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澈在当上大学士第二年的时候,果然让林小爹进了户部……讲学。
这会儿林淡早就已经忘记这回事情了,只顾着跟着自家一脸懵圈的小爹一起发懵。
朝廷的命令,又是长脸的好事情,林和诚不能不去。他跟着胡澈一起上马车的时候,还搓着双手耸着肩膀,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一个劲地拉着林淡的手问:“蛋蛋啊,让我去给户部的大老爷们讲学,这不是说笑么?”
胡澈看得牙酸。他每天出门上衙门,他家蛋蛋都很少有送他的时候,但是换了林和诚这里,不仅早起,还做了小馄饨,还送到了大门口!
胡阿妮怀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小心思,暗搓搓嘀咕了一句:“要不蛋蛋今天一起去呗?”三个人离得实在近,尤其胡澈几乎就贴在林淡后背上,胡澈的小声嘀咕完全落进了另外两个人的耳朵。
“啊?”林淡一愣,反手拍了他一下,“别瞎胡闹。”
林和诚却一下子激动起来,当下就不由分说要把林淡往马车上塞:“去去去,一起去一起去!”
林和诚虽然也有些功夫底子,可是林淡那是蜗居在家十来年专心练内功的狠角色,那么点力气怎么可能推得动他?无奈林淡家出了个叛徒,胡叛徒随手把林蛋蛋一抱,就抱上了马车。
然后林淡就跟着一脸懵圈地出现在了六部衙门。
林和诚被送去了户部,立刻就被热情的户部官员们林山长前林山长后地簇拥了进去。余下林蛋蛋被胡澈拉着往工部一摆,亲自端了椅子摆了桌子,还打了一把遮阳伞,又泡了茶端上了点心。
背后有小吏搬了一块公示板,上面糊上了一张白纸,边上小几画筒里还放着许多卷纸,也不知道是空白的还是有内容的。
面前刚才还空空荡荡的院子,现在已经摆满了桌椅,有些小官小吏没这个待遇,干脆拿了什么蒲团软垫就坐下了,反正现在春末夏初,只怕太晒不怕凉到。
林淡的眼角狠狠一抽,对着躲在角落里的胡澈磨了磨牙。胡阿妮这是早有预谋啊!
胡澈趴在桌上,整个人就一哆嗦,忍不住要往桌子底下缩。这下回去别说小馄饨了,直接吃刀板面差不多。其实他也不是故意的,至少没有打算今天就把林蛋蛋给带到工部来讲学,可这不是赶巧了吗?
众人刚坐定,另一位方阁老步履匆匆地快步走了进来,笑笑道:“今天老夫也算是适逢其会了!”
看到这一位,林淡顾不得发懵,赶紧走过来行礼,其余人也跟着行礼。胡澈干脆把自己的桌椅让给了方阁老,自己蔫头耷脑地跟在林淡身边。
方阁老赶紧阻止了林淡,笑道:“小林先生不用拘礼,今天是我们几个老学生占便宜。早就听闻小林先生在建城方面颇有建树,还望不吝赐教。”
说话间,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竟然多半是兵部的。
方阁老出面,免了寒暄的环节,让林淡直接讲课。
林淡张了张嘴巴,忍不住又去看了一眼胡澈,小声道:“回去跟你算账。”
胡澈脖子一缩,完全不顾自己在外面的形象,小媳妇一样地轻轻哼了哼:“哦。”然后取了一个画卷递给他。
林淡接过来一看,是之前在允州建造的一个镇子。卷轴铺开在公示栏上,林淡看了看底下都有了点岁数的官员们,说道:“晚辈就在这里先抛砖引玉,诸位大人无需拘礼,请上前来。”
还是方阁老先动,站起来直接让人把椅子搬到了公示栏的下面:“呵呵,老夫老眼昏花,还真得坐到前面一点。”在这里,他的年纪不是最大的,但是在年纪大的人里面,无疑是地位最高的。他一开口,自然有些人陆陆续续地围了上来。
其实工部众人也是将信将疑。伴随着胡澈这些年的政绩,他的背后有一个建城高手,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是这人究竟是谁呢?没人知道。
一开始有人才是胡澈自己,但是很快就被胡澈自己否认了,再加上他确实没这个精力,其他人又猜会不会是白正清,或者是余道长。
其中余道长的可能性更大一点。谁都知道新式的建材就是从余道长开始的。但是如今余道长在白河书院挂职,白河书院的工学院和工部近两年的合作不算少,相处下来大家都发现不是余道长。
一直到允州水患,林淡的存在才浮上了水面。然后一群人没少让他们的工部侍郎,带着林淡来给他们开小灶。胡侍郎也确实答应了。可是呢?允州的重建可不是林淡一个人的事情,白河书院工学院以及工部的人也都不是吃素的,中间出力良多。
就算林淡在这方面确实有长才,但是能说明之前的北凉瓮城和现在的白河镇,真的就是林淡一手打造的吗?
