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希音洗完澡出来就发现若拙不见了,她洗澡时,为了避嫌,沈疏之暂时回了他自己的房间,肖雨也不在。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若拙就留了张字条不见踪影了,一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放下字条,三人马上追出去找了,可是澳门说小也不小,找起人来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沈疏之调取了酒店的监控录像,发现若拙确实是穿戴整齐,看上去精神状态也很好地出门了,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一旁的纪希音一直在打若拙的手机,始终没人接听,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安,但看了看监控画面里若拙一切正常,也就没再继续打下去。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还不见纪若拙回来,众人才意识到事情不妙了。
张煜张雪存兄弟回了香港、沈家在澳门势力单薄,纪希音瞬间就想到了要通知顾二爷。可是她没有二爷的联系方式,只好请酒店的前台接待给四厂的秘书处打电话,将消息一层一层地传上去。
没想到,得到的却是一句,二爷在开会,胡经理也没说什么。
看样子顾钦辞是真的动了脾气,连有关纪若拙的消息都可以充耳不闻了。雪存和张煜又不知道在忙什么,没有回电话,一时间纪希音觉得自己像是身处大海中的小岛,孤立无援,眼看着风浪就要将岛屿吞没,她却无法自救。
沈疏之尚算冷静,除了安慰之外,也再没有其他帮得上忙的地方。
他不像顾钦辞,在商界征战驰骋、攻城略地,走到哪里都威风凛然,随便勾一勾手指就有人替他卖命。沈家是艺术世家,生意做得再大又能大到哪去?澳门就是他伸手够不到的盲区。再加上这个地方与赌博沾边,地下党的黑暗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危机之中。
“我记得小时候若拙摔了跟头、磕破了腿都不敢吭声,连用药都得用你剩下的。”沈疏之抱臂哂笑,白色的西装贴在套房铺着暗纹的墙纸上,色调明暗交替,给人极大的视觉冲击力,“你这个姐姐,当得比爹妈还合格。”
纪希音心里本来就着急,听他说风凉话更上火了,“沈疏之,好歹咱们三个也算是青梅竹马,你说这话就不怕闪了舌头?”
纪大小姐的脾气向来不好,沈疏之早就习惯了,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她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纸老虎,表面看上去高傲得不可一世,心肠其实比谁都软。
那是若拙八岁的时候,刚被领回纪家不久,希音像每一个故事里写的坏姐姐那样,对她横眉冷目,指手画脚。后来小若拙在某个夏天一次不慎,跌进了玫瑰园里,磕伤了膝盖,抱着流血的伤口一句话都不说。因为花园里种着纪夫人喜欢的玫瑰花,最漂亮的一朵,栽在纪明城视若珍宝的白釉盆里。那天被下人搬出来晒晒太阳,谁曾想被若拙不小心给跪碎了。
小若拙慌神不已,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纪希音走到她面前,冷着脸骂了她一句,真会惹麻烦。
然后就拎起裙子跪在了花圃里碎片上。
小若拙望着希音雪白的皮肤上渗出殷红的颜色,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
直到希音的呼痛声引来了纪明城夫妇的注意,他们看到心爱的女儿跪在碎瓷片上,再也顾不得什么玫瑰花什么白釉盆,赶紧把她抱进了卧室。路过小若拙身边时,像没看见她一样。
他们给希音请了最好的医生,用了最贵的药,希音还为此坐了一段时间的轮椅。订制轮椅当天就被送到了纪家,而纪希音坐上它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若拙的房间。
她手心里紧攥着小巧的药瓶,隔着老远扔给了若拙,“你看见了,爸妈压根就没把你当回事,你最好安分一点,否则连药都没得抹!”
这件事被沈疏之拿来取笑了很多年,直到大家都蜕变了、成长了,他还时不时会说上些闲话。
圈子里的朋友都知道,纪家有个多余的二小姐,没人疼,没人爱。
但只有沈疏之清楚,纪家的大小姐,全世界最有资格讨厌她的人,却以不为人知的姿态保护着她,从小到大。
“我得去找顾二爷!”纪希音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扭头就走。
“你冷静一点。”沈疏之蹬着墙站直了身体,“着急也没用,顾二爷现在正为了其他事焦头烂额,你说话他听得进去吗?”
