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天气越冷,更深露重,早晚护送粮草的将士们都要穿上一层夹袄,等午时有了大太阳,再脱下,大家都是从军营里训练过的,身子骨结实,不然冷热交替,汗流浃背,最是容易染上风寒。
整日坐在马车上无聊,万俟玉翎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对弈,偶尔翻翻兵书。
莫颜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师父祝神医留下了一本手抄本医术,这些都是他从古籍和孤本中寻找,经过多年经验结合,自己编写出来,是完完全全的精髓,其中的医学观点十分先进,和二十一世纪不相上下,莫颜看得入迷。
窗外风沙较大,马车的车窗偶尔才开一会儿透气,车内的灯光昏暗,看书费眼睛,莫颜不想当个近视眼,这个时候还没有眼镜,只得过一两个时辰休息一会儿,打开车窗,望望远山和树木。
树叶枯黄,在秋风中飞舞,偶尔路过一片层林尽染的枫树林,车马队伍停下休息,莫颜便会带着墨冰和墨香到枫树林中活动,挑那形状完好火红的枫叶,夹在书中作为书签。
为了怕万俟玉翎寒毒发作,李德整晚在马车外待命,昼夜不休,莫颜见他眼珠子红血丝和蜘蛛网一样,也不好出言调侃,二人商议,每隔一天她会在万俟玉翎的马车中休息,至于名节这个东西,反正她也没有。
夜晚严寒,露宿在荒野,将士们燃着篝火,支起一个个帐篷,白日赶路辛苦,夜夜好眠,反倒是在马车中,莫颜得盖一个厚厚的被子才能安睡。
夜凉如水,天边点缀着几颗明亮的星星,莫颜撩开车帘,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远处的那片天更加的高远,林中宁静,万籁俱寂,在跳动的篝火边,有几位巡逻的将士,正在喝着烈酒暖胃。
行军打仗,禁止将士们喝酒,怕酒后误事,而这趟差事不过是送物资,没有那么严格的要求,偶尔路过城池,李德还会主动打上一些酒,给众人分发下去。
离京都越来越远,一年之内是回不去了。从前莫颜总是想着到各地去看看,但是京都御史府才是家,才是归宿,现在说走就走,总是有些怅然。
“王爷,您睡了吗?”
万俟玉翎在黑暗中打坐,莫颜只能看见他一身白衣,闭着眼,脸上凝结了冰霜。马车上正因为有他才变得这么寒冷。
要说古代医术落后,偏生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毒药,一个人的体温这么低,还能活着,在二十一世纪简直就是奇迹了。
莫颜不敢小瞧古人,心里那点轻视的心思全无,她虚心求教,师父祝神医,绝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医学界的翘楚。
“还没有。”
万俟玉翎睁开眼,站起身,在红泥小火炉上加了两块银霜炭,关切地帮着莫颜掖了掖被角,“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根本就没睡着好吗?”
莫颜不敢说实话,她厚着脸皮蹭到马车上陪伴万俟玉翎,谎称自己见到田家被抄家,一直在做噩梦,一着急,把前几天看田家大少爷叫水的事说了出来,结果皇叔大人脸色很黑,冷气更足。
仿佛在冰窟窿里,能睡着才怪,多亏莫颜有粗浅的功夫底子,这才没染上风寒。
“王爷,陪我聊聊天吧!”