众人心下存疑,面上倒是没有显现。
林淡不用揣测,其实也知道这些人心里面的想法,不过他没空搭理,先就摊开的城镇讲了起来:“这张图其实并不是允州的城镇用来建设的图。不过允州的地形地貌有着共通之处,需要注意的地方也大略相同,后续的大部分城镇都是在这张图的基础上修改得来。无论是城镇也好,家宅也罢,首先要注意的一点,就是因地制宜。允州多山多雨,建造的时候要慎重考虑排水的问题。当地多山石,在建造排水沟的时候人力和物力的成本计算,不能和在平地上相提并论。尤其需要注意的是承重问题……”
林淡先说了一些大概的情况作为开头,然后指着图上的城镇的样子,一点点解析为什么排水沟这么设置,为什么道路要这么铺设等等。
好歹还得照顾自家男人的面子,反过来说,其实也是自家男人给他找的重现于人前的机会,他这一会讲学一点都没有藏私。可是建城涉及到的方面多而繁杂,别说是一天时间,就是给个一年时间,林淡也未必能讲得完。这还是针对一票子称得上专业的人士。
不过林淡在此过程中也是受益匪浅,尤其是和一群兵部官员的交谈,更是让他茅塞顿开。到了下午天色昏黄的时候,他还舍不得走,要不是胡澈拉着,几乎就要和人秉烛夜谈。
“还得去接你小爹呢。”胡澈脸拉得老长,要不是周围的人还那么多,直接就把林蛋蛋给揣走了。
林淡这些年自己琢磨些个建一些民用的城镇,虽然颇有一些建树,但是说道建设军事堡垒来,不说两眼一抹黑,也差不多了。最早画北凉那个瓮城的图,还是和胡澈一起,又是因为林乐的关系,没事看了一些兵书,说白了完全是纸上谈兵。
兵部的官员虽然未必个个都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但是比他这个连半吊子水都称不上的,那是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小爹多大的人了,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回去?”他嘴上轻声嘀咕,脚步还是跟着胡澈走,跟着胡澈一起和人们道别,上马车的时候还不忘,“下次你带我去兵部耍吧?”
到了马车上,车帘子一放下来,没了外人,胡澈也不用太顾忌,直接把人抱在怀里,看他打了个哈欠,伸手拍了拍:“耍什么?困了先睡一会儿,到家了再叫你。”平时林淡在家也就是和一群孩子兔子斗智斗勇,哪里比得上今天一整天和一群老少狐狸讲学消耗大?
虽然说林淡是习武之人,功夫还颇为不弱,精力肯定还是足够的;但是谁让林淡这些年把自己往病弱里面照顾,作息什么的更是缺了午觉不行。尤其他还带孩子,几乎作息和孩子一个样。今天中午一群人都恨不得端着饭碗听课,哪里还能有午睡的时候?