纪希音又顿住脚步,转过头来,脸上端庄大方的表情消失殆尽,面容几乎有点扭曲:“那你就让我干等着?”
沈疏之笑了笑,“当然不是干等着,你可以找他听得进去的人跟他说。”
纪希音皱了眉,“谁?”
沈疏之的笑容逐渐收敛了起来,半晌,说了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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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晚童醒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去看*上的儿子,她看不懂心电图,也看不懂那些满是英文按钮的医疗设备,她只能看到小不悔的脸色,凭借着细微的差别,来辨识他的身体状况是好转了还是恶化了。
好在不悔的脸色比先前好多了,也有了些血色。看样子歹徒真的是“用心”在照顾他。
孟晚童不由得担心起来,这些人打算拿她和不悔来交换什么?钦辞会不会同意?
这其实是个很两难的问题,钦辞若是同意了,她会觉得愧疚和心疼,钦辞若是不同意……
她也不见得能开心到哪里去。
窗外的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吹动着她略显凌乱的头发,有一丝擦过唇畔,乌黑的头发因为两天来的心力交瘁而缺失了靓丽的色泽,与干涸的嘴唇搭配在一起,憔悴极了。
孟晚童想站起身来,奈何被绑住了手脚,她只好用手肘撑着地板,试了几次也没有成功。
她懊恼地别着头,却不期然发现了墙角的另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坐在那里,望着天花板,安静得像个死人。可她姣好的面容、得体的衣装,让她看上去更像一朵雍容明艳的花,在这过分奢华的房间的角落里,无声盛开。
纪若拙!
孟晚童心惊肉跳,颤声道:“你……”
被她这么一叫,若拙回过神来,褐色的眸子轻睨着她,良久,蒙上疲惫的笑意。
“你怎么也被他们抓来了?”孟晚童急切地问,“外面怎么样了,钦辞还好吗?”
纪若拙静静地回望着她,一个问题都不回答。
“纪小姐?”孟晚童又唤了她一次,她确定纪若拙能听见自己说话,可是她除了笑以外,没有任何回应。
这云淡风轻的笑容让孟晚童后背发凉,今天的纪若拙给她感觉很不正常,具体哪里不正常,她也说不清楚。
这时,门上的电子锁突然“咔嚓”一声开了。一群黑衣男人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个人摘下了墨镜,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们,仿佛饥饿的食客瞧着盘中美食,眼神里传递出的贪婪和大胆,让人不寒而栗。
他的长相很普通,瘦高瘦高的,颧骨上方两个深陷的眼窝格外渗人。
纪若拙微微侧过头去,看了他一眼,目光定在他的手上。大门的电子锁拴在钥匙扣上,此刻正在他几根灵活的手指间旋转游移。
清亮的褐眸里岚雾渐生,像失焦的镜头一般,无端显得涣散又呆滞。
“这么漂亮的妞儿,可惜是个傻子。”他早已心痒难耐,嘴上却还是把讽刺的话说出了一番惋惜的语气。
心头一震,孟晚童看向一脸恍惚的纪若拙,傻子?
纪若拙是个傻子?不可能!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哥,上头说只要拿到注资合同,其他人怎么处置随意。”旁边的小弟提醒道,“要不然,咱们先享受享受?”
无瑕再细思纪若拙的情况,孟晚童被他们的话吓得惊恐万分,“你们要干什么!”
纪若拙闻言也颤抖起来,她咬着嘴唇,混沌的眸色更深了。
“你放心,我们不碰你。”小弟一笑便露出一口猥琐的黄牙,“你可是我们的摇钱树,昨天顾二爷听说你被抓了,那个心疼哟。跟他提什么他都答应了,要公司也给、要命也给,我们就指着你一个人发家致富了。”
孟晚童听了他的话,忽然怔在原地,紧接着两行清泪就从眼眶里淌了出来。
她怎么会怀疑钦辞变心了?她怎么会不相信他的为人?