黑夜里,莫颜的眸子格外闪亮,她穿着纯白色的里衣,满头乌发凌乱飘散着,让心无旁骛的万俟玉翎渐渐感到血液恢复流动,他心中有些异样。
“恩。”
清冷的嗓音,如清泉流过,直击人的心底。
莫颜在身后放了一个引枕,有那么一个瞬间,特别想爹爹莫中臣和娘亲吕氏。
“您知道,我们莫家祖籍在颍川,祖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户人家,一直到我爹爹这辈,才发达的。”
万俟玉翎是一个很好的听众,莫颜很喜欢说心里话,也愿意把喜怒哀乐都与他分享,穿越到异世,总觉得自己是个异类,有时候难免有孤独之感。
“家里总共就几亩薄田,爷爷供养爹爹念书很不容易。”
这个时代读书人清贵,那是因为平头百姓是读不起的,书本价格昂贵,书局发行的一本书,足以让百姓们省吃俭用一年了,就是手抄本,纸张,笔墨,人工加一起,也不便宜。
先生的束脩,赶考的银子,和同窗之间的人情往来。爹爹莫中臣提到曾经事,还是颇有感慨,他并不是聪明人,有了今日的成就,肯于下苦工。
万俟玉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莫中臣投靠他之时,他只有十几岁,每日除了看兵书就是练习武艺,从不参加聚会,深居简出,莫中臣坦言,为了能见他一面,在宫门口等了一个来月。
那个时候,莫中臣穿着一件半新的蓝色袍子,还不是如今正二品左都御史,吕家老帝师告老还乡,莫中臣没有背景,在朝中地位尴尬,总被人嘲笑是个穷酸。
寒门学子,想要靠着科考一飞冲天的并不是没有,但是几率少之又少,没有名师指点,光靠着自己钻营,莫中臣坦言,他赶考的银子很多都是靠抄书赚得。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尤其是读书人自诩高人一等,更是不屑做那等认为下作的事,莫中臣不忍心看着大哥莫中先和三弟莫中兆一个人打两份工,苦熬着,只要有银子就好,他不是那等迂腐的人。
“颍川出产药材,是个不错的地方。”
万俟玉翎安慰莫颜,出身是自己不能选择的,如果可以选择,他更想做个闲散人,没有沉重的胆子,不会为了谋划而殚精竭虑,可是一切,都是幻想而已。
“王爷,您误会了,我从没为我爷爷奶奶是庄户人家而自卑。”
莫颜摇头失笑,尽管京都高门的小姐们经常以此为借口嘲笑她摆脱不了乡土气息,但是她真的不介意,劳动人民用自己的血汗换得口粮,在这群无知人眼中,怎么就成了低贱的了呢?
恰恰相反,见识太多府上的勾心斗角,莫颜觉得一家和睦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如果爹爹不是出身寒门,没准也要和京都那些官老爷一样,小妾姨娘一个个抬进府里,家宅不宁。
爷奶都是开明的人,家中人正直,善良,憨厚,莫颜以有这样的亲人自豪,身份不身份的,有什么关系。
反观娘亲这边,永平侯夫人大吕氏身份够高,却包藏祸心,夏若雪也如此,总是各种算计于她,巴不得莫颜倒霉,这种也能算是亲人?
“莫大人很不容易,我记得他说过,并不喜读书。”
这一点,万俟玉翎深感佩服,一个不喜欢读书之人,能强迫自己多么不容易,为家人生活得更好,寒窗苦读十余载,这种隐忍,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噗……”
莫颜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用捂着肚子,想到爷爷的话,笑得抽搐,万俟玉翎不明所以,怕莫颜背过气去,赶紧把她抱在怀中,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二人姿势暧昧,莫颜红了脸,把头靠在万俟玉翎的胸口,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他的胸口不那么寒冷,有一丝暖意,莫颜用手抱着他的腰身,停顿片刻,这才继续道,“王爷,有一点您说错了。”
“恩?”
莫颜身上有淡淡的花香味,万俟玉翎紧紧地拥着她软软的身子,身上的淡漠逐渐褪去,变得柔和起来,他的眼中带着浅浅地笑意,沉浸在黑暗里,悄无声息。
“哈哈,我爹爹不喜读书,从小的愿望就是种田,做个地主。”
去年在颍川老家,莫颜和爷爷莫守仁闲聊,提到此,一向严肃的爷爷吹了吹胡子,一脸得意。
“哦?那是机缘巧合?”
