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件事之后,小师弟竟对我全没了往日的友好,好像时时都在偷偷盯着我这个瞎子,专挑些毛病把柄去众僧那里游说。我对此也没个奈何。他毕竟是个孩子,我又怎能和他一般计较?斗法的事一晃已经过去一月有余,我想,随着时间的消磨,他也就不会那么在意了。
方丈很喜欢小师弟,一看到他就笑容满面。另一方面,他对我也是礼遇有加,不过,总让有一种很客气的感觉,我也不知到底是为什么。
说起这个方丈,他和以前我小时候在寺里遇到的那个颇为不同。据我在此的听闻,他真称得上是一个当世得道高僧,心地和善,乐于助人。他虽然一点儿也不懂什么佛法,却对佛理有颇深的研究。
这人好倒是好,就是老让我对他有一种深藏不露莫测高深的印象。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三缄其口,却只是一味的不说。
记得有一次,他把我叫到他的禅房语重心长的道,我观你凡间事并未了结,有朝一旦眼睛好了,还是还俗吧!不要留在这里了……
我不明所以,吓得哭拜于地,哀声请求他不要听信别人那些烂舌之言。少林是我的家,我一心向佛自觉早已开悟,现下,别无他念只想一心作个和尚,侍佛敬佛一生,足矣!
方丈又道,有一句偈言说得正是现下的你。“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你好好领会吧!
言毕,方丈竟拂袖而去。
“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
我嘴里默念着,心里却道,难道方丈知我前世之事?是啊!我用宿命通见到的那个和尚又是谁呢?我怎么又从姬公子变成了那个魔僧?这其中的过程我多次用神通想一探究竟,却怎么也看不到。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方丈说出此言到底指的是不是这一节呢?
“师兄!”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竟是小师弟又来了。
“怎么了,师弟?”我口中应承着,心中却充满了忌惮。
自从那件事之后,小师弟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对我充满了敌意,他一直认为我是他最大的威胁。
他想成为下一任方丈,我也不知道他小小年龄怎么会如此处心积虑。而我不过只想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僧侣而已,却一点儿那方面的想法也没有。
蝶儿死了,次郎也去了,此刻的我哪里还有一点儿非份之想。我没有对他说起过我的想法,一方面,他从未言明,我冒然提出来倒显得自家小气;另一方面,我想还是用时间去消磨吧!所谓浊者自浊清者自清就是这个道理。我想,有一天,时间终会改变他对我的看法的。
“师兄,”小师弟搭言道:“大雄宝殿发生了一件怪事,方丈命我叫你去看看。你瞧,方丈大师很器重你呢!”
“没有,没有。”我一面拉着他牵我的手,一道勉强笑道:“师弟,前几天方丈还对我提起你,他说我是个瞎子,而你将来前途无量,他早有安排……还说将来一定会托你照顾我呢!这也是我这废人的一个心愿,却不知你肯也不肯?”
“方丈大师真是这么说的?”小师弟喜道:“你没骗我?”
“我干嘛要骗你?你看,我已是个废人了,不靠你又能靠谁?”
小师弟突然不说话了,我感觉他握着我的手突然松了那么一下,这只是个很细小的动作,但我却知道他并不信我。
“师傅,我把师兄带来了。”
小师弟高声叫着,我俩已到了大殿。
“好了,人来了。”方丈声音柔和的道:“这里的事你来处理一下吧,我相信你能解决。”
“师傅,我也想听一听,师兄是个瞎子,我想我能帮上忙。”小师弟在说到“瞎 子”这两个字的时候,特别加重了语气,仿佛他怕方丈大师没有注意到这个一样。
“好。”
方丈也未多言。我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过,应该是他带着众僧款步出了门。
房子里剩下的那个人还在哭,听声音是个老妇人。据小师弟讲,她就在附近的村子住,常来少林寺上香,是个很本分的农民。
“大师,请救救我的孩儿,救救我的孩儿吧!”
妇女的话都变了音儿,不住的颤抖着,听得出显然是给吓坏了。
我摸索着找到了她的手,安慰道:“你说吧!如果我能帮你,一定会义不容辞的。你放心,我虽然是个瞎子,但我自觉还有一些小本事,我一定会竭力替你解决问题的。”
农妇并不是很相信我这个瞎子,我从她的言语中听得出。但我知道,少林方丈在这十里八乡是很有地位的,虽然那个年代并不宣扬佛教,甚至少林在前些年还多次遭到过破坏。但是,朴实的人们还是对少林寺充满了憧憬。这是佛家千百年来造就的善根,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轻易破坏了的。
下面就是农妇讲的新近发生在她家的事。
这个老实巴交的妇女言道,她家就在少室山下住,祖宗八辈都是种地的农民,从没招过谁也没惹过谁。
家中老伴死得早,那时候她们的孩子才五岁,是她含辛茹苦的一手拉扯大的。如今孩子也大了,家里多了一个劳动力,日子也明显好起来了……本来苦日子已经过去了,该高兴才对。但是,就是这几年,有一件事却叫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那就是孩子的婚事。
她说她有一个儿子,今年三十四岁,本来早就到了婚配的年龄,却总也找不到对象,原因很简单,就是家里穷。先前,孩子他爹死得早,自己又是个妇女,为了把孩子带大,年年伸手向亲朋好友借钱,又年年咬紧牙关还,哪里攒得下半个大子儿。
孩子是个孝子,他很体贴,多次跪在她面前说,他并不急着讨老婆,叫我别着急。
看见儿子如此懂事,我心里更不是个滋味了。
农妇哭着说,他跪在我面前,昂着头笑着,一脸毫不在乎的样子。我这心里呀就别提了。
外人都说我的儿子比女孩还要懂事,在他那魁梧的身躯里面有颗女孩子的心。
我的儿子一米八的大个儿,一身的力气,他曾念过几年学堂,有学问,长得又好……哎,妇人双哭了,喃喃的道,就是这个穷家闹的。我和他爹对不起这孩子呀!
