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连日的阴雨天,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灾难。
短短几天时间,颍川主要的住宅和街区的医馆,拥堵大量百姓,众人的症状一致,都伴有不同程度的发热,恶心。
林知县收到莫颜派人送来的消息,开始他万分犹豫,若是不是想象的那般严重,私自关闭城门,是掉脑袋的大罪。
可如果真的爆发鼠疫,那么颍川就成了孤立无援的空城,他作为一方父母官,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们等死?
左右为难,林知县为了大义,最后下令关闭城门。
城中的百姓们慌了,哭爹叫娘,几天内,死亡人数在急剧增加。
大批城里人涌向乡下,投奔亲戚,结果扩大了传染面积,就连靠山村也没保住。
松竹书院被迫停课,延长休沐时间,而要赶路的慕白一家人,被截留在颍川。
正月十五过后,天气炎热起来,持续高温,加重鼠疫的蔓延。
鼠疫和天花还不一样,所需要的疫苗皆是化学制剂,在大越条件有限,莫颜无能为力。
在祝神医送消息回来那天,莫颜冷静下来后,做了很多事。
和林知县沟通,商量救治鼠疫患者的法子,又号召百姓们做帽子,口罩,手套等物,做最基本的防护。
莫家大门紧闭,除非有要事,一家人最好不要外出。
每日早晚,房间内要打扫卫生,祝神医专门制作防蚊虫叮咬的药材,除老鼠,除跳蚤。
家人晚上务必要清洁,天气晴好,把被子放在院中央暴晒。
尤其是厨房,打扫多次,吃不了的饭食立刻倒掉,免得吸引老鼠。
这阵仗,莫家人从未经历过,乱了手脚。
姜还是老的辣,爷奶年长,见识多,经历丰富,告诉家人一切听从指挥。
小包子们是重点保护对象,洛荷提心吊胆,两夜未眠,眼中的红血丝如蜘蛛网,她闭上眼就梦到大老鼠咬香香的小手。
“颜颜,颍川还有希望吗?”
洛荷对此表示很悲观,要是林知县还开着城门,她会带着香香逃离这个地方。
“别怕,一切都会过去的。”
莫颜也不能确定,传递消息都靠身边的暗卫,她被严密地保护起来,没有出村的机会。
前几天她想到镇上去看看情况,墨冰长跪不起,坚决地阻挠。
那么多无辜百姓的性命啊!
“可是,我总是怕。”
洛荷形容憔悴,下眼一片青黑色,她和慕白轮流看着香香,不敢有丝毫马虎。
靠山村有人感染鼠疫,潜伏期几日,便死了。
昨天早上出殡,在村中吹吹打打,村民们在家里偷偷地哭泣,谁也不敢出门送别,因对死亡有恐惧心理。
尸身最好火化,家人不同意,最后选择深埋,就葬在后山荒无人烟的地界。
“怕也没有用,该来的还是会来。”
莫颜很庆幸,因为她及时做决断,在周围城池,暂时未曾发现鼠疫的例子。
如若有人高烧,必须立即隔离,草木皆兵,很有必要,是及时控制传染途径的关键。
镇上哀嚎声声,阳光那么刺眼,人们心情却如此绝望,他们从开始的吵闹,到静静地等待死神降临。
大伯娘和三婶娘的娘家人想来靠山村躲避,大伯娘擦着眼泪,站在门口,连门都没让娘家人进。
鼠疫爆发,不确定对方是否感染。
不是不孝顺,是她必须为家中人考虑,而且莫颜也在,人多的话,就增加感染的风险。
两个小包子不知道愁滋味,快乐地玩耍,对于不能出门意见很大。
晚上在摇床里,念叨着,“牛牛。”
堂姐莫玉在镇上,镇上的鼠疫猖獗,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自从初二,出嫁女回娘家,莫玉回来住了一宿后,她有段日子没回靠山村。
大伯和大伯娘愁眉不展,却忍痛没提出去镇上探望的话。
“大伯娘,你别着急,我会派人到镇上看看。”
莫颜拍了拍头,最近在配置治疗鼠疫的药物,和祝神医搭档,自家人的事忘在脑后。
“颜颜,吉人自有天相,我和你大伯不担心。”
大伯娘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摇摇头。
生活中的苦难何其多,看着平静没有波澜,下一秒却不知会发生什么。
镇上的日子还不如村里。
街道上看不到几个行人,铺子全部关闭,处于瘫痪状态。
百姓们家中有余粮,却没有青菜,靠着冬日积攒下来的萝卜白菜混日子。
“是啊,凡事往好处想,至少爆发地是颍川,药材不缺。”
