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禾有些忐忑地随着外祖母来了一间书房。
书房不大,东西摆放得很整齐,最为显眼的便是放在桌上的金算盘。
外祖母慢悠悠地走了过去,手指拨弄了两下顶珠,娓娓说道:“这金算盘是我赢了大师兄之后,师父奖给我的。这么多年来,走南闯北,我一直带着它。”
她拿起来,递给沈嘉禾,淡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金算盘颇为小巧,但毕竟是纯金打造,沈嘉禾捧着还是略微有些吃力。
边角处刻着一些花纹,看起来简简单单又不失素雅。
沈嘉禾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外祖母的话,谨慎道:“我觉得……挺好的。”
外祖母坐在一旁,漫声道:“送你了。”
沈嘉禾:“……”
少侠这一言不合就送东西的习惯是祖传的吧。
沈嘉禾怔了怔,“外祖母,这不是您一直带在身边的么?”
外祖母低声回道:“我一个老婆子,都要颐养天年了,它跟在我身边也没什么用处。”
顿了顿,她语调稍缓,温和道:“你是我的外孙媳妇,见面礼罢了,就收下吧。还是说……你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可以同我说,只要不是天上星辰,我应当都能送给你。”
沈嘉禾忙摇头道:“不用了外祖母,我很喜欢的。”
犹豫了一下措辞,沈嘉禾迟疑道:“就是觉得太贵重了,我不太好意思收。”
金算盘的价钱姑且不论,外祖母能将它带在身边这么多年,想来意义非凡。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收下吧。”外祖母轻声言道,“我爹娘自小对我很是严厉,所以我这性子大部分随了他们,不苟言笑惯了。我对你并无不满,你无需怕我。这金算盘确实对我很重要,那是我入门以来,师父第一次认可我。所以,我才更要把它交给你。”
外祖母微眯双眼,似乎想起什么,低声说道:“八方庄那件事情过后,阿一被接回了天门庄。我是他的外祖母,却不知该怎么做,只能看他闷在屋子里,就像个行尸走肉。后来他想要复仇,被盟主接去武林盟,再回来时我还满心以为他这样就算是正常了。”
沈嘉禾拿着金算盘,安安静静地听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直至今日,我才发觉,我许久没有见他笑过了。看得出来,那孩子打心眼里是喜欢你的。”
她招招手,唤沈嘉禾上前,老迈的双手紧紧握住沈嘉禾,语重心长道:“这孩子,我就将他交给你了。只希望你未来万万不要辜负他。”
沈嘉禾回握住她的手,轻声承诺道:“我定会好好待他。”
说完,沈嘉禾觉得有点怪怪的。
怎么感觉是她要迎娶少侠,不是少侠要娶她呀。
外祖母倒是没注意她一瞬间有些复杂的面色,似乎松了口气,将另一边的木算盘拿来摆在桌子上,又将龙头细杖放到一边,随即说道:“坐下。我教你打算盘。”
沈嘉禾:“……”
还真学啊。
沈嘉禾虽然对琴棋书画比较精通,但对于记账算账就不是很感兴趣了。
不过外祖母想教,沈嘉禾也没有敷衍,反正多了解一些不懂的东西没什么坏处,便认认真真地听着她所说的口诀,默默在心中记了起来。
学着学着,不自觉过了两个时辰。
门外有弟子通知晚饭已经备好,外祖母才意犹未尽地收了算盘和账本。
她看向沈嘉禾轻声道:“我教给你这些,不是要你亲自去管理八方庄名下的店铺。倘若我日后不在了,你们有你们的事情做,不会亲自去管账。最起码能保你不至被手下人蒙骗。”
外祖母虽然不苟言笑,但一言一行皆是慈爱之心。
沈嘉禾乖顺地应了一声,将那金算盘用绢布细细包好,小心地收了起来。
外祖母静静看着她,眉眼温和,低声道:“阿一就交给你了。”
查账的事情很是顺利,盟主比想象中要大胆些,让秦如一在账本里发现了好几处异常。
他用纸笔誊抄了两份,一份交给了外祖母,而另一份则由沈嘉禾拿着打算交给沈丞相。
外出的弟子也大多回了天门庄,冷清的宅子顿时热闹了起来。
不过让沈嘉禾可惜的是,那两位“火锅兄弟”不知去了哪里,她还没能和他们说说话。
晚饭过后,两个人在天门庄借住一晚。
回程时,秦如一惦记着沈嘉禾被外祖母叫走的事情,轻声问道:“外祖母……没为难你?”
