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木君,明国的事情还是再说吧,你面子大,我们在本藩还是一切仰仗你了。”
郭国安虽然地位不比山木低,不过山木是正经的世袭武士,祖上还阔过一阵子,日本的武士阶层已经传承千年,天皇和公卿早就无权,源氏和平氏决战之后就一直是幕府的天下,幕府则是依靠各藩的大名和有实力的武士阶层,大名有一些还是源姓或平氏,都是日本的贵族,更多的就是有家徽和传承的高等武士阶层,任职家老奉行等高级职位,然后一层一层的往下,最底层的武士可以吸纳普通的民众阶层进入,只要有足够的实力和野心便可以成为新的武士,比如现在赫赫有名的羽柴秀吉,原本就只是个打杂的小厮,现在已经是一方大名,是织田家的重将了。
但日本就是这样奇怪的国家,一方面实权就在幕府和各大名手中,天皇和公卿却仍然存在,还有相当的影响,尽管有时候公卿甚至天皇连饭都吃不饱。
哪怕现在这种时候,织田信长这种强势的人物也不肯接受天皇让位,按他的血脉,最多会成为新的幕府大将军,到此也就满足了。
新秩序和旧的传统并行不悖,就是日本的现状,所以山木这种有根脚的武士说话比郭国安这个外来户要有力的多。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有了这句话,刘台和李守拙两人都是松了口气,今天这次花了血本的酒宴目的就是这个倭人武士,两人不仅是在日本立足,还要建立情报点,然后才能查清京师通州驿那件事的内幕到底是什么,究竟是中国的海商自行其事,还是某个日本大名就在身后?没有相当的实力和影响力,想做到这样的结果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送走一群醉醺醺的倭人之后,看着杯盘狼藉的屋中,两个人的脸上却都是轻松的笑容,在日本这么久了,好歹是有机会与真正的上层接触了。
“两位,我也幸不辱命。”
郭国安向来不苟言笑,此时也是在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
刘李二人当然不可能以实情告诉他,不过郭国安并不是笨人,刘李二人不以发财为主,而是专心做着一些完全与赚钱无关的事情,郭国安虽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敏锐的发觉了这两人的与众不同之处,至于这两人究竟要干什么,郭国安倒是始终没有询问过。
当然,双方彼此间有一种默契和信任,如果刘台和李守拙有一丁点想勾结倭人当海盗的打算,郭国安也就会立刻抽身,根本就不会再理会他们的事情。
“多谢郭将军了。”
“大恩不该言谢,我们应该……”
“不,不必多说。”
郭国安竖起手掌,止住刘台的话:“我和许大夫都是漂洋过海的畸零人,侥幸在这里安身立命,不求什么,只求能对故国有所帮助,便是心安。两位要做什么,我不管不问,但我相信两位不是那种叛卖祖宗的人,所以我能帮则帮,至于两位究竟能做什么样,还得靠两位自己才是。”
刘台与李守拙默默点头,看着这个脸色黝黑,脸庞生的方方正正,说话也是一丝不苟的汉子,心中也是生起一种异样之感。
眼前这个汉子,身在异国,却有这般的坚持和操守,不论如何,都是值得叫人肃然起敬!
