轻易不发誓,莫颜想要阻止莫玉,却是来不及了。莫玉举着右手,说完之后,自己先放下心来。
张婶子生产之事,瞒不了几天,大伯娘赵氏肯定要去探看,莫颜和莫玉统一下口风,二人把谎言做到滴水不漏,这才分开。
一夜未眠,莫颜打了个呵欠,洗漱之后倒头就睡,或许是太累,她一直睡到晚上掌灯时分,可吓坏了吕氏,第一次派墨梨看情况,想了想自己不放心,又亲自上门,吕氏琢磨肯定是夏若雪说了什么,让自家女儿上心,这才难以入眠。
莫颜睁开眼睛,内室已经点燃了油灯和熏香,窗外的天擦黑了。她坐起身,正好看到油灯旁边沉思的吕氏。吕氏已经有三十多岁了,却和二十四五差不多,面容白净,沉思的样子极美,好像身上带了一圈光晕。
“娘……”
房内无人,想必丫鬟已经被吕氏打发了出去,莫颜的嗓音沙哑,带着浓厚的鼻音,吕氏回头,皱着眉道,“颜颜,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没有,就是睡得久了,有些口渴。”
莫颜连续喝了两大杯茶水,才觉得口不那么干了,她坐到吕氏的对面,问道,“您怎么来了?没在堂屋跟大伯娘他们聊天?”
最近所有话题的中心都在围绕莫轻云的亲事,莫家已经很多年没有办喜事,莫轻云又是长子嫡孙,爷奶想隆重的办一场,趁机请村人跟着一起热闹热闹。
“颜颜,你老实和娘说,是不是夏若雪又说了什么?”
前几天夏若雪来家里,她身边的陈婆子和刘婆子为讨好吕氏,把京都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描述一遍,其中,就包括林苗月的突然暴毙。
吕氏心里清楚,夏明轩一直对自家颜颜有意思,可是永平侯府那样的人家,后宅乌七八糟,就算是夏家愿意,她也是不愿意的,夏若雪耍那点小心眼,想着让撺掇颜颜对袁焕之的心思死灰复燃,那是万万不可的!
“娘,您为什么这么问?”
正在吕氏面前给夏若雪上点眼药,莫颜乐见其成,再说,吕氏猜测的没错,夏若雪确实是那么做了,鼓动她抓紧机会,回京和袁焕之再续前缘。
见自家女儿的眼神闪烁,吕氏心中笃定,越发对夏若雪看不上眼,真是和她娘一个德性,总以为自己聪明,可以把天下人玩得团团转,就是夏若雪那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能主动请缨去南边送赈灾物资,必定是为了南平王万俟玉翎。
“颜颜,你也不小了,以前娘总想让你快快乐乐的,就很少告诉你后宅那些糟心事。”
吕氏叹了一口气,见自家闺女还是一脸懵懂,让守在门前的墨梨去灶间取给莫颜留的晚饭,这才语重心长地道,“娘现在才知道,其实不让你知道这些,是害了你。”
眼见着夏若雪比以前更圆滑,在京都得了好名声,吕氏不是不着急,可是每次看到单纯的女儿,她就心软了,就怕让珍珠蒙尘,想着以后让莫颜低嫁,找个相对普通一些的人家,人口简单点。
现在看来,做爹娘的,也不能跟着女儿一辈子,就算是人口简单的人家,也难保不出现嘴甜心苦之辈,万一有一天,自家老爷的官途戛然而止,还有谁能护着她的颜颜?
“娘,您怎么今儿提这个?”
墨梨端上了饭菜,里面有一碗黄豆猪脚汤,张婶子喝不了那么多,又放不住,墨香就提回了一些,三婶马氏寻思莫颜和莫玉都在长身体,便炖得软烂。
还是家里的饭菜香!莫颜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她夹菜的动作看起来很优雅,却丝毫不慢,一眨眼,桌上所有的盘子都见了底,连黄豆猪脚汤也丝毫不剩。
吕氏眉头轻蹙,眼中闪现出不易察觉的怒火,莫不是夏若雪吃了雄心豹子胆,联合徐旺的女儿,挤兑自家颜颜?
