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金梁一边挥刀,看似神勇,一边却是站着不动,只是很注意对面的阵势。
候府门前的大街不是寻常地方,十分宽阔,寻常的小巷子,最多三四人并排,大一些的,五六人到七八人并排,御街就不同了,可以数十辆大车并排而行,侯府门前的这条大街当然不能和御街比,但也足够宽阔了。
但对面的舍人们是排成了四排,只占了街心很小的一块地方,当前的四个人,每人手中持一顶极大的圆盾,两手持着,并没有拿木棒。
“用东西砸正面,冯三李四,你们各带三十人,从边上包他们,这些都是半大娃子,一近身,砍翻几个,准保乱,一乱就完事了。”
顶金梁脸上都是左一道右一道的刀疤,他能活下来全是朱岗,现在家人都被接到京郊的庄子上住,今晚闹这么大,朱岗是最讲面子的,自己若是丢了朱岗的脸面,准定活不成,所以不如放胆砍杀,哪怕砍死人多了被治罪处死,朱岗念自己拼死效力的忠诚,也会善待自己的家人,所以,只能拼了。
和顶金梁一样心思的不乏其人,当下几十人一声吆喝,从怀中掏出亮闪闪的小斧,或是短刀,向着对面的舍人阵营投掷过去。
同时还有一些人掏出精心制作的弹弓,瞄准着,射出铅丸。
京城是绝对禁止私人拥有强弩的,上次在大街上伏击张惟功时,朱国器出动了私藏的强弩,所以事情闹的很大,也引起内廷和外朝极大的不快,这件事的余波并没有完,只是当事者还并不知情。
看到抚宁侯府坚决还击,唐御史两只眼珠都要弹出来了,但在这种时候摆御史的驾子也没有用了,他手足无措,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但听到天空中呼啸声起,然后是弹丸和短刀小斧之类的大杀器落在圆盾上的声响,乒乒乓乓,十分热闹。
唐启年汗如雨下,他一个文官,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唐大人,抚宁侯跋扈不法,无视国法,蔑视御史,纵容家人动武抗拒御史,请大人稍候,我等会替大人破开抚宁侯府,将相关人等带出。”
在唐启年惶然之际,惟功策马至他身边,笑意吟吟的将预备好的话大声对唐启年说出。
四周这么多人,自己刚刚还吃了闭门羹,唐启年明知道是被眼前这小子利用了,却也只得朗声答道:“一切有劳张大人,明日一早,本官便会上奏朝廷陈说此事。”
“好,请大人稍退替我等督阵。”
“也好,本官就在后不远替张大人督阵。”
两人这么一对答,好像是在战场上,武将拼命,文官掌总督战的格局,唐启年一时意气风发,颇有几分指挥若定的样子。
但就这么一会功夫,形势已经为之一变了。
乒乒乓乓的声响下来,也有几声闷哼,朱府的这些家伙打群架是打惯了的,要说起来也是笑话,京师的营兵一年也不练一次,十年也不曾上过战场一回,偏这些喇虎无赖,几乎是天天都打架的,就临阵反应,虽然没有阵形,但出击迅速凶猛,投掷武器密集有效,颇有点“集中火力打击一处”的感觉,第一轮投掷下来,舍人这边虽然靠着密集纵队和四大盾牌挡住了大多数攻击,但还是有五六人被利器投在身上,受了或轻或重的伤害。
伤者很快就退了下去,与此同时,看到几十个影子从对面往前斜拐,隐然有包抄之势,周晋材在阵中猛然令道:“散开,纵队成横队!”