纪若拙大红色的唇彩已经被蹭去了很多,如今只剩下浅浅的颜色,勾勒着莹润的丹唇。她还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可仔细看上去,会发现嘴角苦涩的弧度。
酒店里争执的场景历历在目,顾钦辞的手下临走前对她说的话犹在耳畔,他说顾钦辞是将被绑架的人当成了她,二话不说就同意了绑匪的要求。
但那又能说明什么?
对她,顾钦辞尚且愿意以命相换;那对孟晚童,再加一个顾不悔,只怕他得把命都给了歹徒,还嫌不够吧?
碎片似的记忆扎在脑海里,逼迫若拙不得不这样认为。
顾钦辞愿意用命来换她,不假,若拙也的确为之动容。可寒心的是,当他听说孟晚童和顾不悔失踪的消息时,当他接起绑匪的电话、让他马上去送钱时,他转头就对着自己愿意用命来交换的女人发了火。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孰轻孰重?
如果她是顾钦辞的命,那孟晚童和她儿子对顾二爷来讲,就是重逾性命。
俗话说,人不患寡患不均,凡事一旦有了比较,很容易贪心不足。
感情亦如是。
于是当绑匪从她们身上各自取了些信物离开后,纪若拙哑着嗓子开口了:“你看看身后的柜子里,说不准有他们忘记带走的手术刀。如果有,就先把绳子隔断,再系个活扣做做样子。下次他们再来时,我找机会拖住他们,你带孩子先走。”
孟晚童又是一惊,诧异地看向她,脸色明晦不定,“你……”
“我没疯,也没傻。”纪若拙接过她要说的话,淡淡笑了,笑容中几分倦色,美得像花期将尽的昙花,“我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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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实地考察终究还是没有去成,不是因为二爷要休息,而是因为他身在D市的助理忽然给他打了个电话,不知说了些什么。胡有方等在一旁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似乎是和什么房产、什么转让有些关系。只见二爷挂了电话,冷峻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意。
这笑容如高远辽阔的天,任谁看了都不免心旷神怡。
胡有方问道:“二爷,是有什么好消息了吗?”
顾钦辞阒黑的眸盯着窗外的某一个点,回答得异常平静,“我想,我知道人质被关在哪里了。”
胡有方一听也激动了,“真的?那我马上安排人手——”
“慢着。”顾钦辞抬手制止了,眉宇间透着沉稳又强势的压迫感,“人多了容易打草惊蛇,找两个身手好的就行,我会亲自跟着过去。你提前安排一下医院那边准备收人。”
“您亲自过去?”胡有方劝道,“二爷,太危险了,您不能去!还是把地点告诉我吧,我保证让人把大人小孩都平平安安带出来!”
顾钦辞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身高优势一下子让他显出了无与伦比的威仪,“按我说的做。”
胡有方见多说无益,只得妥协道:“是,二爷。”
“我先过去,你随后让人赶过来汇合,我只要四个好手。”他边说边走到了门边。
“没问题,您说在哪里,我这就打电话叫人。”胡有方跟了上去。
“ColinadaPenha。”低沉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撩动着空气里淡淡的檀木香。
胡有方闻言一怔。
ColinadaPenha是葡语,也是风顺堂区那一片高级别墅区的名字,译成中文为,西望洋山。
Eric刚才来的电话就是遵照二爷的叮嘱,查了近几年来谭海心的几处房产交易记录。五年前她在风顺堂区买下了一栋高级别墅,三年前却转手卖了,价格低廉得可疑,不像是认真要卖掉,倒像是为了借由买卖的名义,过户到其他不相干的人名下,以后用它来行违法乱纪的事,也不会追究到她头上去。
真相昭然若揭,看来集团内部没抓出来的那条虫子,恐怕就是与世无争的傀儡股东谭海心了。
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有这么精明的头脑?三年前就开始运作着计划,欺上瞒下,把海晏现任董事长顾泓青也骗得团团转。
父亲的魄力和实力虽然比爷爷差一些,但顾钦辞并不认为他父亲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更不该如此轻易地被谭海心瞒了三年之久。
他对这位谭总的信任,实在非同小可。至少几年来,他从未怀疑过谭海心会是潜伏在总部的蛀虫,甚至每次在顾钦辞想动手彻查的时候,他还会刻意叮嘱不要查谭总。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莫非父亲早就知道了?