“正好想起来,便提了。”
面对莫颜,吕氏是两种态度,她柔和的笑了笑,摆摆手道,“今儿不过是有些感慨,咱们娘俩话话家常。”
莫颜心知肚明,她故意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吕氏问了一些关于夏若雪平时说的话,莫颜没有添油加醋,从头到尾丝毫不差,重新学了一遍,谁让她记性好呢。
“颜颜,林小姐暴毙,娘也知晓了,可是即便是如此,你和袁小将军也是不合适的。”
吕氏心里着急,不知道怎么劝说自家女儿。从前莫颜表现很大度,那是因为皇上赐婚,现在林苗月死了,赐婚不作数,吕氏真怕莫颜起了别的心思。
“娘,女儿知道,而且,听说死了未婚妻的这种人命格硬。”
古人很在乎这些,男子还好些,若是女子在未出嫁之前死了未婚夫,便很难嫁出去,丽娘就是例子,守了十几年的望门寡,背地里被人说道,说丽娘克夫。
“你知道便好,不说别的,袁小将军到了娶亲生子的年龄,现在局势这么混乱,谁知道边关会不会重燃战火?”
吕氏试图对莫颜讲道理。袁焕之是护国将军的嫡子,前几年在外打仗,到了婚配年纪一直拖着,如今肯定拖不下去的,护国将军府需要添丁进口,说句不好听的,万一袁焕之将来有个三长两短,也不会断了香火。
莫颜过了年才十三岁,从年龄上和袁小将军不相配。再者,不管是谁,只要进了袁家的大门,都将惹来林家的嫉恨,要知道,那个正妻之位,本来属于林苗月。
莫颜乖巧地点点头,眼神带着一层雾气,隐隐泛着水光,雾气后,是一双清澈见底的黑眸。这些道理,莫颜全都明白,就算娘亲不说,她对袁焕之也是毫无好感。
“你的亲事,娘亲已经有了安排。”
莫颜从小被家人捧在手心,吕氏真怕女儿上了倔强的劲儿,所以开诚布公地透露出一些,“回京都之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学习管家,一些糟心事,也该让你接触下。”
不在后宅锻炼,将来怎么能做合格的主母,而且以自家老爷的高位,天子近臣,肯定嫁不到一般的人家。高门大户,谁家是干净的?那些当家主母们,表面上风光,背地里,谁没有沾染血腥?
单纯不是错,可是太单纯的人活不长,为了莫颜的未来,吕氏决定要多举例,回到京都找一个宫里退下来的嬷嬷给莫颜做教养嬷嬷。
真正的世家大族,未出阁的小姐身边都有教养嬷嬷,将来陪着小姐一起出阁,平日协助管理内宅,出谋划策。可是莫颜没有,因为家里人口简单,莫中臣穷举子出身,总是想不到那点。
“娘,您说我的亲事有了安排,能不能透露下?”
莫颜想装作羞涩,无奈在吕氏带着笑意的眸子下,显出了原形,只得摸摸鼻子,面上带着一抹心虚之色。
“八字没一撇,怎么好透露?”