外祖母在教沈嘉禾打算盘时,坦言说过,她曾想要不要考验一下沈嘉禾。
但秦如一送来的信里,写尽了沈嘉禾的好话,就差对天发誓她是个天下第一好的姑娘。
外祖母读着那封信,知晓秦如一是当真喜欢这个姑娘,便打消了为难的念头。
那封信,外祖母直接转交给了沈嘉禾,如今正放在她的怀中。
沈嘉禾微弯眉眼,笑意盈盈道:“外祖母人很好,没有为难过我。而且她还将她重要的金算盘给了我,教了我很多。还有啊……”
她故意拉长了声音,慢慢道:“外祖母将少侠你托付给了我,我准备八抬大轿来娶走你。”
秦如一半是无奈道:“你呀,总是不正经,又在戏弄我。”
他们第二天又在天门庄留了半日,才同外祖母告别,准备回京都。
然而还没出城口,沈嘉禾想着左右都出了京都,不如再去趟八方庄,祭拜一下秦如一爹娘的灵位。毕竟她是要嫁给秦如一的,于情于理都该去一趟。
于是,她便将秦如一誊抄的账目放进信封中,寄回丞相府,让他爹派人先去查探一番。
距离沈嘉禾上次到八方庄拜访,大概过了半年左右。
八方庄倒是没什么变化,风景依旧,井井有序,就是秦药药比初见时要长高了一些。
他还是老样子,见到秦如一就喊爹,抱着沈嘉禾就可怜兮兮地喊着娘。
秦如一也不知是懒得纠正,还是对这称呼挺满意的,竟极是敷衍地“恩”了一声。
默默围观的秦九:“……”
他好像看出了点什么。
秦如一之前曾吩咐过,让秦九去查盟主过往的行程。
这件事并不好查,所以进程缓慢了些,到现在也只清楚盟主几乎每隔两年都会去趟京都。
至于去了京都要见谁,或是离开了京都又会去何处,这还需要再查。
不过盟主几个月前,倒是往八方庄寄来了一封信。
沈嘉禾估算了一下,大概就是在绪欣死后将近两个月左右寄来的。
信中只写了一句话,似是在诘问一般,说着——“你当真要与我反目?”
这句话着实有些耐人寻味。
沈嘉禾不太清楚盟主这句话指的是绪欣之死,还是他已经意识到秦如一知晓了八方庄那件事的真相。
秦如一默不作声地看着那封信,似是疲惫般叹了口气,抬手将其置于蜡烛的火苗上。
待到火苗蹿涌而上,他才松了手,任那封信在地上蜷缩挣扎,烧成灰烬。
他微闭双眼,对着秦九吩咐道:“以后八方庄不准武林盟的人入内,包括盟主。”
秦九怔了怔,似是不太理解,但还是应了一声“是”。
两人祭拜过秦子真与齐苑之后,在八方庄留了两日,终于启程回了京都。
沈嘉禾虽然还想在八方庄再呆几日,但沈丞相已是连发了三封信勒令他们回来,甚至最后一封信上,他还开始可怜兮兮地猜起他们是不是私奔跑路了。
未免沈丞相想得太过离谱,沈嘉禾只好同秦如一快马加鞭地回到丞相府。
沈嘉禾风尘仆仆地下了车,刚要招呼秦如一,便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见到她似是也有些意外,随即温和笑道:“原来是沈姑娘。”
沈嘉禾看着迟辕,回想起他的假名,故意懵懂地说道:“啊,是袁公子。你回京都了啊?你怎么是从我家里出来的?”
迟辕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敛眸轻笑道:“沈姑娘不是说自己来自偏僻小镇么?”
沈嘉禾连忙捂住嘴,一副不小心说漏了的样子,随即小心翼翼地瞧了瞧他,抿抿唇解释道:“毕竟是在外面,我又是瞒着爹娘闯荡的,要是对别人说我是丞相的女儿,万一有人把我绑了威胁我爹该怎么办。望袁公子能谅解。”
迟辕看了看她,并没有问她为何要杀了绪欣,似乎这个问题对他不太重要了。
他只是轻笑道:“自是谅解。毕竟我对沈姑娘也未能如实相告。”
顿了顿,他却并未表明身份,只是道了一句“有缘再见”,便坐上轿子离开了。
迟辕来丞相府自然没什么问题,就是不知他是为了什么而来。
秦如一待到迟辕离开,才从马车上下来,不解问道:“是谁?声音耳熟。”
沈嘉禾随意道:“徐州那个卖车轮的。”
秦如一:“……”
怎么和卖车轮的这么有缘。
沈丞相刚招待完迟辕,还坐在正厅,慢悠悠地喝着茶。
听管家通报沈嘉禾回来了的消息,他呛了一下,赶忙抚着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清了清嗓子,摆出很是威严的样子,等沈嘉禾进了门,便低沉道:“你还知道自己该回家么?”
沈嘉禾随口回道:“知道的。私奔途中良心发现就回来了。”
沈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