也是老天爷终于睁了眼,半个月前,老天怜我一家,竟给我送来了个儿媳。
老妇擦擦泪道,是这样的。那天早晨,天才刚刚亮我就出了门去地里干活,结果才到地头就看见一个大姑娘趴在我家的田埂上。我以为她死了,过去轻轻的用镐把子捅了捅她。她还活着,面无表情的抬头看了我一眼。我问她是哪儿来的,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我想她可能是从哪儿逃难来的,可怜她,就把她背回了家。
我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米下了锅,给她做了一顿白米粥,她吃得很香看来饿坏了。
她后来跪在了我面前,哭着说她是从山西逃难来的,家里人都没有了只剩下她还活着,求我收留她。
农妇露出了少有的笑容,接着道,那个姑娘出落得很好看,说话得体又能干活,也很懂事。只是,只是她的眼睛不太好,好像看东西有点问题,老是直么愣眼的。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还是觉得她很好。
虽然家里多了个吃饭的,但我还多了个闺女呢!俗话说,闺女是娘的贴身小棉袄。现在我突然有了这么大的一个闺女,心里怎能不高兴?
没过一个星期,她在我们村就熟了,大家都知道我捡了个干闺女,又长得这么好,私下里都说,要么不如把关系再往前拉一步,当儿媳妇就得了。听街坊乡里的这么一说,我还真就往心里去了。
有一次,我下地回来,儿子已经早先到家里了,干闺女正给他打水洗脸,我突然看到她用一种很特别的眼神看我儿子。眼睛直直的,面无表情。当时,我儿子正低着头洗脸,也没在意。可是,我知道,这好事儿就快成了。一准是那姑娘看上我儿子了,要么干嘛那么直直的看他。
我见机会来了,就主动找了她,和她说起了我的想法。结果,那姑娘还真就有这个意思,一说就成了。我说,事情赶早不赶晚,这回我还真就是你的娘了。我又把这个事对儿子说了,孩子刚开始还不信,说人家不可能看上他。还说,他真的不想娶妻,他很担心……
我笑着说你是男人,这么大个人了怎能不娶妻?还有,至于看上没看上,等结婚了你们两口子到被窝里面说去!
儿子不好意思的笑了。
孩子们结婚就在昨天,那天很热闹,我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乡亲们都来了,家里从来没这么喜庆过,一边儿是如花似玉的儿媳妇,一边是懂事孝顺的大儿子。我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妇女又道,当天我儿子喝了不少酒,我拦都拦不住,这傻小子从来没喝过酒,心里高兴一下子喝了这么多,我真有点儿不放心。道喜的人都走了,他也回了房。
我真的很不放心,农妇道,这孩子太没分寸了,之前我嘱咐了好几回了,我告诉他新婚之夜可不能把新娘子晒在那儿,我还等着抱大胖孙子呢!
见他醉醺醺的进去了,我根本就不放心。不瞒你们说,当天我听了窗根子。反正一个是我儿媳一个是我亲儿,我也不顾这张老脸了。
农妇接着说,我听见里面儿子在屋里柔声道:“妹子,你脱了衣服睡吧!天都很晚了。”
儿媳妇道:“我先磕会瓜子再睡,而且,我就想这样睡,不想脱衣服。”
儿媳妇一直爱磕瓜子,我听见屋里面“哗啦,哗啦——”的响了几下,估计是那丫头巴拉盘里的瓜子呢!我也没多作计较。
后来,我突然听儿子道:“那我来帮你脱!”
哎呀,这小子多男人呀,又哪里喝多了?分明一点儿也没醉,我在外边都笑得合不上嘴了,赶紧捂着脸跑了。
我心想,这老妞也真没个分寸,说事就说事吧,讲这个干嘛?我们毕竟是一群和尚。可我万万也没想到,农妇回忆到这里突然变了脸色,面皮颤抖神情惊慌,竟似神经质了似的。
“后来,怎么啦?怎么不说啦?”
农妇张着惊恐的大眼睛,断断续续的道:“后来,就是今天早晨了,天都大亮了他们也不起来。我想这也太不像话了,就去叫他们。结果,结果我刚一推开门……”
农妇说着说着,突然尖声的大叫了起来。我摸索着半天也找不到她的手。最后,还是小师弟给她安慰好了。我们叫她先喝口水再说,并且,对她说,让我们了解了真实的情况才好帮她。
农妇终于平静了一点儿,接着道:“我一推开门,就见屋里到处是血,儿媳妇倒在地上,倒在地上……她的皮竟然被扒了,就像衣服一样被扒了,躺在地上的是一团,一团肌肉……桌上有一个盘子,里面有一、两颗血淋淋的眼珠子,地上还有好几颗。原来,昨天晚上,儿媳哪里在磕什么瓜子,她是在扒拉着这玩艺……还有,还有,我儿子,儿子他,他的眼睛瞎了,脸上全是血,血……啊!啊——”
农妇终于挺不住了,完全发了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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