吕氏心中疑惑,记得在来京都的马车上,她已经提过这个问题,而女儿十分赞同,好像对南平王不是没好感的,这才几天,就变卦了?或者说,提到亲事害羞了。
“颜颜,你记得,以后夏若雪的话,只听一分便可。”
吕氏嘱咐了几句,就是前身,同样很讨厌夏若雪,莫颜点点头,语气轻松,“多亏表姐去徐知县府上小住,不然还真不想每天面对她呢。”
烫手的山芋来了,吕氏只得接纳,不但要接纳,还要照顾,她想着明日派墨梨去知县府上过问一番,她这个姨母不闻不问,显得太冷漠了些。
吕氏走后,莫颜在浴桶泡了一会,整理妥当之后,去张婶子家看了一眼,张婶子和小娃都平安了,今夜就留下墨冰值夜。
——
昨夜下了一场夜雨,早晨打开窗户,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夏若雪伸了伸懒腰,让陈婆子服侍她洗漱,她正在净面,徐娇穿了一身橙色的衣裙,迈着莲步款款而来。
真是没规矩!夏若雪的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厌烦之色。颍川是个小地方,因为出产药材,走南闯北的商人不少,徐旺这个知县是个心思活络的,没少为自己找赚银子的门道,对于爱女徐娇,那是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含在嘴里怕化了,真真是娇宠的很。
平日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们,都捧着徐娇,所以徐娇难免会有些傲气,再加上她面容娇美,如海棠一般艳丽,眼底就有些瞧不起姿容普通的夏若雪。
京都的永平侯千金,那有什么用?只不过在京都的一亩三分地有几分名气,可是京都顶级勋贵太多,必然还有更出众的小姐,又什么好神气的?
徐娇虽然这么想,但是面上没有表露半分,爹爹说了,这位侯府千金是个面子人,面子上必须过得去,当然有机会,可以深交更好。
夏若雪十分讨厌徐娇,在乡下的土包子而已,没见过世面,总是吹嘘,说那些有的没的,不过夏若雪自持身份,根本不与之计较,另外徐旺会做人,安排的院子已经在几天前特地整修过,一草一木分外清雅,她想小住段日子,一直到离开颍川。
“若雪姐姐,我来早了,等你一会儿吧。”
才两天而已,徐娇就自来熟的称呼夏若雪。陈婆子虽然老大个不愿意,可也不好说什么,她怕得罪徐家小姐,最后只能回靠山村那个猪窝都不如的地方。
“妹妹好早,是姐姐贪睡了。”
虚情假意,谁能比得过夏若雪?王婆子服侍夏若雪擦干了面颊,又在梳妆台之前帮她梳好头,斜插一根赤金的红宝石钗环,夏若雪左看右看,恩,气色不错。
姐妹二人亲密地手牵手,到花厅一同用膳,徐旺虽然是个知县,却有点底子,为了讨好夏若雪,特地让厨房上不得怠慢,早膳花卷,馒头粥品等主食,就做了七八样之多。
“恩,桂花卷的味道不错。”
夏若雪用过了早膳,轻吐朱唇,表扬了一句,用淡茶漱口,一举一动都是京都高门贵女的做派,徐娇是个习惯模仿的,也跟着夏若雪学习,还让陈婆子指导了一些高门的礼仪。
“若雪姐姐,你见过皇上吗?头上会不会有龙角?”
二人在花厅小坐品茶,徐娇问出自己的疑问,皇上是九五之尊,定然是和普通人不同,去年的时候,听爹爹说皇上要在明年选秀女,她也想进宫去看看,万一选上了呢?不过皇后娘娘薨了,想必选秀之事要无限期拖延。
“徐小姐,我们小姐实在不好非议皇上。”
陈婆子提醒一句,虽然远在颍川,可万一自家小姐说了什么,无意中被传到京都了呢?这个徐娇也是个没脑子的草包,真应该和表小姐莫颜在一起,二人定能草包一家亲,无知不是错,可是把无知当成天真就是大错特错。
“哦,是妹妹逾越了。”
徐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夏若雪见此,给了陈婆子一个赞赏的眼色,她乐得做个老好人,“皇上龙颜,岂是姐姐能瞧见的?不过是在宫宴上远远看过一眼罢了。”
万俟御风英俊风流,身上带着压迫感,夏若雪曾经在太后寝宫见过一次,但是她觉得过于圆滑,对比起来,她的心偏着清冷的南平王。
徐娇认定夏若雪卖关子是想看她的笑话,心里愤恨,笑容就不太自然,她用力抓着帕子,心里琢磨,只要皇上选秀,她说什么也要到京都去,万一有幸进宫,做了宫里的娘娘,夏若雪见她只有跪地的份儿。
“小姐,人牙子来了,夫人让您去亲自挑选合意的丫鬟。”
一个婆子打了帘子进门禀报,徐娇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她眉眼染上了笑意,“姐姐,妹妹知道高门大户挑选丫鬟有一套,不如帮妹妹如何?”
