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里的宾客听了警察的话,纷纷把惊疑不定的目光转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女人身上。
在场姓纪的人不止她一个,但此时此刻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却只有她一个,提到纪小姐,任谁都会最先联想到这个纪小姐。
若拙的身子一僵,怔怔地看着他们。她像一座出自名家之手的精致木雕,安静地端立在会场中央,回眸时侧脸弧度美好,脸上渐渐浮现出疑惑的表情。
余光里,一道英朗挺拔的身影慢慢直立起来,慢慢变得高大。
紧接着,那尊宽阔的胸膛便结结实实地挡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质疑与好奇的目光,“请问你们找她有什么事?”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今天会场里云集了各个领域的富贾巨商,连警察说话都变得客气了,“我们找纪小姐,请问您是?”
“顾钦辞。”他的口吻平静有力,顶着周围的压力,为身后的人撑开一片天地。顾钦辞给出的理由非常充分,充分到让人觉得他插手这件事是理所当然的,“您要找的纪小姐,是我太太。”
警官也愣了愣,看了他半晌,仿佛在确认他话里的可信度,“报案的纪小姐,是您太太?”
“报案?”顾钦辞也皱了眉,他回过头来看了若拙一眼。
若拙失神地望着他,像个迷路的孩子。
这神情让他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一攥,攥得滴出了血。
顾钦辞沉了眉眼,冷睨着面前的警察,“请您把话说清楚,我太太报了什么案?”
他临渊峙岳的气势给若拙带来了莫大的安全感,可这份安全感,也没能填补她内心的惊怵。
报案的不是她,但若拙隐约可以猜到他们是为什么而来。
那绝对是她提都不想提的事。
指甲嵌进手心,疼痛钻进血液,钻进心尖。
“这位警官,恐怕您搞错了,报案的是我。”纪希音忽然开了口,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您是为了五天前晚上的案子而来。”
若拙激灵一下子,猛地望向她,只见纪希音线条流畅的长裙下摆在空气里微微荡了一荡,高跟鞋随着她的步子踏出了干脆利落的声响。
“是您?”警察打量着她,片刻后,言简意赅道,“那天晚上图谋不轨的几个酒鬼已经抓到了,麻烦当事人跟我们走一趟。”
顾钦辞的反应比若拙还要激烈,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盯着说话的警官,阒黑的眸里陡然升起怒色,声音冷得像在下霜,一字一顿地问:“什么酒鬼?”
警察迟疑了两秒,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
“说话!”顾钦辞话音不大,语气却强势得不容置喙。
纪希音沉默,过了良久才轻声开口,轻到只有她和顾钦辞能听见,“顾二爷,你认为若拙平白无故一晚上变得疯疯癫癫,这正常吗?她第一次走失的那晚,被人三个酒鬼占了便宜。她回来的时候,我发现不对劲,就报了警……”
顾钦辞身形一晃,撕裂般的遽痛袭满全身。
他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若拙。
脑海里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
她自己回到Venetian的早晨,眼神里满是空灵的悲伤和绝望。她的衣衫不整,形容破败,而他呢?
前*他同那些酒鬼一样,差点犯浑强占了她;在她遭遇了这些噩梦情绪崩溃之后,又对她大吼大叫,动手动脚。
顾钦辞记起了那时,若拙像一头受伤的小兽般,惊惶无助地躲在张煜身后。她的嘴唇都快被自己咬裂了,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目光里,依稀带了点挣扎的期望。
是的,挣扎的期望。虽然痛恨他昨晚*不如的行径,却还是期望得到他的安慰和关照。
而他呢?
他亲手粉碎了她唯一一点可怜的期冀!
在歹徒打来电话,让他去葡京赌场送钱的那一刻,顾钦辞竟然慌了心神,甚至用蛮力逼迫若拙就范,强迫她跟他一起过去!
心上有重逾千斤的车轮死死地轧了过去,碾碎了他的心脏。他明白了她的痛苦,而后尝到了比她强烈十倍的痛苦!
三个酒鬼,占了她的便宜?
