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疯女人!”屈婕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她指着我们,泣不成声。
我侧目与珈蓝对视一眼。
真不愧是个妖精,下手还真是够狠的。
“屈姑娘,我也是奉命办事。”珈蓝如此解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歉意,反而有种幸灾乐祸的得意。
屈大人被关在牢中,哆哆嗦嗦地缩成了一团,他的双目被挖,眼睛上蒙着厚厚的白纱依旧殷出一片鲜红,双脚被剁,跪在地上,靠着一双手支撑着身体挪动,他的舌头被割,呜呜呀呀的说不出话来……
曾经好好的一个人,说变这样就变这样了。
我倒没怎么跟屈大人打过交道,对他的印象,也不在乎是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的那样,知道他有心把女儿屈婕嫁给二公子元珏,以辅佐元珏继位为名,在朝中结党营私,有自己的势力。
说来,也巧了。若不是屈婕有私心,想要帮助熊烈把我带进王宫里去,我便不会与珈蓝联手。珈蓝几次找到我,最后是我暗示她,找孟大人来,孟大人带兵围困屈府,却刚好将屈家的势力一网打尽,弄了个措手不及。
这一切,真不知道该说是天意还是人为。
“聪明反被聪明误,早知道现在,又何必当初。”这一句话,我是点给屈婕的。
元赫将追查屈家残党的事交给了孟大人,孟大人不知为何又把审问的活儿托付给了珈蓝,这转了一圈下来,屈大人最后还是落在了珈蓝手中。
“其实呢,见不如不见,屈大人如今也不过在牢中等着怎么死罢了,见不见的又有什么用。”珈蓝抱怨。
屈婕恶狠狠的瞪过来,好像是想要骂人的样子。
珈蓝侧过头来跟我说,“真不知道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做好人,你想让她见她父亲最后一面,人家未必领你的情。”
我听了珈蓝的话,却也是浅浅一笑,未曾在意。
“你们到底是不是人!将我爹折磨成了这样子,为何还能当着他的面这般玩笑?!”屈婕放声大哭,抱着屈大人的样子的确有那么一点点可怜?
人?!我看着珈蓝,笑。珈蓝明白我的意思,轻声附在我耳边说,“还真不是。”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屈婕哭着质问。
“屈姑娘,我想给你一样东西,所以,需要你用对你而言同样重要的一样东西来换。”我走到她面前去。
屈婕愤恨地挑着眼看向我。
她不说话,在我意料之中,我伸出手去还未触到她的脸颊,屈婕厌恶的别过头去躲开。
“记住现在的感受。”我对她说。
她忽然伸手拉住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重新回过头,想了想,“那你当初,又为何那样对我?”我见她错愕,知道她一定明白我在说什么,“你不救我,我不怪你,可你为何还要再推我一把?”
屈婕脸上的表情开始有些扭曲,却还死撑着嘴硬道,“那又如何,你现在过得难道不好吗?”
“别这样,”我笑,“我当初离开这里的时候,本就没打算过回来,你原本不用忌惮我的存在。你答应熊烈,推我入火坑的时候,难道是想着为了让我过上这样的日子?”