前几天,徐娇和夏若雪闲聊,得知对方光是贴身大丫鬟就二个,还有二等丫鬟,三等丫鬟八人,负责洒扫和杂物的小丫头婆子若干,一个侯府千金,前前后后伺候的就有二三十人,而徐娇,虽然爹娘都疼她,院子里不过有四五个丫鬟婆子而已。
昨日晚膳后,徐娇和她娘撒娇,说身边的丫鬟婆子不够用,想添置几个,正好夏若雪身边的两个婆子闲着,可以帮忙调教,礼仪得体的丫鬟,将来带出去也有面子。这不,今儿人牙子就上了门。
“好吧。”
夏若雪站起身,跟着徐娇的步伐走出门,这种小事,在永平侯府都是内院管事做,哪用得她这个大小姐亲力亲为?不过现下闲来无事,她想跟着去看看也无妨。
在正院前面站着约莫有七八十人,年纪小的也就不到十岁,还有些十来岁的少女和三四十岁的婆子,这些人见正主出来了,皆是抬头,一脸希冀,希望能被知县的千金选上,而这些人中,只有一人,把头压得很低,夏若雪就来了兴致,对着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丫鬟道,“抬头,让本小姐看看。”
绣儿心里一惊,浑身上下哆嗦起来,她万万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见到夏若雪,之前听说永平侯府的千金到南边赈灾,可怎么来了颍川?
“怎么是你?绣儿?”
夏若雪顿时一愣,比绣儿还要惊讶,而旁边的陈婆子和王婆子面色一惊,众人谁也没想到,林苗月的丫鬟竟然跑到颍川来了,这颍川距离京都,可是千里之遥。
“夏小姐,救救奴婢吧!”
绣儿知道,若是今儿不能打动夏若雪,她这条命就算交代了。当初从京都卷着包袱一路到颍川,其中经历了很多事儿。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
被李月娥算计,让自家小姐林苗月中毒而死,绣儿很害怕,收拾了包裹,连夜离开林府,她哪也不敢去,就在城门口处坐了一夜,等到开城门,成为第一批出城的百姓。
开始还好,就在两天之后,绣儿发现汴州城的官差逐渐增多,似乎都在寻找她,她虽然做了男装打扮,却也不是没破绽,就不敢多停留,抄小路,赶往下一个城池。
官道上的人,大家都是走南闯北的,绣儿怕被从京都出来的人认出,一路就找没人的地方躲避,遇见城镇,停留下来,买两身衣裳和吃食,然后继续上路。
一个女子出行,不打扮得破破烂烂有风险,绣儿是个喜欢洁净的,考虑不周,第一次出门,没有扮作小乞丐,她倒是没当逃奴被认出,而是被一个山匪看上,山匪回山头和老大报告,发现一只肥羊,还是一个手无寸铁女扮男装的弱女子。
山匪老大一听来了兴致,带着手下兄弟们在前方拦截,把绣儿打劫到山头上,抢光了她身上的钱财。绣儿是林苗月的丫鬟,细皮嫩肉的,长相白净,本来山匪老大想着让绣儿做个压寨夫人,就在行房那天晚上,发现绣儿一身细密地鞭痕,顿时倒了胃口,绣儿因此逃过一劫。
山上多男子,绣儿偶尔给那些汉子们缝补,众人很有道义,谁也没为难她,还对她颇为照顾,日子平静地过了好几天。谁知道有一天,山匪下山,看到悬赏通缉令,得知了绣儿的身份,众人一商量,事情有些大,听说周围城池已经严密地搜索,最后老大决定,把绣儿送下山。
山匪这群人打劫了绣儿的钱财,在送绣儿离开之时,又给她准备个小包袱,里面有两张银票,绣儿觉得对方这样已经不错了,并没有怨恨,一路磕磕绊绊,最后混入一个药材的商队,跟进了颍川。
南边水患,绣儿顶替了一个已经死去的闺女,她觉得自己是个生面孔,没有户籍,在外面早晚引起别人注意,不如到大户人家当丫鬟躲避,她主动找到人牙子卖身,谁想到竟然来了知县后衙。当时人牙子并没有说明所到之处是徐家,只说今儿有一个大买卖,若是被看上,那才是真真的有福气,绣儿以前是做林苗月贴身大丫头的,想着凭借自己的本事,给一大户人家小姐做贴身丫鬟绰绰有余。
“绣儿,你让我救你,你可知道,你现在是京都的通缉犯?”
