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裴元修于老梅居正房中醒来,自软榻上坐起身,揉了揉眉心。
就听房门一响,裴大捧了茶盘进来。
“爷,您醒了?昨儿个半夜见你醉了,就近便让您歇在此处了。刚煮好的醒酒汤,您喝些罢!”
昨儿个过节,他家王爷把裴小跟自己放了,只说让他们兄弟两个跟上亲卫的弟兄们外出松散松散,王府中自有守卫。
待半夜里他们哥儿几个回来时,寻遍了外院也未得见自家王爷。兄弟裴小说:“咱爷莫不是又让那梅花妖摄了去?”
沈三儿还笑他:“留神你的屁股!又找爷踹呢!”
结果来至这老梅居一瞧,他家王爷果真在此。
独自一人醉倒在梅林的石亭子里。被他们哥儿几个搭回房里,口中还断断续续叨念着甚月啊弯啊圆啊半啊的!左右他们没一人儿能听懂喽!
伺候爷睡下了,他跟裴小哥儿两个就坐门口合计。
你说他家爷过的这叫啥日子。整个儿靖北王府统共就五个婆子是女的,还都是管事家的媳妇,四、五十岁年纪的老婆娘,阖府上下连个丫鬟都没有,皆是男人,恨不得那枝头上落着的鸟儿都得是公的。
他们兄弟两个都二十好几,到了想媳妇的年纪,他家爷比他们兄弟还要大上些岁数,虽说那正房的夫人要好好的挑,可是至今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却不应该,便是连青楼也没逛过。
若说他家爷自小于军中,成日里皆是男人,不习惯亲近女色?害羞?也不尽然,他家爷偶与女子接触却也彬彬有礼,未见有何不妥之处。
难不成……
思及此处,裴大不禁打了个寒颤。
却见裴小以胳膊肘杵杵他,道:“哥啊!你说咱家爷不会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罢!这常年在军中,见的都是男人……”
“别浑说,仔细爷马鞭子抽你!你见过爷与哪个男人不清不楚了?爷成日里最亲近的便是咱兄弟两个……”呃……说到此处,裴大胡撸了胡撸胳膊,这进了秋天冷得还确是挺快。
“哥啊!”裴小搓了搓下巴,道:“爷不会看上咱兄弟的,虽说咱哥儿俩扔到军中也算数得上个儿的清秀人,可跟爷比还是差得远呐!咱爷若挑,怎么也得是明轼明将军那般模样的。”
裴大闻言,瞪眼,照着裴小的后脑勺给了一个瓢儿,道:“浑说个甚!作死呢!咱爷能有这癖好?你想让老裴家断香火?当心咱家老爷自棺材板儿里跳出来抽你!”
裴小捂着后脑勺,嘿笑两声,道:“也是!咱家爷若有这癖好,怎的没往那南风馆里逛过呢……”
话音未落,足足实实挨了裴大一脚!
“滚犊子!你这不靠谱的货,我在这里瞅着爷,你歇着去罢!省的把爷吵醒了,带累我跟你一道挨鞭子!”
裴小一跃,自地上蹦起来,嘿笑两声,走人了。
裴大留下守着,不时的进里屋瞅一眼,他家爷有无不适。直至天光大亮,方去厨房里熬了碗醒酒汤,端了进来。
裴元修接过,一口饮尽,而后吩咐道:“打水来,爷我洗漱!”
裴大应声出去,不多时端了水盆进来。裴小也前后脚的拎了食盒进来。
因着昨夜宿醉,裴元修也不再如往常那般去演武场练拳脚了,用罢早膳便来在了外院书房。
仲秋节,他让幕僚先生以及十二亲卫皆去休沐了。一时竟是无事,只枯坐于书房之中。闲来,寻了本兵书来读。
临近晌午,裴小进来回禀,吴将军与方将军前来寻王爷喝酒。
吴、方两位将军是随着裴元修之父裴战出生入死过的,说来也算裴元修叔伯一辈。今儿个来,不为别的,是为劝他早日娶妻。
裴元修听得多了,也不甚在意,只笑而不答。
只请两位将军放心,他自有打算。
过了仲秋节,不出两日,铭金国那边就递来了消息,言:十五日后,铭金国大王子将率使团护送胞妹卓雅公主进京。
裴元修回书:恭候大驾!