庄户人家,有读书的机会更是不容易,万俟玉翎用手抚摸着莫颜的柔顺的乌发,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似有若无的梅花香气传来,莫颜闪神,这种亲密的小动作,二人之间时常会有一些,她不像从前激动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
当年,莫中臣还小,有一年,家里丰收,爷爷在深山里捡到十两银子,也不清楚是谁掉下的,按理说,靠山村后面的大山,很少有人。
捡到银子之后,莫守仁心心念念地归还失主,没几天村子来了一群官差,听说在大牢里,有个江洋大盗越狱逃窜,经过人举报,已经进了靠山村的后山。
后来人抓到的时候,已经被野兽咬死,莫守仁琢磨银子是那逃犯慌忙之中掉落的,也就不再提找失主一事。家里有了点银子,他的想法就多了,看到村长的小儿子去念书,他不想让家里人都做个大字不识的睁眼瞎,连衙门口的布告都看不懂。
田地就那么几亩,将来如果分家的话,三兄弟不够分,还有个闺女莫桃枝要出嫁,不如让莫颜爹爹莫中臣去读书,不求考功名,能识字就好,这样县里铺子招伙计,也能应聘上。
“莫大人不爱读书,能考上进士,想必吃了不少苦。”
万俟玉翎在心中,给莫中臣重新定义,是个可造之材,有远见,从很早就投奔他,目标明确,绝对不是墙头草。
“恩,这倒是,爹爹在镇上读书,连坐牛车的铜板都舍不得,不知道磨平了多少鞋底。”
莫颜感叹,但是重点不是爹爹吃了多少苦,是他到底为什么改变了理想,其实只因为爷爷无意中念叨的一句话。就是这么一句话,改变莫中臣的一生,所以爷爷莫守仁才会洋洋自得,那句话是他在镇上卖自家的鸡蛋,听酸儒口中说出来的,就用心记下。
“什么话?”
一向对万事不关心的万俟玉翎,竟然很感兴趣,他勾了勾嘴角,“想必一定是十分激励人的。”
“那是!”
莫颜揉了揉肚子,学着爷爷的语调,刻意压低了声线,“书中自有黄金屋!”
想到莫中臣掉到钱眼的本性,万俟玉翎也忍不住,眼里闪现了笑花。后来,等莫中臣考上进士才发现,这些话都是骗人的,哪来的黄金屋?若不是娶了小吕氏,他还住茅草房呢!
再后来,莫中臣发现莫轻风也不太喜欢读书,便忽悠他,“书中自有颜如玉”,等读得通透,就能看到绝色美人。
当然,大哥肯定觉得自己受到欺骗,最后决定在春宫图中寻找美人。
气氛温馨而旖旎,莫颜靠在万俟玉翎的怀中,不再感觉到冰冷,做了一个甜美的梦,梦境里,她不再是少女,而是少妇的装扮,穿着一身素淡的衣裙,和万俟玉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那夜过后,二人的关系仿佛更进一步,平时都是各忙各的,偶尔也会停下来闲聊。
已经行了十多天,一路平顺,别说打劫的,就是个找麻烦的人都没有,莫颜会感觉到忧心,因为非常不正常。
看地图的标注,一行人通过一处险要之地,那里驻扎着一群穷凶极恶的山匪,就算是官府也毫无办法,围剿了几次,那群山匪得到风声,有秩序地四散奔逃,等风声一过,卷土重来,基本上路过的商队,雁过拔毛。
朝廷的粮草车队,也不是没抢过,可众人路过,那群山匪就像是销声匿迹一般。莫颜时刻提醒自己,万万不可懈怠,没准那群山匪在一处隐蔽的地方藏着,准备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不只是山匪盯着这些物资,还有袁焕之。”
袁焕之在北地偷偷摸摸也养了私兵,背着于家,和北地的部落勾结,很是缺少这些应用物,在一行人中,肯定有袁家的探子,袁焕之定会派人伪装成山匪,打劫物资。
“袁焕之,最不是个东西!”