夏若雪没有当面戳穿绣儿的身份,只说这丫头曾经在京都是一户人家当差,不知道怎么赶巧,被人卖到了颍川。徐娇一听说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眼睛顿时一亮,二话不说,留下绣儿,她心里有自己的算盘,绣儿从大户人家被卖,必然是犯了忌讳,一定知道很多人家的*。
徐娇提出让陈婆子和王婆子帮忙训练丫鬟的礼仪,夏若雪答应得很痛快,她私下里找到绣儿,想要了解其中的经过。若是把绣儿的下落告知官府,她能得到什么好处?或许留着,用处更大。
“夏小姐,奴婢也没有办法,奴婢若是留在林府,定会被人打死!”
林苗月暴毙,就算不是贴身丫鬟所为,绣儿也会被迁怒,没有什么好下场,她开始并没说出李月娥是指使者,想给自己留一张底牌。
“事到如今,你还想欺骗本小姐?”
夏若雪轻笑出声,若是绣儿不心虚,何苦走这么远,跑到颍川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内情。看样子,绣儿身后有一个指使者,而且对方不那么可靠,试图杀人你灭口。
“夏小姐,只要您能放过奴婢,奴婢愿意和盘托出。”
绣儿定定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想起这一路遭遇,她的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在青砖上,呜咽了良久,她这才用帕子拭泪,“小姐是奴婢害死的,可是奴婢不知道,那药粉是毒药。”
事到如今,只能祈祷夏若雪和李月娥交恶,绣儿苍白着脸,前因后果一点没有隐瞒,包括李月娥曾经主动找过她,提出给林苗月下绝育的药粉一事。
“有点意思,想不到那人也是个人物,到底是我轻视了。”
夏若雪轻笑一声,用手扣上茶杯盖子,低头打量绣儿,缓和了语气,“那以后你有什么打算?你要知道,本小姐为你隐瞒,可是承担巨大风险的。”
“小姐,您放过奴婢,自然是奴婢的主子。”
绣儿松了一口气,琢磨看目前的形势,夏若雪应该没打算告知林家这个消息。林苗月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愿意全部告诉夏若雪,以求一条生路。
“起来吧。”
夏若雪摆摆手,眼眸转个不停,知人知面不知心,袁焕之竟然是个衣冠禽兽,背地里和林苗月苟且,真真可笑,亏得他在京都口碑那么好,什么少年将军,青年才俊云云,不过是个下三滥的胚子。
话说回来,表妹莫颜不晓得情况,心系这种人家,若是嫁到了护国将军府,以后的日子可够自己看热闹的,夏若雪决定,要加紧力度劝说莫颜。
“李月娥啊,也不简单,也难怪之前和表妹那么要好,哈哈!”
夏若雪毫无征兆地哈哈大笑,原来其中有这么精彩的故事,若不是遇见绣儿,她就差点错过了。从某方面讲,绣儿必须要安全,她不会告诉任何人,以后,绣儿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得知前因后果之后,夏若雪打发了绣儿,她需要冷静一下,寻思怎么让绣儿发挥最大的作用,有这丫鬟在手里,等于有李月娥的把柄,她回京之后,可以约李月娥到府上小坐。
“小姐,您就当不知道,万一以后被查出来……”
陈婆子有些担忧,一直在旁边支支吾吾,心中忐忑,万一被查出来,得罪了林府,这不是一件好事。
“查出来?本小姐和林苗月不熟悉也不交好,怎么认识她的丫鬟?”