想要哪种药材,手头不够,就去后山采。
药材总是差一样,祝神医和莫颜分别配置药方,给两名同样患病的百姓服用。
效果有,但是不太明显。
药方上,始终差点什么,不能完美融合。
莫颜忙到深夜,用手肘支着头,给远在京都万俟玉翎写信。
一年之约,不是他失约,而是她不能遵守了。
这场鼠疫,用最快的速度控制,也要一年半载,她不想等日后开城门的时候,颍川变成一座空城。
她得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信上,莫颜问候万俟玉翎的身体,写很多关心的话,一再强调会照顾好小包子,她不会逞能乱来。
祝神医经验相当丰富,莫颜给师父打下手。
鼠疫和之前治理天花的套路大同小异,都需要隔离。
而隔离地区选在哪里,又是个问题。
患得鼠疫的病人分散,无端增加传染的面积,不如统一管理救治,隔离。
“这次大规模爆发鼠疫,比你我想象的严重。”
县里的百姓们关门闭户,很少与外界交流,面对官差的询问呐呐不敢言。
有人患病后,悄无声息地死去,天气热,才几天,尸体便放的*。
城中到处弥漫着腐尸带来的臭气。
老鼠啃咬尸体,加重鼠疫传播,恶性循环。
“现在的问题是,涉及到性命,百姓们不配合。”
对付鼠疫,治疗是一部分,而预防才是重中之重,不可本末倒置。
首先要灭老鼠,跳蚤,家畜身上也要撒一遍药粉,截断传染源。窗外,阳光明媚,微风轻拂,吹起白色的窗纱。
莫颜站在光晕中,丝毫察觉不到温度,遍体生寒,这对她来说,是一个相当严峻的考验。
小包子们快一岁了,个头不小,能吃能睡,两个小的正坐在地垫上摆弄积木。
宝贝堆成一个大大的城堡,还不等完工,就被弟弟宝宝坏心的推倒。
兄弟俩推搡着,哈哈大笑。
香香小大人一般,坐在边上,手里拿着一朵小花,静静地看着一切。
“颜颜,有什么是我们能帮的上忙的?”
洛荷把香香交给慕萱照顾,见莫颜眼中的忧虑,她突然多了愧疚感。
一直以来,想的都是自己,从未为他人考虑。
如果有能做的,她愿意拼一次。
“有,去找村长。”
靠山村暂时不能接纳外来的亲戚,而且全村百姓们要抓老鼠,注意卫生,做好严格的防护。
村长第一次经历这个,怕的要命,六神无主。
靠山村,不能再死人,要做成一个范本给周边的村子看,别人才能有样学样。
话毕,莫颜拉着师父祝神医,师徒二人再次商量方子。
鼠疫以腺型最多见,常常发于流行初期。
急起寒战,高热,头痛,乏力,皮肤瘀斑,出血,伴随有腹股沟,颈部,腋下等淋巴结肿大。
继续发展下去,可转变为更为严重的肺型,全身中毒症状明显,并且剧烈地咳嗽,痰由少量转变为大量鲜红色血痰。
如果不能及时抢救,只有两三天的寿命,临终前,患者皮肤呈黑紫色,故有黑死病之称。
根据官府的统计,目前为止,因为鼠疫而死亡的人数上升到数百,可以想象发展多么迅速。
“师父,万变不离其宗,还是得解表清热,解毒消肿。”
大越历史上鼠疫大爆发,并未得到有效控制,官府强行关押患病的百姓,感染风寒的都被关押在一起。
最后,全部被斩杀火化,死一百万人。
这是百年前,官方数据,而到底死亡多少人,莫颜不知晓,但是她相信,很可能不止这个数。
没有前人经验,药方要自己配置。
关于每种药材的量,还需仔细地斟酌。
黄岑,黄连,板蓝根,连翘,元参,生石膏,知母,薄荷,赤芍,大贝母,夏枯草,生地,这些解毒药材一种不能少。
“添两样辅助,效果事半功倍。”
从理论上,祝神医认同,又加了两样,分别为马勃和生甘草,用于化痰止咳。
三叔得了任务,到县里的药铺去收购药材,并且对症状较轻的百姓们分发。
人命关天,到底用多少银钱,莫颜不考虑,暂时记账,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发动那些有钱的大户人家募捐。
鼠疫爆发十天后,莫颜第一次坐着马车到镇上。
镇上的街道显得更宽敞了,只有三三两两带着口罩,来去匆匆的路人。
铺子全数关闭,百姓家中死寂,有些人家门口挂着白灵幡。
没有初始的哭闹和哀嚎,随之而来的是绝望,阴云笼罩在颍川上空。
短短时日,林知县老了十岁不止,他命人在周围的平地上搭建简易房屋,用于患病者的隔离。
外面的消息收不到,颍川的消息送不出去,与外界完全失联。
“王妃,您怎么来了!”