莫颜提到袁焕之,撇撇嘴,于太后和万俟御风夺权,最多算是大越内部纷争,袁焕之不同,*裸地卖国贼!不仅如此,还靠着女人上位,和小倌馆的小白脸没有区别,还总是装作儒雅体贴的模样,让人倒胃口!真不知道前身怎么能看上这么个货色。
京都谣传,莫家小姐倾心袁小将军,万俟玉翎在乎莫颜,故意试探一下,得到结果他非常满意,也安心了些。
李德在马车外,动了动耳朵,心里寻思,主子,您要不要这么明显啊,他一个外人,都听出了话中有话。
“喂,黑炭头,前面是哪个城池了?”
行了几天,都在马车上,墨香和墨冰一起做针线,给自家小姐做肚兜,祝神医给了个调养身体的方子,比李嬷嬷的宫廷秘方还有效,莫颜在短时间内,身量又拔高了,比寻常及笄的女子还要高一些,胸前快速地胀大,按照这个速度,小姐应该快来葵水了。
“你就不能总拿别人弱点说事?”
李德正在偷听马车内二人叙话,回头不耐烦地看了墨香一眼,“大丈夫不和小女子一般见识!”
“哈哈,你也承认这是弱点?”
墨香得到损人的机会,嘴皮子利落着,为了报当初抢夺荔枝之仇,对李德发起猛烈地进攻。
“好了好了,前面再行一个时辰,就是利州城。”
李德不自在地看着脚下,墨香那张生动地脸,他一看就想到她白皙细腻地肌肤,在浴桶中沐浴的情形,前几天,他就做了这样的春梦,现在心中悸动着。
利州城是大越偏北的要塞,一旦北地部落攻进利州,南下直指京都咽喉,由于是要塞,城门明显要高于其他城池,两侧士兵也多些。
连日来,将士们都没能好好休息,众人要在利州停留一天整,物资全部放在驿站,防止丢失。
莫颜在驿站不远找到一家干净的客栈,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在马车上也能洗漱,但是天太冷,洗过之后头发迟迟未干,只能用两条干布巾,不停地绞着。
洗去一身的疲惫,莫颜反倒精神多了,她现在找不到师父,只能在出京之前,在染发坊和理疗馆留下口信和书信,等祝神医回京得到消息,直接去西北寻人。
一路上,偶尔停下来整顿,蝴蝶班的成员们会唱个小曲助兴,由于场地有限,还有道具等问题,始终没能唱上成名作《双凤奇案》。
在利州停留,胡班主也不闲着,带着蝴蝶班找到一家生意不错的茶楼,要求开戏两场,全部是短小精悍的悬疑戏。
茶楼的掌柜早就听说京都蝴蝶班的大名,没想到天上砸了块大馅饼,乐不可支,派人敲锣打鼓地在大户人家院门前吆喝,通知京都成名戏班子蝴蝶班将要开戏。
大户人家基本都是生意人,家中有人走南闯北,见识多,对蝴蝶班的名号如雷贯耳,忙不迭地带着全家老小赶到茶楼,怕去晚了没位置。
这么一宣传造势,整个利州城一传十,十传百,众人拖家带口,茶楼都装不下了,在外面排着长队,甚至为了位置比谁财大气粗,纷纷出价。
茶楼掌柜见人多,自家的茶馆放不下,赶紧找到东家商议,最后决定在一处大院子开戏,这样搭上戏台,至少能放下几百人。胡班主对此没意见,为了打赏是一方面,主要也想让这么好的戏发扬光大,利州城的百姓们只听说过,却不知道他们蝴蝶班实力,今日就用戏来证明,蝴蝶班绝非浪得虚名。莫颜在客栈里,收到京都送来的信,陈英写信的时候,还不晓得莫颜即将前往北地,因此很是抒发一番想念之情。
北地寒冷,树叶已经掉光了,前几天还下了一场小雪。晚上在街道上溜一圈,空无一人,夜里能冻掉下巴。
陈英虽是娇娇女,也是能吃苦的,只是陈老国公因为是督军的关系,不上不下,被于家人排挤,心里堵的很,夜里总是咳嗽。
北地缺衣少食,军营里的伙食都是一些没有油水的炖菜,陈英吃不惯,总是到铺子里买上卤味等改善伙食,每次偷嘴之后,都有种愧疚感,看着那些士兵们咬着馒头,吃着咸菜喷香,她就想流眼泪。
战争就是如此残酷,上了战场就是拼杀,陈英曾经和几位士兵聊过天,他们都是有几年兵龄的老兵,家中有媳妇有儿女,原本今年熬到了回乡的时候,结果一场大战拉开帷幕,不得不留下来。提到家中从牙牙学语就没见到的儿女,这些流血不流泪的汉子们,眼中闪着泪花。
在军营,训练苦一些不怕,毕竟松懈,就是丢命作为代价,但是夜里,偶尔也会惊醒,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思念远方的亲人,彻夜难眠。
陈英上了战场,她第一次杀人,血是温热的,喷在她的脸上,那种血腥的气味,让她一度做了几天的噩梦。
战场上,只有己方和敌方,战刀就是用来收割敌人的性命,不然己方将有更多的士兵受伤流血,乃至丧命,绝对不可妇人之仁。
关于战场的描述,只有寥寥几笔,但是莫颜还是透过一张信纸,看到了北地的荒凉,自古以来,战争在所难免,为的只是上位者的一己私利。
“小姐?”