就在顶金梁等人的对面,四个大圆盾后面闪过无数条身影,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摆成了队列密集的横阵,动作之快捷,简直是令人目不暇接,就在众人眼前,戏法很快就变完了,密集长纵队变横队,顶金梁等人目瞪口呆,包抄的人手也停住了脚步,原本是打算正面和两翼一起包抄,迅猛破敌,现在对面这样的密集横队,根本就没有机会了。
纵队快速转换横队,这是舍人营的最基本的科目之一。鸳鸯战接敌和防御时都可以使用纵队队形,用前排圆牌或长牌防御掩护全队,遮挡远程攻击,待接近敌人在有效攻击范围之内,再由纵队迅速变横队,这种转换法是十分先进的,而且鸳鸯阵还可以转变为大小三材阵,每个小三才阵都有单独接敌做战的能力,在南方水网密集的地形对阵个体悍勇的倭寇,这种战术打法有奇效,戚继光的部队对倭寇的那种自己死伤几百,斩首几千歼敌数万的战绩,就是靠着这样的打法硬生生打出来的。
但这种打法也有严重的缺陷……其实也不算缺陷,就是要有常年不懈的训练,一训练,就要有优厚的待遇,待遇差了,兵士是不会卖力训练的,训练不精,这种打法就玩不转了。
听说戚帅后调到蓟镇的大量浙兵,因为思乡和待遇不高,战力已经直线下降了,只有少量浙兵还算是有当年在南直隶一带打倭寇的战力……远离乡土作战,保卫的不是自己的家乡和乡邻亲人,战斗力和训练热情当然要大打折扣,这也是大明客兵计算战功翻番的原因所在。
舍人营此时是来救战友,加上年轻好胜多事,士气已经爆棚了,当然不存在士气低落的问题。
在周晋材的命令之下,四列纵队以最快的速度变成了横阵,原本的盾牌手被留在了横阵的中间位置。
如果是用正经的兵器,盾牌身边应该是四把长枪,分别在中间和两侧,然后前面是鸳鸯小队的队长,镗把手和长刀手,盾牌手在正中继续吸引火力,四个长枪手是杀手,长刀手和镗把手也是杀手,同时兼顾策应和保护长枪手的责任,队长在前方正中稍微拖后的位置,手持旗枪,枪头饰小旗,可以刺杀敌人,同时又在战场上履行指挥的职责。
在训练时,每个小队都是这样列阵,一个个小队组成了大阵,同时每一个小阵又能自行做战,这就是鸳鸯阵的精义所在。
在队长旗总局总们的吆喝声中,大队的舍人疾步上前,两边相隔原有十余步,横队迎击,十余步距离转瞬就到,在两边接触之时,舍人营的横阵竟是丝毫没有波动,仍然十分整齐。
“全体长枪,刺!”
周晋材将手中的长棍一挺,却是标准的长枪刺法,他看中了一个手中拿着朴刀的汉子,一棍疾速向前,正中对方胸口。
那汉子提防着的却是别人,对面一排排的长棍,看起来密密麻麻,他头也晕了,哪里能防的过来?中了这么一棍,却是眼前一黑,身上疼的都叫他喘不过气来,当即呃呃连声,两眼翻白,在地上不停翻滚,手中的朴刀也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人已经晕翻了过去。
周晋材冷笑,他跟随惟功几年,身手为最强的一个,不论是发力出力还是技击的技巧已经趋于完美,刚刚一刺,看似简单,其实是大巧若拙,不论是自己的姿式还是发力的技巧,选择的点,都是没有一点儿瑕疵,他刺中的是对方的胃部底部,这里是神经从所在的地方,一刺过去,人当场就会疼晕,会不会死掉,得看那个汉子的命数了。
其余人等,也是怒吼一声,大步跨前,手中长棍一起递了出去!
前排刺,后排亦刺,一时间但见长棍翻飞,对面呃呃连声,几十人一起翻着白眼,要么疼晕过去,要么就是在地上不停的来回打滚。
要知道,舍人营练枪是技击第一,毕竟惟功深知,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战场上,杀敌致胜,不论是土匪还是官兵,都知道刺杀是最要紧的技巧,现在边军中轻视长枪,重骑兵,重亲兵家丁,也就是重刀牌,同时营兵中只讲火器,训练又不多,长枪又荒疏,这样下去,迟早要出大事的。
舍人营练枪,每日光刺杀训练就要数百次,出枪,收式,用力,蓄力,这些都是每日苦练不缀,什么挑刺扎抡砸等枪术招式,更是练的每人手中都出茧子了,而且,训练时还要在手脚上绑扣重物,以锻炼力气,现在没有那些重物,这些小子们又不知道什么是留手,一个个手黑的很,专门往训练时标明的要害地方刺过去,一轮戳刺过来,对面横七竖八,躺满了一地的人。
在呻吟声中,二百人不停脚步,继续向前。
顶金梁搏斗经验丰富,此时一群悍勇之徒都聚集在他的身边,众人手持长刀,不停的在棍阵面前扭来跳去,寻找机会,但不论是盾牌手还是长棍手,每个人的步伐都是整齐划一,不论攻击哪一个点,四周都会有长棍袭来,根本找不到半点空隙。
他们就这样扭来跳去,一边左支右挡,疲于应付,等一个人被身后的石阶绊倒之时,众人才恍然大悟,眨眼功夫,他们已经退到侯府大门前了。
“拼了!”
顶金梁面对几十支长棍,悍匪气息大发,挥刀便是冲上前去。
“啪!”
十几支长棍一起递出,击中了他的面门,脖子,胸前,小腹,甚至是脐下三寸的要害之处。
虽然只是训练用的无枪头的长杆,这么多刺在身上,全中要害,顶金梁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当场就了帐,一缕冤魂,往奈何桥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