林知县赶紧从椅子上站起身,几日没合眼,他身子晃了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莫颜摆摆手,“无妨。”
这次出来她全副武装,只想看看情况,比天花肆虐那次还要严重得多。
“百姓们如果不愿意去隔离区,就必要用强制手段。”
留在城中,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只能等死。
而且,怎么才能消除百姓们心底的那份恐惧感?
团结力量大,这个时候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在生命面前,人都是自私的,莫颜可以理解,她要想办法,带动大家,尽快恢复颍川的秩序。
隔离区的棚子搭建好一部分,已经有几名百姓主动住进去。
从今日开始,试用祝神医和莫颜联合配出的药方,根据这几个人的恢复速度来决定其中药材的最佳比例。
解决一件心事后,莫颜回村。
家门大开,院门里传来一片哭声。
“怎么回事?”
莫颜见到哭的要晕死过去的大伯娘,问旁边一脸沉重的大伯道,“是不是大伯娘娘家出事了?”
前几天,大伯娘的娘家人来到靠山村,想要在这边躲避躲避,可是家里地方有限,而且,娘家人所在村子,鼠疫蔓延。
大伯娘忍着眼泪拒绝,在门缝里,看着一家老小面容愁苦,无奈地转身离开。
三婶娘也是如此做的,二人没说什么,第二日眼睛却肿成了核桃。
都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她们怎么忍心?
“你大伯娘的哥弟都被传染上了,为怕传染自家人,进了深山。”
两个人就带着几个饼子进山,一去不回。
两三天,家里人担忧的要命,这才跑到莫家送消息。
大伯娘家就两个兄弟,为人不错,老实厚道,莫家在困难那几年,大伯娘没少回娘家拿粮米贴补。
爷奶听说后,也跟着掉眼泪。
“老天咋就不开眼呢?为啥都是好人得了这病?”
消息传来,家里人情绪很不稳定,三婶娘马氏想到自己的娘家,坐不住了,想回去看看。
“这病,不是得了就会死,可以治好。”
莫颜看了一眼师父祝神医,她若解释,容易被家人认为是安慰之言,而这话从祝神医口中说出,更有信服力。
“啊?”
莫家人张大嘴巴,抬起头,眼中带着希冀。
大伯娘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沙哑着嗓子问,“听说县里有人被抓起来,不是单独去一个地方等死?”
莫颜觉得,这个误会有点大。
所谓隔离是为治疗,而不是关押软禁,让百姓们等死。
或许是这种做法被误解,众人才那么不配合。
“大伯娘,当然不是等死,祝神医配置出药物,已经给那些患者喝上了。”
当务之急,得找到大伯娘家的两兄弟,然后检查下情况,鼠疫越早治疗,越有效果。
拖到最后,那真是回天无力。
人在山上,也要先找到人再说。
“不如我和祝神医一起去吧。”
后山的地界太大,周围有好几个村子,人在哪里,在村中过夜,会不会被野兽吃掉都难说。
最后,大堂哥莫轻云,慕白,祝神医和莫颜分成两组,到山上搜索。
“大堂哥,这座山里有好多小木屋,咱们就在木屋中寻找吧。”
人都有求生的本能,相信那两个人不会笨到露宿荒野。
正月里,山中照射不到阳光的地方,钻着一股冷风。
林中萧瑟,还没有感应到春的气息。
莫轻云经常上山打猎,对此很熟悉,他辨别方向,带着莫颜顺着一条崎岖的山路向上爬行。
“我们就在前面寻找。应该会有收获。”
患者体力不支,根本不能走那么远的路,可以在附近的木屋中寻找。
果然如莫颜所料,莫轻云的两个舅舅在最近的木屋被发现。
木屋的大门紧闭,两个人躺在盘的土炕上,面红目赤,用仅有的力气张口,让莫轻云赶快离开。
“轻云,快点走,你们怎么能来这里!”