墨香叫了两声,见自家小姐还是没反应,托着腮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恩,怎么?”
莫颜合上书信,见墨香正一脸担忧,她疑惑地道,“你刚才叫我了?”
“是啊,奴婢叫您两声。”
墨香接过书信,叠整齐之后,放到小匣子里,那里都是陈英写来的书信,一封不差。
“刚才黑炭……李管事来,王爷叫您过去用膳。”
墨香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忙机灵地改口。有时候叫人外号是习惯,她提醒自己不可放肆,万一在王爷面前说错话,定会给小姐丢人。已经快到了正午时分,莫颜肚腹空空。在一般人家,只有早膳和晚膳,午时前后歇晌,下晌用点心垫肚子,而点心只能作为零食,莫颜必须一天吃上三顿饭
万俟玉翎深知她这个习惯,所以在路上条件艰苦,也会和变戏法一样变出几样小菜,满足莫颜的口腹之欲。
“好了,和李管事说声,我马上就过去。”
莫颜对着镜子,刚才洗漱之后,让墨冰帮着化了一个清冷的妆容,眼睛上方特地打上了一些青黛粉,就和烟熏妆差不多,嘴上却涂抹着大红色的胭脂。
这样的装扮出门,皇叔大人的接受能力强,可莫颜怕吓到别人,如今洗脸来不及了,她用软软的纸张抹去了唇上的胭脂,留下淡淡的一层。
万俟玉翎的房间在正对面,隔着楼梯,莫颜低着头,还好没遇见住客,她松了一口气。
万俟玉翎守着一桌的饭菜,耐心等待,他见莫颜低垂着头进门,看到眼眶的青黑,眼神中闪过波动。
李德不知情,从内室转出来,正准备出门,猛然抬头看见莫颜,像见鬼一般,瞪着眼睛,“莫小姐,您被打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被打了?”
土包子,烟熏妆都不知道,这样显得眼睛大而有神,当然了,古人接受能力太差,夜晚这样子出门,很可能被当成厉鬼。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李德退后两步,呐呐地,他突然想到什么,飞快抬头看了对面的墨香一眼,见墨香还正常,松了一口气。
“很快,我就会让你知道化妆和被打有什么区别。”
莫颜呲牙,摩拳擦掌,盯着李德的脸,不过这小子太黑,好像打成乌鸡眼,差别也不怎么明显。
“坐下用膳,一会儿该凉了。”
万俟玉翎轻轻咳嗽两声,一挥手,房内只有二人。
鉴于万俟玉翎的洁癖,莫颜先给他夹了两筷子菜,这才开动。
这些菜都是从大酒楼叫来,沿途虽然做了保温处理,可也不是那么热了,尤其是一道酸菜汤,里面炖了骨头,莫颜舀了一小勺之后,决定还是放在小火炉上热一下,等冒泡,趁热喝那滋味才好。
初到利州,就这么闷在客栈中,有些无聊,莫颜想出门走走,但是对这座城池又不熟悉。
“等一会儿先午睡一个时辰。”
万俟玉翎早已经做好了安排,下晌他带着莫颜到处走走,见识下利州的风土人情,在利州,也有几处值得游览之地。
利州桥是前朝所修建,总共有几百年历史的拱形桥,分外坚固,下面一条溧水河,是利州的母亲河,城中百姓都靠吃用溧水河的水生存。
除了城墙,还有几处皮货市场,商人,百姓们都爱去逛逛,偶尔能淘到非常不错的皮子,价格也比在铺子买低很多。万俟玉翎对万事不关心,这些自然也没有吸引他地方,只是觉得自家未婚妻喜欢,才特别派李德向客栈的伙计打听。
此外,利州还有诸多特色,最有特点是前朝大儒的旧居。
“王爷,那屋子没有人买下吗?”