我一句话戳到了她心里,屈婕咬牙切齿,却无法反驳。
“你们当时利用我,不就是为了让元赫打开城门吗?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即便你只是真心诚意地想要把我送给元赫,为的都是你自己的私心,你根本就知道,元赫打开城门,两军必定交战,你可有给我留过一条活路吗?”我说。
屈婕的那三个耳光,不正是她以为我死定了,松懈防备之后所暴露的本性么?她以为我一定逃不过一劫,所以即使解气,也不用再担心她隐藏的一面会暴露出去。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邪恶的魔鬼。
她素来掩饰得很好,在她父亲面前,她是乖乖的千金女;在元珏面前,她是高贵大方的屈家小姐;在其他人眼里,她都温婉优雅……可是她恨我,恨我还活着,恨我存在过,在从熊烈处得知两军一旦交战,处于中心的我必定凶多吉少之时,她不过是放纵了自己的仇恨,表现了出来而已。
而熊烈,是个聪明人,远不像他看起来的那样暴戾自大,他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因为他知道,我可能不会死。熊烈把我的剑留下时,他不是让我保命,而是让我选择。
屈大人蜷缩着,却发出古怪极了的声音,吚吚哑哑的。我没有听懂,所以看向了珈蓝。
珈蓝耸了耸肩,意思是她也没听懂。
屈婕却抱着屈大人哭得不能自己,“不要啊,爹……不要,别丢下我……”
屈大人用手拍了拍屈婕的背,将屈婕推到了一边。
他循着我的声音爬到了我脚边来,抬起头,用那缠着厚厚纱布的“眼睛”,看向我。
我一阵恶心。
他却俯身在我脚下磕了一个头。
“也许,他是想求你放过他的女儿吧。”珈蓝替他解释。
我直起腰来,“做梦。”
我转身向外走,面对珈蓝,说道,“他们这最后一面也见完了,接下来你看着办吧……”
我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身后砰的一声。我还未转过身,先看到的是珈蓝讶异的表情。
屈大人一头撞死在了大牢里。
屈婕这一次真的是抱着他的尸体痛哭了。
大牢里的动静,引来了外面的守卫,翠喜跟在一群人之后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带她先走。”珈蓝将我推给了翠喜。“大婚之前看到这个,很不吉利。”
翠喜拉扯着我就要走,我不忍,回过了头,在被翠喜拉着离开大牢前,我看到满头是血,倒在一片血泊中死去的屈大人。
“……真是一群混账。”
元赫在寝殿外间勃然呵斥着跪了一地的奴才,他们都是这寝殿里的宫人,“你们这么多人居然照顾不好她一个人,留着你们有什么用!”
我斜靠在塌上,头晕,想吐。
不用照镜子,我都能从守在身边照顾着我的翠喜眼中,看到自己的憔悴。脸色发白,双眼无神……心慌得要命,太医候在外间忙活了一下午了,无不为我的突然生病而担惊受怕,唯恐元赫震怒受到连累。
我听到他在外面呵斥那些宫人,想要起身去劝一句,翻了翻身,就动不了了。翠喜连忙上前,用手背试了下我额头的温度,掖好了我的被子,偷偷朝我摇头。
她是劝我别去管这件事。
元赫的骂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他亲自端着汤药走到床榻边,翠喜赶紧让到一旁去。汤碗靠近我的一瞬,我就忍不住别过了头去。
“听话,把药喝了才能好起来。”元赫轻声安抚我,和刚刚判若两人。
我抓起被子蒙住了半张脸,不想喝那个东西。
元赫叹了口气,“不让你插手这件事,便是这个原因,这些丧心病狂的人,根本不值得你为他们介意。我知你是好心,想让屈姑娘见她父亲最后一面,可是这些人怎么领你的情,这便如当初李夫人的事一般。屈大人,终归还是以这样过激的方式吓到你了不是。”
我听他越说越无奈,便睁开眼睛,探出头来看他。“你是说,屈大人不惜死在屈婕面前,也是故意……”
没错,他就是故意的,不惜死在自己女儿面前,也要诅咒我们。
刚入夜,我独自坐在殿前的台阶上。
元赫今日降下了旨意,追尊如意夫人为太后,奉云夫人为云太妃,过几日要先忙过追尊大典,才办婚事。只是在他降下的诰书中,唯独没有提及在这王宫里的另一个人,绮陌夫人。曾经备受瞩目、叱诧一时的绮陌夫人,好像就这样被遗忘了。
“姐姐。”
我听到声音回过头,侯越身着侍卫锦衣,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看见我回头,他笑着跑了过来,坐在我边上。
“你现在,怎么会……”我想起来了,“难道从今天起,你就被调到了这里吗?”