一个中年汉子用手捂嘴,声音低沉。
“大舅!”
莫轻云看到这样的情况,心凉了,他给两个人丢过去口罩,回头看着莫颜。
“放心,咱们做好防范措施,不会传染的。”
莫颜进到内室之后,打开窗户通风,她没有说话。
带着皮手套把脉,从体表和脉滑数来看,正是处于流行高峰期的肺鼠疫。
“可还有救?”
莫轻云想了想,最后还是问出口,有一点希望就要尽最大努力。
“还好,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
莫颜的话让莫轻云心中大石落地,随之她顿了顿,又道,“若是晚来两三天,恐怕只能来收尸了。”
不敢说百分百能够治愈,至少有很大的希望。
清热解毒,化痰散结,凉血止血。
对于肺型鼠疫,还需要水牛角,丹皮,半夏,白茅根,仙鹤草和三七粉。
水牛角颍川的药铺比较少,得从相邻的城池调配。
“我带了药材,就让他们暂时住在这。”
以两个人的情况,最好不要下山,在山上隔离也不错。
小木屋的东西齐全,莫颜随身带了煎药的小锅,留在这里,作为二人专用。
生石膏和水牛角需要先煎,而三七粉需冲泡,一共分三四个步骤。
莫轻云仔细在一旁观看,以后他每日上山,来给两位舅舅送吃的,顺便煎药。
“先清肺,再清毒。”
莫颜说完后,细细地问二人的反应,做好记录。
没有防治鼠疫的经验,她就一点点地积累,以后留下册子,就当是为后人做贡献。
两个人喝药后,呼吸逐渐平稳,没有马上吐痰,折磨了两个日夜,躺着睡着了。
莫轻云留了一会,把木屋内打扫一番,下了点驱虫的药粉。
“看样子不会下雨,天窗就开着,透透气也好。”
油灯放在桌边,莫颜和大堂哥沿着原来的路线下山。
家人聚集在堂屋,慕白和祝神医正在比划着什么。
大伯娘余光看到儿子,赶紧一个健步冲上去,颤抖地问,“轻云,你找到你舅舅们了没有?”
“找到了,舅舅们不严重,颜颜说大体上没问题。”
莫轻云和莫颜刚换完衣衫,又洗漱后才敢出来。
莫家人围成一团,你一言我一语地追问山上的情况。
三婶娘的运气不错,那边村子偏远,不常去镇上,染病的村民很少。
“幸亏发现的早……”
莫轻云只说了一半,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大伯娘误解了意思,以为万无一失,脸上出现了笑容。
“娘,晚上我再上山看看,这几日就让舅舅留在小木屋中。”
鼠疫传染,隔离治疗是最好的法子。
莫颜不晓得这个病没有没有交叉感染,很多病毒在相互感染后变异,病毒比从前更顽强。
“那就好,那就好。”
大伯娘话音刚落,莫轻云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
“瞧我,就顾着娘家事,还没做饭呢!”
大伯娘赶紧洗手,到灶间忙活。
一早上到现在,莫家人都处于愁绪中,根本就忘记要吃饭这茬。
等看了看天色,到了晚膳的时辰,众人都觉得饿了。
夕阳西下,村中家家户户升起袅袅的炊烟。
站在小院,眺望不远处的大山,莫颜叹息一声。
她没回房,而是让婆子在隔壁单独收拾一间。
尽管洗漱几次,她还是不放心,怕身上有什么病菌,传染给小包子们。
她在窗口静静地看着宝贝和宝宝。
这几天不能给两的小的喂奶,只能让他们喝米糊糊,再添加辅食。
等完成了第一份治疗笔记,以后救治病患有参照物,其他人可以上手,不会手忙脚乱,她就不参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