等胡澈接到林和诚的时候,林淡已经睡着了。
林和诚本来还想抱怨一下自己在户部的遭遇,一看林淡睡得人事不知,对着胡澈道:“多大个人了,你少惯着他。”话虽如此,他说话的音量也降低了不少。
胡澈笑了笑,没有回话。
马车先送了林和诚到了林家,才回到了自己家。
林淡被胡澈抱下马车,哼都没有哼一声。孩子们迎上来,一看林淡睡着,也是自觉放轻声音,没有闹腾,只是轻轻叫了一声爹。
胡澈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脑袋,才抱着林淡回房,决定让他先睡上半个时辰再用饭。
但是胡澈没想到,他这一个举动,转天就让皇帝给林淡升了官。林淡原先就有一个七品的散官头衔,还是当初因为武陵的事情。现在依旧是散官头衔,官职却一下子升到了四品,诏书上写着是因为允州的事情,可谁都知道那不过是借口。虽然允州的建设确实是直到最近才算是大致完工,但是框架的搭建完成早就过了一年多。
皇帝还特意设宴,邀请了包括林淡林和诚在内的一些如今在教书先生内,算得上标新立异的先生们入席,郑重让他们给大商出力。一些成绩斐然的,都给赐了散官。林和诚也捞了个五品官当。
别说林和诚半个月没缓过来,林淡都觉得有点像在做梦:“我这升官速度,比你还快啊。”
胡澈瞥了他一眼,顺手把他手上要塞到嘴巴里的小谷饼给抢下来:“咱家没穷到让你和暖手捂抢食吃吧?”
初夏下过阵雨的午后,新家的亭子里,林淡胡澈还有暖手捂围着坐在石桌前。桌子上刻了一副棋盘,林淡和暖手捂正有模有样地你推过来我推过去,其实完全谈不上什么棋路,纯粹推手呢。
暖手捂看到林淡拿它的东西吃也不生气,看到林淡把小谷饼还给它,它还伸爪子推给林淡,十分大方地要和他一起分享。
其实给暖手捂做零食吃的小谷饼人吃也没问题,就是口感粗糙了一点。林淡一点都不想吃,就推给了在边上观棋的胡澈。
这下暖手捂不愿意了,立刻就跳到桌上,把小谷饼抢过来直接塞进嘴巴里,当着胡澈的面把一个饼子给变没了。
胡澈翻了个白眼:“谁要抢你的啊?”刚说完,暖手捂就跳进了他的怀里,动作熟练地一团,就打算睡觉,还用爪子蹬蹬,示意捏爪。兔子太大,其实一半在桌上,可它非得把脑袋顶着胡澈。
林淡一边收棋盘,一边看着胡澈又翻了个白眼,还认命地给兔子捏着腿嘀咕:“我这哪里是养了一只兔子,根本就是养了一个祖宗。”不过想想暖手捂现在确实已经是兔子祖宗了,和小棉袄生的兔子兔孙不知道多少。其中被孩子们养了一些,可惜没一个能比暖手捂聪明,也没一个像暖手捂那么粘人。
“蛋蛋,怎么最近暖手捂好像没怎么黏你?”胡澈说起来轻松,眼神中却有些郑重。暖手捂已经是只老兔子了,可是他们还是想尽可能的让它活得长久一些。
林淡拉下了笑脸:“养兔子的人少。”
他和林和诚算是养兔子的老手了。但是林和诚养的兔子体型小,基本上满月就要卖出去,卖出去之后如果照顾不好,大概也就是两三个月的事情,就算是照顾得还行,最多也就是五六年功夫。
他养的大兔子一般长到一两岁定型之后,就要宰了卖皮卖肉。十多岁的兔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体状况,他也摸不着头脑。大不如前是肯定的,暖手捂已经好几年没和胡澈打架了。
胡澈轻轻撸兔子:“想当年,它刚从笼子里给我抱出来的时候,才那么点大。谁知道会长成那么大?”
