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那我,额,谢谢您这么坦诚。”方希悠道。
沈家楠看着她,道:“您这么说,是在,恭维我?”
方希悠还没开口,就听沈家楠说:“或者是,另外一种意思——”
那个意思就是讽刺。
方希悠微笑摇头,道:“那我们就都不要再恭维或者,别的什么意思了,好吗?”
沈家楠含笑不语。
“其实,我看见您,额,有种很别扭的感觉。”方希悠突然道。
“是因为我什么地方——”沈家楠问。
他很绅士,他会把她的这种别扭的感觉归咎为自己的原因,而不是她。
方希悠怎么会听不出来?
她摇头,道:“不是您,是我自己。”说着,她顿了下,道,“叶黎那件事,我,是我的失误。我原来以为自己可以很好的掌控一切,却没想到最后事情发展成了那样。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手臂上就多了一只手。
她讶然地看向那只手,然后又顺着那只手看向了手的主人。
他收回手,道:“任何一个男人,用手段胁迫一位女性做违背她意愿的事,这样的事本身就是不可原谅的。”
方希悠愣愣地看着他。
“所以,不要把责任揽到你的身上。这,不是你的错。”他说着,那目光那么温柔地注视着她。
方希悠挤出一丝笑,掩饰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
“几年前——”沈家楠开口道。
她看着他。
“几年前,我爷爷把家族的生意交给了我表弟。”沈家楠道。
“您说的是,沈融吗?”方希悠问。
沈家楠点头,道:“是他。当时家族里几乎所有人都反对爷爷这么做,可是爷爷很坚持自己的决定。而我,那个时候,既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只是做着自己的分内事,没有发表过意见。”
方希悠不语,只是听着他说。
“后来,沈融他去调查他父亲的死因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之后,爷爷就让我接替了他,接管了沈家。”沈家楠说着,顿了下,“葬礼的那一天,我站在沈融的墓碑前,我想了很多。”
“什么?”方希悠问。“如果我和别人一样反对爷爷的决定,不让沈融来管这个家,是不是沈融就不会死?如果沈融去查他父亲死因的时候,我去阻止他挽留他,是不是他会活着回来?如果——很多的如果,可是,我什么都没有
做,只是任由事情发展。”沈家楠说着,看向她,“如果沈融活着,我现在也不会掌管沈家的人。”
方希悠,沉默了。
“也许,我内心里有那么一些是很自私、庆幸事情发展成了今天的样子吧!也许是这样。”沈家楠道。
车里,一片沉默。
猛然间,沈家楠感觉到小臂上多出了一份重量,虽然很小,却是存在的。
他看向小臂上的那只手,再看向她。
“这件事,不是您的错。”方希悠望着他,道,“没人可以预计未来。”
“是啊,没有人可以预计未来,我们都不是神仙,我们,只是普通人。”沈家楠道。
方希悠收回手,不禁苦笑了下,道:“您,这是在安慰我,是吗?”
“不全是。”沈家楠道。
方希悠叹了口气。
“我只是想着,如果我把自己内心这种很龌龊的事告诉您,您会不会看见我就不再别扭了?”沈家楠道。
方希悠愣住了,盯着他。
“这件事,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所以,我们两个,扯平了。”沈家楠注视着她,道。
方希悠却沉默了好久之后,才说道:“您,何必这样?”
“我想,如果有个人可以听我把这件事说出来,可能我自己心里会好受些。”沈家楠道,“所以,我也不是说完全在安慰您,我,也只是想要让自己解脱一点。”
方希悠,不语。
“现在,我们,是不是扯平了?如果从什么糗事的角度说的话?”沈家楠问。
方希悠的鼻头,猛地一阵酸涩。
她转过头,看向车窗外。
车子,在车流中无声穿梭着。
“您知道那些关于您和我的传闻吧?”方希悠问道。
“是不是,让您为难了?”沈家楠反问。
方希悠转过头,看向他,笑了下,摇头道:“我活在这世上,总得有自己的自由。如果因为别人说几句什么,就改变自己的想法,就放弃和您这样,这样,善良——”
善良?
这个词说出来,两个人都愣了下。
是的,善良。
他,是个善良的人。
“和您这样的人断绝往来的话,是我的损失。”方希悠道。
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平静优雅,可是,他看得出来,她的内心,并没有那么平静。
叶黎的事,给她造成的困扰,并不只是那一夜的那件意外那么简单而已。
“这是我的荣幸,方小姐!”沈家楠道。
方希悠淡淡笑了下,转过头,看向车外。
心情,很轻松。真的!