此后未隔半日,承郡王也修了书信来,言道:“……犬子与小女往京中拜望外祖,欲与靖北王同行,以求得一路照拂……”
裴元修心中暗笑,想来承郡王这主意自得知了铭金国臣服后,便打上了罢。不过,这理由却也合理。
大昭国有律,凡就藩者不论藩王郡王,皆无召不得入京。然,子女却不受限制,只随行护卫不得超过百人。
裴元修此次乃奉召入京,且又有保护使团重任,王驾护卫必是带足精兵千人。
此一行至京千里迢迢长途跋涉,一路之上很难说不会遇上甚路霸劫匪,父亲为儿女寻求安身庇护是再合理不过。
然,承郡王却是醉翁之意。
对于自家女儿的美貌,承郡王很是自信,裴元修一直未曾应诺婚事,不过是未曾得见女儿真颜,如今若得机会一路守望入京,不怕那裴元修不动心。
况且,此次使团之中听闻还有一位号称草原之花的卓雅公主。
虽送女上门不够矜持,然而,为恐有变数,承郡王才出此策。
裴元修看得明白,薄唇噙着冷笑,命幕僚修书道:“请王世子与郡君于抚阳关处等候。”
这抚阳关乃裴元修藩地与承郡王封地相汇之重要关隘。
九月初三,裴元修亲点一千精兵,带着裴大裴小及十二亲卫,护送铭金使节团于抚阳关与承郡王世子兄妹汇合。
关隘驿站中,安顿了铭金使团,承郡王世子引着其妹李景颜,前来拜见裴元修。
坐于首位,看着那水蓝色身影婀娜行至厅内,款款福身下拜。
裴元修周身顿时溢出冷凝之气,长年舞剑使枪布满茧子的大掌,于广袖之下紧握成拳。唯恐自己压不住透骨的恨意,将她当场掐死。
面上却一如平常,道:“郡君多礼了!”便不再多言,只转身与承郡王世子李泽广寒暄。
李景颜只道裴元修为人端方,不善与女子言辞,只轻轻落座,默默听着他与兄长闲谈。偶尔偷偷瞅他两眼,面上便不由得飞起红霞。
两年前自己刚刚及笄便听闻父王为自己寻了一门好亲事,男方就是眼前这个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的靖北王。
美人皆爱英雄,起初她听闻心中也喜,然而这靖北王却一拖再拖,不点头应承,也不明白拒绝,使得她如今已过十七,于这亲事上还未着落,尴尬非常,自然也少不得家中庶妹暗地里的嘲笑。李景颜于心中着恼非常,只道:好你个裴元修,不过一介莽夫,得了皇上赏识才得封藩王,守的还不是我李家天下,于婚事上,竟还拿起乔来,真真不识好歹。
半月前听闻父王让长兄陪自己入京看望外祖,一路要与这裴元修同行,心中暗想,定要看看他是如何天神一般了不起的大人物,敢如此对待自己。
今日一见,李景颜顿觉失了心神。眼前之人,剑眉星目,英俊非常,肩宽背挺,一看便知乃练武之人,却无半点粗鲁,反隐隐透着威严,非一般凡夫俗子可比。
见惯了家中哥哥们的书生气十足,再见英武中透着儒雅的裴元修,怎么能让她不动心。一时间竟将因他而使得自己遭遇的尴尬困窘抛至了九霄云外。只想着如何在这些天里,如父王所说那般使其对自己动心动情。
靖北王架于抚阳关驿站休整两日,而后启程。
一路行来自是少不了两位天之娇女间的勾心斗角。
李景颜对裴元修当然是温柔小意,将自己最美一面呈现于他眼前。
那卓雅公主却对她如此行为百般厌弃。草原儿女素来直白随性,她又生得美,自小被铭金国主当宝贝般捧于掌中,说一不二,历来皆是他人讨好于她,如今便养成了大女人情结。想当然尔,最是看不惯李景颜如此的奴才相儿!常常当着她的面便以自己蹩脚的中原话里嘲外讽。
李景颜却是觉得那卓雅公主也看上了裴元修,才如此仇视自己。虽憋的内伤,却也极力隐忍,让自己显得大度,堪当王府主母。只要赢得靖北王之心,那卓雅公主再说甚也只能是她的手下败将了。
因有两位娇客同往,裴元修的王架队伍行得慢极,日不落便安营扎寨,日高起方拔营起程。晃晃悠悠的近了十月方来在京城远郊。
这一日又早早安下营寨,十二亲卫围于篝火前扯闲篇。
沈三儿杵杵老吴,道:“嘿!看!那郡君又来寻咱家王爷了!”
老吴撇撇宽厚的嘴唇,道:“漂亮是漂亮,就是女儿家家的不矜持也不端庄,配不上咱家爷!”
孟石头道:“如何配不上,那郡君人生得美,又够温柔,心里还揣着咱家爷,这身份上也相当,人家乃是皇家中人。”
其他诸人纷纷点头。
只老吴瓮声瓮气道:“俺就是觉得配不上!”而后不再说一言,闷头啃起肉干来。
却引来嗤声一片。
第二日午后,靖北王大军终于来至京城北郊。
裴元修胯下骑乌骓宝马,于队伍最前端,忽见左前方不远处一山坡上冲下一人一马来,其速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