“好了,别想当年了。这样睡着多累,回房睡去。好不容易有一天休沐,你也去睡一觉。”
胡澈一把拉住林淡的手:“一起睡。”
最后一起躺平在床上的,还多了三个孩子。亏得是今年新打的让人特意加宽的床,否则还真躺不下。不过原先的床他可以和林淡抱在一起睡,现在他们中间隔了一只兔子三个孩子,简直比棋盘上的楚汉河界还要来得遥远。
胡澈暗忖:今年再让你们睡一睡,等明年全都自己睡自己的去。
现在家里的地方足够大,总共就三个孩子,一人一个人小院足够的。再不行,还能到胡家和林家去撒欢。
胡澈没想到,等到第二年的时候,孩子们倒是不跟他们一起睡了,但是都跟着林淡一起去宿舍那边帮忙了。
去年宿舍的房子推平了,重新用新式建材修建了前后两栋四层建筑,虽然还是那么点用地,可是房间什么的多了很多。
后面一栋楼除了一楼保留了食堂和澡堂之外,其余三层楼都拿来住宿,能够容纳的学子多了许多。
前面一栋楼几乎变成了京城中文人墨客的一个圣地,几乎每天都有好几位官员学者前来讲学。这些学说并不仅仅包含了曾经局限的各个流派,还包括一些医农工商等各个方面。感兴趣的人只需要花费数额极少的钱,可能就是十文左右,就能够进去听个热闹。
其中还有很多是免费的,只是事先登记好,到时候就能进去听讲。如果发现主讲讲述的理论有哪里不对,或者有一些歧义,可以在结束后立刻予以驳斥。
还有一些研究专门课题的研究会,性质当然比不上朝廷那么严肃,但也不像一些诗会茶会那样轻松惬意;如林淡开办的暖手会也是其中之一。咳,究竟为什么要教暖手会,其实可以从门口挂牌上的兔子雕刻可以看出来,当然暖手会的实质不是为了研究怎么样暖手,而是一个十分正经十分高端的主攻建城的研究会。
暖手会的成员包括了一些工部兵部甚至是户部的官员,包括一些将领,甚至还包括了老蔡国公这样的镇会之宝,京城书院和白河书院的一些先生和学生。
老国公话不多,不过每次都笑眯眯的,兴致好的时候,会讲讲关于一些守城攻城方面的实战经验,让人获益匪浅。要知道这些东西在以前,谁家会拿出来说?全都留着教给自家子孙用。否则家学教什么?一些名门望族靠什么传家立业?
可是在这种氛围之下,你漏一点我说一点,积累起来一讨论,人们很快就发现他们完全可以把这些抛出来的砖头,变成更好的玉石,而他们捏在手心里的那一点点东西,不过是敝帚自珍。而且要是再这么藏下去,恐怕就连自己都珍不起来了!
暖手会发展到第三年,王阁老致仕,余下的两名阁老位置往前移了移,就在众人猜测究竟会是谁上台的时候,胡澈接到了任命。
胡澈自己都如坠五里雾中,回家问林淡:“我爹还是从一呢,我怎么就上去了?”
林淡笑眯眯地抱了抱他,很快就放手把几件衣服给整理出来:“这不是很正常的嘛。不说你身为太子詹士,就说这些年做了多少事情,朝中有哪些官员能够更让陛下信任和倚重的?”
他没想到上辈子让大商几乎民不聊生的连年灾祸,这辈子竟然都成了胡澈升官的基石。其实如果他上辈子若是有心一点,恐怕这些灾祸还能够更加容易减轻损失,可是他上辈子在京城忙着家里家外的一堆事情,能大概知道一点哪个州地动哪个州水灾就不错了。至于这些灾祸究竟发生在何时何地,他是完全不清楚。
这些年胡澈身为大学士,却得了个胡镇的名头。老百姓们觉得胡澈来了,就可以镇压住灾难,也可以想见他到底跑了多少灾区。
“你从刚才开始就在收拾什么呢?”胡澈有些不满。平常人家老爷升官了还是入阁了,家里人反应会这么平淡,就抱那么一小下?他是这么好打发的人吗?
林淡把东西全都塞进藤箱:“明天我们暖手会集体活动,我准备点东西。”
“不是说就在京郊么,要准备多少东西?难道你们还要过夜?”
“临时换了个地方,不过也算是在京畿。我们会决定建个城玩玩,老国公去跟他皇帝女婿说了,然后陛下就把一个城镇给了我们,也不算太远,马车半天就到。”京城是一个国家最后的防守线,京畿的几个重镇就是拱卫京城的倒数第二道防线。
暖手会研究的是建城。可是哪怕是在如今建材和人力成本降低了许多,建造一座城池谈何容易?现在摆在眼前的一个那么好的机会,林淡是连胡澈升官都顾不上了:“宴席你直接让阿祥操持,送礼你和孩子们商量……唉?”
林淡话还没说完,就被胡澈压倒在床上,眼对眼看了一会儿,立刻就要怂成一团。老大哥生气了!
老大哥把林蛋蛋狠狠教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抱着林淡上马车,照旧赶上了暖手会的出发时间。
至于升官后的宴会,家里不是还有三个孩子么?
被留在家里的三个十来岁的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