林苗月之前有一个丫鬟,无声无息地死了,后来才换上了这个绣儿,绣儿真正出场,就是在西园诗会上,那天来了那么多的小姐,谁会注意一个丫头!
“小姐说的是。”
一句话撤清关系,陈婆子眼神微闪,自家小姐还是如以往一般冰雪聪明,也难怪夫人总是夸赞小姐。
绣儿的口供,夏若雪书写了一份,让绣儿按了手印,以备不时之需,她是想从中间得到好处,而不是便宜没占到一身骚,所以先小人后君子,绣儿也接受了。
“可是老奴不明白,绣儿有什么用处。”
陈婆子一头雾水,她就是个脑袋愚钝的,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林苗月就算死了,和自己小姐关系不大。
“用处当然大,你看看。”
夏若雪眼底泛起寒光,她抽出绣儿认罪的文书,上面在指使者的地方,有小块的空白,这个位置不一定是李月娥,那个人,就是她夏若雪最大的对手。
“小姐,高,您真是高!”
陈婆子竖起大拇指,后背却流了冷汗,原来小姐安抚绣儿,有这么大的含义在其中,若是将来诬陷某位小姐,绣儿一定会被杀人灭口。
为了谨慎起见,夏若雪准备两份,一份上面写了李月娥,准备回去派上用场,另一份留着,随机应变。
夏若雪的态度模棱两可,但是徐娇也不傻,她很快把此事告知了娘亲,尽管夏若雪遮掩,丫鬟也没说实话,可徐娇知道,能让永平侯府千金记得的丫鬟不多,定是平日里经常交往的人家。
徐娇藏了一个心眼,并没有和夏若雪说,她把选丫鬟夏若雪的异常表现写在信中,并且附上对方的画像,派出一个可靠的婆子,送信给在靠山村的莫颜,希望能得到答案。
此刻,日上三竿,莫颜刚起身不久,她晚上恢复了练功,并且补回这几天的进度,每天练功之后精疲力尽。张婶子的生产没有瞒住人,赵氏以为是墨冰接生,对着墨冰谢了又谢。
有大伯娘赵氏和三婶娘马氏帮衬着,张婶子家又变得井井有条,墨冰偶尔过去一趟,看看小娃,帮着上药,张婶子心情好,身体也恢复得不错。
徐娇派来的婆子来送信,莫颜以为是邀请她去做客,正要拒绝,发现那个婆子很神秘,莫颜见此,把婆子请进了门。
“莫小姐,实在多有打扰,我们小姐让老奴亲手把信件交给您。”
说着,婆子恭敬地双手托着带着熏香味道的信纸,莫颜打开一看上面的内容,顿时惊诧,事情竟然有如此巧合,绣儿跑到颍川,还和夏若雪来了个碰头!
“这是丫鬟的画像,您可认得?”
婆子仔细盯着莫颜的眼睛,一丝一毫都不会错过。只见莫颜摇了摇头,皱眉道,“这是谁家的丫鬟?我并不认得。”
“在京都,表姐很有才学,结交的都是朱门千金,而我常年长在后宅,很少出去走动。”
为了怕婆子不信,莫颜说得很诚恳,这个绣儿,她见过几次,但是这丫鬟总是当着沉默的背景,不容易引起注意。
“那么打扰莫小姐了,今日之事多有得罪,请包涵,这是我们小姐送您的礼物。”
婆子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要告诉夏若雪,怕对方心中有什么芥蒂,当然了,来一趟也不白来,自当送上好处。莫颜看着匣子里一套金头面,很是满意,这个徐娇虽然虚伪一些,办事还算利落,只是丫鬟绣儿,怎么处理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