“无论如何,我二人都应该敬郭将军你一杯。”
刘台收起了刻意的江湖油滑气息,端起酒杯,正色举至眉间。
“敬郭将军。”
李守拙也是一般的动作,两人双手举杯至眉前,再略一躬身,然后才一饮而尽,再看郭国安时,对方也是一样,三人彼此对视,俱是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等郭国安走后,屋中再无别人,收拾齐整之后,刘台和李守拙开始分别写给国内的报告。
虽然刘台现在已经接受了惟功那边大量的援助,但还是以锦衣卫的职司差事为主,报告当然也是优先给锦衣卫。
只是现在京城那边局面十分之混乱,刘台自己都不大清楚,他的报告会不会送到锦衣卫,又是送到谁的案头,但身为锦衣卫的一份子,他只能按上头交办任务时所规定的那样,一丝不苟的做着自己的份内之事。
相形之下,李守拙的报告就显的更加详细,更富有感**彩。
和锦衣卫的不稳定不同,李守拙的报告不仅肯定会送到张惟功的案头,每隔三个月到半年,大明那边都会有相应的消息反馈回来,除了指示之外,就是物资上的补充调济,使得他们在日本的生活更如鱼得水,得心应手。
“幸运的小子啊。”
早早写完,看着李守拙还在运笔如飞时,一向老成持重,脸上从不显心思的刘台也是罕见的叹了一口气。
……
“下官叩见元辅。”
“嗯,起来。”
张居正的书房,惟功不知道过来多少次了,但每来一次,张居正的威权和气息就感觉又上去了一点,以前他还有自视为子侄辈,和江陵相国能说笑几句,现在除了公务之外,张居正已经很少与惟功说笑了。
但张居正对惟功的帮助和教导,倒是一直没有改变过。
汇报了各处的情况后,张居正就开始点评,他不愧是综理全局的事实上的第一人,所提出来的意见无不精到之至,三言两语,就给了惟功不少的启发和帮助。
每次这样的交谈,对惟功而言都十分珍贵,张居正这样的事实上的老师,对他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
“好了,今日到此为止。”
说了半天,张居正也有一点疲惫,他虽然才五十多岁,前几年身体也很好,但这几年处在第一人的位子上,劳心竭力,加上夺情一事十分伤神,虽然是获胜的一方,也是伤筋动骨,不仅是政治意义上的,他的身体神思也受到了不小的损伤。
加上他确实颇好声色,很难节制自己的**,惟功知道,张居正这个年纪想保持旺盛的体能,求方问药是难免的事,游七和相府中的一些人,都是有不少做这种隐秘差事的,相府的美人,数量虽不多,但绝对有一些上品中的绝品。
做为一个男人,惟功很理解张居正,易地而处,谁不喜欢女色呢?只是他希望这个师相能保重身体,毕竟女色再好,闹到自己身子发虚的地步,还是太不值当了。
“元辅,下官预备上疏,开始着人到京营清军勾军了。”
“哦,你有信任的私人吗?”
“清军照例要御史或给事中去,下官哪有这个本事招揽文官,只是平时看有几个年轻有锐气的,在皇上跟前举荐了,任谁用谁,这不是下官能自专的。”
张居正轻轻点了点头,惟功一向的谨慎和保守作法起了作用,最少在张居正的情报体系中,惟功仍然专注于自己眼前的一块,和一些文官虽有往来,不过是为了改善形象和名声的目的为主,私下的交结与拉拢显的不足,不足以建立一个党派。
张四维的晋党,还有萌芽中的东林党,那是数代人费尽心血才慢慢建立起来,一个党派,不是那么容易出现的。
张居正的政治根底是他的老师徐阶为他打造出来的,几十年的中枢生涯加上老师的传承,加上优势的政治地位,这才经营出现在的局面,惟功一个未及弱冠的勋贵武臣,想伸手到文官这一边来,可能性实在不大。
虽接受了惟功的说法,张居正却没有放过他的打算,轻轻捋了捋自己的美髯,张居正眼神冷厉非常,看着惟功,冷然道:“最近你出入宫禁,可曾听到什么风声?皇上起居行止,到底如何?”
惟功眼中显露出一丝诧异。
他是游走在张居正和皇帝之间的,一边是皇帝的心腹,一边也算是张居正可信任的勋贵武臣,两边之间,他很辛苦的保持着平衡的状态。
这种平衡是比较脆弱,是建立在惟功不偏不倚,凡事出于公心,而且对皇帝忠诚的前提之下的,否则以万历这两年来对张居正的提防和仇视,还有张居正事事压制皇帝的做法,这种平衡早就被打破了。
现在张居正并不是要惟功透露什么有用的情报,有冯保这个同盟在,张居正对宫禁之事了如指掌,他要的,应该就是惟功的一个表态。
“宫禁之事,非外臣可以擅自打听的,下官并不知道什么。”
惟功考虑了一小会儿,只是一小会儿,在张居正的眼中,惟功几乎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已经有了决定,这种心态的坚决叫这个意志坚毅的首辅也有一点诧异,不过他的眼神也迅速冷漠了下来。
张居正对惟功,真有如对自己子侄般的那种欣赏,但也就是欣赏罢了。
“好了。”他轻轻点头,手指轻轻叩了桌面两下,吩咐道:“你可以下去了。京营之事,早就有决断,你按自己所想的去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