改朝换代,前朝的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还没听说有什么宅邸被官府保护起来的。
“是被官府贴上封条了。”
那位大儒十分受读书人尊敬,只要到过利州的读书人,几乎都要去参观大儒故居,利州知府就把那套宅邸作为公有,每日有衙门的人把守,定时收费,对人们开放。
故居里有很多前朝大儒的字画,据说那人一世风流,为人肆意,在游廊圆柱上刻字,刻画,府中上下到处都是古迹。
这和现代的旅游景点差不多,看来利州知府是个头脑灵活的,听说是个不错的官,得的银子都用在冬日施粥,救济贫苦的百姓。
莫颜记得爹爹好像曾经说过,利州知府是他同窗,二人一同考上进士,而后一个留在京都,一个下放到地方做官。
“所谓的前朝古画,应该是高手临摹的赝品。”
吃饱喝足,莫颜用淡茶漱口,坐在万俟玉翎身边,眨眨眼,“如是真品,说不定被损毁和偷盗了。”
“恩。”
莫颜习惯性地依偎在万俟玉翎身上,他抬起手臂,轻柔地搂住她,再过两三个月,她就十四了,时间过得真快,从对她有印象到被赐婚,才过了一年多,这个小丫头不知不觉地,占据他的心。
万俟玉翎了解世人对他的评价,无非就是冰冷,不近人情,漠然,他丝毫不受影响,什么美人,美酒,根本没有寻常男子的追求。
“再有几天,就是下一处险要地,若是如我所猜测那般,袁焕之的人应该在那处设立了埋伏。”
一行人走了一半的路程,下一处才是最险要的地势,既然前面不给热身的机会,以他对袁焕之的了解,应是把所有的人手集中在一处。
“跟在我的身边。”
万俟玉翎轻轻拍了拍莫颜的后背,今时不同往日,他的有弱点,他怕莫颜受到一点伤害,虽然知晓她不是柔弱的小花,也忍不住想要去保护。
“王爷,您教给我的身法,已经能和墨冰不相上下,而且我身上还带着药粉呢。”
莫颜拍了拍荷包,唯一有一点不好,就是轻功上差一些,打不过只能硬挺着,跑不远。
外间,李德和墨香正在收拾桌子,两个人破天荒地没有吵嘴,彼此使了个眼色,心照不宣地听着内室的动静。
镂空屏风,并不严实,二人紧贴着屏风,上面只有几个小孔,墨香个子矮,不踮着脚根本看不到。
李德努努嘴,用手比量二人的身高,在墨香愤怒的目光中,得意洋洋地偷看。
莫颜已经睡着了,自家主子的手正在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满含情意,李德心都跟着化了,看来冷心冷情的人,一旦投入进去,爆发力惊人!
万俟玉翎早就看到两条影子如八爪鱼贴在屏风上,偷看就偷看,做出这么奇怪的姿势,他抬起一只手,用内力一推,屏风受力之后,倒了下去,把两个还在偷看的人砸到下面。
“哎呦!”
李德压低嗓音,叫了一声,墨香看着瘦,咋这么沉呢,整个身子躺在他身上,李德不自觉地当了人肉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