顾钦辞的胸腔里传来生冷的疼,里面炸裂开的怒火要把他活活撑破。
是谁胆大包天,敢碰她一分一毫!他一定要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他的怒火反而让若拙心里宁静了下来。在此之前,她无数次设想过当他知道她的遭遇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气她深夜一个人到处乱跑,还是嫌弃她差点被人玷污的身体?
悲哀如慢性毒药渗透了她的身心,当她发现中毒时,为时已晚,已经没有了抗拒的力气。若拙静静地望着地板上被她数了七八遍的纹路,下一刻,高大的影子欺身而进,带着浓烈的心疼和缱绻,将她抱在怀里。
若拙身子一哆嗦,下意识地去推他压过来的身体。
感受到她在他怀里细小的颤抖,顾钦辞更加心疼,“若拙。”
叫了她的名字,又没了别的话。
他的嗓音沙哑,十倍的痛苦就这样流露出来,抱着她的手臂箍得紧紧,力道却不敢用得太大,生怕勒疼了她。
一想到怀里的这具他想要好好珍惜的娇躯被其他的手碰过,顾钦辞就忍不住心中想用刀把他们的手剁下来的冲动!
若拙呆呆地望着他,褐色的瞳孔里偶尔淌过一丝寂寥的无助和悲怆。
没人知道顾钦辞在这段沉默的时间里想了多少事。
他的心,终是在风雨的洗礼中沉淀下来。这沉淀,像历经一次生死。
若他未曾来过澳门,恐怕到现在也不会意识到,纪若拙这三个字在他心里有多沉的分量。
他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问过自己,如果若拙的容貌无法恢复,并且她被那些酒鬼玷污了身体,你还要不要她?
要、不要?
答案只有一个字,几乎在一瞬间脱口而出,不假思索,即使带着血肉模糊的悲痛。
他再也不会让她离开他,不管她曾经如何、现在怎样。
好也罢,坏也罢,完整也罢,破碎也罢。他只要她的未来,五十年,一百年,死都要葬在一起。
他要拥有她,不惜一切代价。
几位警察相互对视一眼,上前提醒道:“这位先生,我们需要当事人的口供,能不能请尊夫人……”
顾钦辞眸里寒光一闪,侧目轻眄他一眼,他的脸庞棱角坚毅,染着凛冬的青霜,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后排几个穿着制服的小警察被他这冷冷一眼吓退了几步,只有为首的警官资历尚老一点,威仪也更足,伫在原地,寸步不让地与他对峙。
他的眼神里无声的表达了不可转圜、无法商榷的拒绝。
什么当事人的口供?难道要让若拙把这些事再说一遍?
“先生,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办案程序。”为首的警官尽量好言好语地劝他,“发生这种事,也不是我们想看到的。”
“如果我现在撤销报案呢?”纪希音急匆匆地问道。
“小姐,这属于公诉案件。”警官口气严肃郑重,“除非证明嫌疑人的清白,否则无法撤案,我们必须追责。”
在场的众人多少听明白了一点,看样子是纪二小姐卷入了什么刑事案件,而顾钦辞再怎么只手遮天,也不能公然在澳门和警方对着干。
黑玉般的眼眸里泛起冷光,如秋日的深水寒潭,沾上一滴都会感到彻骨的冰凉。
若拙像丢了魂儿一样,除了不停的颤抖之外没有其他的反应了。她的脸苍白得仿佛被人抽干了血色,黛色的双眉蜷在一起。
顾钦辞疼得揪心,管不上什么警察什么办案,重新将她搂进了怀里,宽厚的大掌抚摸着她栗色的卷发,动作轻柔,似慰似哄,“没事了,没事了,不要再想了。”
脖子上猛地缀了重量,顾钦辞一怔,低头,是她纤细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脖颈,眼泪像开了闸的水坝,掉个不停。
他的心倏然被棉絮塞满,柔软而温馨,却偏偏堵得他喘不上气。
顾钦辞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低头吻上了她的唇,辗转了许久,断续的气息间,他的只言片语从唇角溢了出来,郑重如山,“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你,若拙,嫁给我,从今往后,你我之间没有生离,只有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