叶黎什么的,滚他妈的!
“我,能说句脏话吗?”她突然说。
沈家楠愣了下,却点头。
“叶黎什么的,滚他妈的。”她说了出来。
这句话,在沈家楠心里造成的震撼,不比这句话带给方希悠内心的轻松少多少。
她,很压抑,不是吗?活的,很压抑。
要不然,也不会,也不会和他说这件事。
沈家楠微微笑了,看着她,道:“是啊,滚他妈的。”
方希悠笑了,看向车窗外。
她不会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了,再也,不会了!真的!
方希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好像那些压抑的心情,随着这一口气,全都从她的身体里离开了。
也许,她从没和别人说过那件事带给她的困扰,带给她内心的痛苦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如果说叶黎那件事从她心里彻底离开了的话,她也不会说“看见您会别扭”这样的话吧!
沈家楠的心头,生出一种莫名的怜惜,怜惜她!
车子停在了沈家的院子里,沈家楠便下车给她开了车门。
沈家的管家在车边等候,见沈家楠和方希悠下了车,便忙报告说“那三幅画已经准备好了,请方小姐赏鉴”。
“这边请!”沈家楠对方希悠道。
方希悠说了声“谢谢”,就和沈家楠一起跟着管家走向了沈家的藏古楼。
这是一幢红砖的三层小楼,和其他建筑一样,都是民国时期流行的中西结合巴洛克风格。这幢楼里,保管着沈家从海外回迁时百余年中收集的古物,都是用极为专业的保存方式在保管着这些文物。
“您要不要看看其他的藏品,还是直接看那三幅画?”沈家楠问方希悠道。
“今天就只看那三幅画吧!时间不早了。”方希悠道。
于是,管家便领着方希悠和沈家楠来到一楼的一个小房间,由保管员打开三幅画展开,方希悠便戴上手套、拿着放大镜开始仔细观看。
沈家楠站在一旁看着她。
古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可是,这样的字句,形容方希悠都是远远不够的。
房间里,一片安静。
直到方希悠摘下手套,对沈家楠道:“沈先生,谢谢您让我欣赏这三幅画。就运笔来说,这三幅,算得上是老师一生全部作品中的上乘之作了。”
“我爷爷和大师早年间有些交往,这才得到这三幅画的。应该说是我们沈家的荣幸吧!”沈家楠微笑道。
“他们的交情应该不浅了。”方希悠道。
“可能吧!”沈家楠道。
“沈先生,我想把这三幅画拍照发给其他的几位老师,让他们一起来选择展览的作品,不知道您方便吗?”方希悠问。
“可以,当然可以。”沈家楠道,“如果这三幅画可以在大师的纪念展览上让世人观赏,我爷爷也会很高兴的。方小姐您请便。”
方希悠便道谢,让秘书拿来了她的手机,拍下了三幅画。
“等我们决定了我再联系您,沈先生。”方希悠道。
“好的。”沈家楠便说。
方希悠对他笑了下,刚要把手机递给秘书,手机就响了。
她拿起来一看,是苏以珩打来的。
“以珩?你已经到了吗?”方希悠走到一旁,接了电话。
“嗯,我从公司出来了,正要去你家里。你在吗?”苏以珩问。
“没有,我还在外面。”方希悠道。
“你在哪里?我过去接你?”苏以珩道。
“不用了,我乘车出来的。你先去家里等一下,我很快就到了。”方希悠道。
“好,你别急。”苏以珩说完,就挂了电话。
“沈先生——”方希悠把手机递给秘书,道。
“方小姐——”沈家楠礼貌地说。
“今天,谢谢您。浪费了您这么多时间陪我,真是不好意思。”方希悠望着他,道。
沈家楠摇头,道:“方小姐别客气,这是我的荣幸。”
方希悠微微笑了下,便说:“那我先告辞了,改天再来参观沈家的珍藏。”
“好的,随时欢迎您。”沈家楠说着,就和方希悠一起走了出去。
走到车边,沈家楠为她拉开车门,方希悠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微微笑了一下,就上车了。
车窗摇下,她对他挥挥手,车子就离开了。沈家楠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车子离开,久久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