“嗯,”侯越使劲儿点了点头,“从今天开始,今天晚上刚好轮到我守夜。”
原来是这样,我听明白了,轻轻点着头回过神儿来。
“姐姐,你为何会自己在这里啊?”侯越好奇。
“我不自己在这里,还要和谁在一起吗?”我笑着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侯越忙解释,有些慌张,他好像在怕会和我说到一些尴尬的事情。“我是说,这么晚了,你……”
“有些事情想要想想,一个人可以冷静些。”我当然知道他在小心回避的问题是什么。
“是屈婕的事吗?”侯越竟一点心机都没有。
“你怎么会知道?”我好奇。
“因为,宫里都传遍了。”侯越总是知道很多宫里流传开来的事,“你带屈婕屈姑娘去见屈大人的事……姐姐,你没事吧?听说下午的时候有很多太医在这里出入,我听这寝宫里的人说,你被吓到了。”
“你信么?”我反问他。
“不信。”侯越一口咬定,他在听说这些之后非但不怀疑,反而还更加坚信我没有被吓到的这个事实。
这让我多少有些开心,“为什么?”
“姐姐你只有吓到别人的份儿,怎么可能被人吓到呢。”侯越原来是故意在耍我。
我作势生气不理他了,侯越连忙告饶。
“不过,姐姐你到底怎么了呢?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你,实在有些不对劲。”侯越在笑过闹过之后,仍不忘问道。
“也许,是最近知道的悲剧太多了,经历过生死之后,本以为这世上最难得的亲人,却不想原来身边很多的命运都那么无奈。”我长叹一口气,说出了心里的不快,然后看向侯越突然想到,“对了,好像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你家里的事。”
“我家里的事,其实,还不就是那样吗。”侯越笑得有些勉强,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可是他很开朗,“现在外面什么世道,姐姐你也是知道的,吃不饱穿不暖,人心惶惶的,能活命是最重要的。我家就我一个儿子,我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姐姐的爹死了之后,娘带着姐姐改嫁给了我爹,后来又有了我,家里有些地,种的粮食足够一家人吃了,多的还能拿到市上换些钱。记得小时候,常常很早我就起来,跟着我爹去集市上卖粮食,卖完了粮食,爹会给我买点好吃的,然后我们就去布庄,挑上一大块最好看的花布,我娘手很巧,她可以把那一大块的花布做成两件漂亮的衣服,她和姐姐一人一件……”
“这样听起来,你家的日子好像也很好。”我很羡慕,这大概是我这几日来听到过的最暖心的故事了。
“可是后来,姐姐嫁人了。”侯越说着,竟莫名有些悲伤,“她嫁给了邻村一户人家的大儿子,那人家条件不错,后来姐姐死了,村里的人都说,是姐夫把姐姐给打死了,他们常常看到姐夫把姐姐打得浑身是伤。我娘为了这个事,病倒了,我爹不服气,告到了城里那些当官的那里,可是他们家买通了官府,不仅驳回了我爹的状子,还把他打成了重伤,没多久,我爹去了。爹走了之后,家里就剩我和我娘了,地也荒了,吃不上饭了。正好上面来征兵,我娘让我去当兵,说死在战场上,也好过饿死在家里。我就去当兵了,第二年回家探亲的时候,才知道在前一年,我娘送我离开之后没多久,就上吊自杀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心里已是寒冬。侯越说完这些,转过头来看着我笑,经过这些年,看得出他已经放下了,不仅没有被怨恨毁掉,反而更加善良,令我自愧不如。
翠喜从一旁一路小跑跑到了寝殿里,没多久,又跑了出来,看了一圈看到了我,又加快了步子跑了过来。
“姑娘,屈姑娘死了。”翠喜看了眼侯越,虽然对他坐在我旁边这种事有些疑惑,却还是很紧张地告诉我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