顾钦辞两道飞扬的长眉蹙在一起,怎么也打不通这个关隘,思考了片刻,决定先行作罢。
他打开门,脚步刚迈出去,又停下。
胡有方连忙识趣地问:“二爷,还有吩咐?”
顾钦辞迟疑了两秒,冷硬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自在,“她还没回来?”
不用多问,胡有方也明白二爷话里的“她”指的是谁。尽管二爷生气时话说得绝了点,但他心里的惦记任谁都看得出来。昨天散了会,胡有方就给酒店回了电话,让他们有了消息立刻通知他,可是到现在也没有音讯,想是还没找到。
他的沉默让顾钦辞本来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变得更加沉暗了,窗外的光线打进来,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雕琢得更加锋利,“张煜也没回来?”
胡有方觉得自己除了叹气,已经无话可说了,“二爷,女人都是要哄的……”
尤其是像纪若拙这种花容月貌的女人,你不哄,有的是人乐意替你哄啊!
黑眸中流转着深沉的光,薄唇抿着,倨傲的下巴也收得紧紧。假如有人能穿过他的外套,看到他的身体,就会发现他浑身的肌肉都绷在了一起。
偏偏,脸上还是清俊寡淡得没有表情,“她想闹,就让她闹。”
顾钦辞当然不会真的不管她,其实他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他承认他在意,在意得要疯。
可是眼下还是营救晚童和不悔更重要一点,有张煜陪着她,她应该玩得乐不思蜀了吧?
远在香港的张煜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顾钦辞念叨。他这两天累得沾*就能睡着,南方人普遍信佛,尤其是他的爹妈,一见阿煜和雪存回来了,拉着二人又是烧香又是拜佛,山里的信号奇差无比,他偶尔想打个电话出去,被母亲看见了都是一顿批评,只好收着心,陪二老在山里住了一天。
翌日傍晚,手机终于在下山的路上有了一点微弱的信号,紧接着无数未接来电提醒就如洪水一般涌了进来。
望着那些陌生的号码,张煜眼皮直跳,极为不好的预感如疯长的藤蔓,顷刻间绕满心房。
他还在发愣时,张雪存的手机也响起了短信的铃声,同样是未接来电的提醒,他只看了一眼就愣住,“是希音。”
三十多条,同一个号码。
“这是纪希音的号码?”张煜握着手机伸到张雪存面前比对了一下,真的是她!
两个人几乎同时将电话拨了回去,连心头的担忧都是一样的——
若拙是不是出事了?
还是张雪存先他一步,纪希音很快接了电话,也很快印证了他们不祥的预感。
“雪存,我妹妹失踪了!”
张雪存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这个消息冲得头脑发麻,“失踪多久了?”
“两天……”
“两天?!”张雪存不可思议地反问。
“你们刚走她就出去了,出去以后……一直没再回来。”
张煜听到手机听筒里那些隐约模糊的字眼,早就急得要抓狂了,好几次想从张雪存手里把电话抢过来,最后一次直接被张雪存一掌摁在了车座上。张煜挣扎了几下,便不甘心地放弃了,他太了解他这个堂兄,平时看似温润不争,实际上是个韬光养晦、深藏不露的练家子。真把他惹急了,谁都从他手底下讨不着好去。
就比如现在,张雪存就真的急了,他都听到了自己牙关咬在一起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冷得骇人,“顾钦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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