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裴元修奉召入宫,由小太监引至勤政殿御书房时,见太子与英王皆在。
近前叩拜行了大礼。
顺启帝招手,让他近至龙书案前,指着那张他当寿礼进献的舆图,道:“此图不错,听闻乃你亲手所绘?”
“臣招摇了!”裴元修垂头,一揖,“当初于北疆征战,发现从前所用舆图有许多不详尽之处,方又依着一路所过之地,命人仔细勘察了,做了些修改。”
“嗯!好!好!你有心了!想我大昭河山辽阔却就是少了此等详尽的舆图啊!”顺启帝说罢,食指与中指并拢,在舆图之上掠过,而后停于一点,轻敲着。
“韧之近来可看了北疆邸报?”太子李隆佑接过话来。
“臣看了!”
“此处不定,朕心难安啊!”顺启帝说罢,竟然将龙书案上的奏折推向裴元修,道:“你且看看罢!”
裴元修心中一惊,暗道:难不成自己私下行径已被……
又观皇上脸色,并非动怒之容。且,依英王李隆佐之脾性,若是知晓了……,也必不会以如此平静的目神看自己,定是会暴跳不已了。
定下心来,裴元修拿起奏折,细细读之。
“韧之自北疆得胜归来,想必对此处局势了解甚详?”李隆佑问道,“如今你有何看法?”
“这……”裴元修沉吟。
“无妨!做何想,便如何说!”顺启帝命他大胆回话。
“如此臣便斗胆了!”裴元修挺了挺胸膛,道:“臣虽不才,一介莽夫,却也知乱时用重典!现如今虽北疆反王被擒,叛军悉数被平。然,那反王于北疆经营四代,扎根颇深,若想尽除却非一日之功。况北疆边境蛮族强悍,若被他们钻了空子,里通外国却是不妙。理当快刀斩乱麻为上。这鲁大人的手段却是太过怀柔了……”
裴元修侃侃而谈,所论皆是他前世治理北疆心得,却也不敢知无不言,只捡着奏折上要紧的一两件事情表明自己的看法,所用言辞也刻意略有恍惚,并不确凿,恐皇上觉得他太过了解北疆而起了疑心。
顺启帝听得频频点头,只觉此子谈吐言之有物,且心思细密,可谓有勇有谋,处事于情理之中,却又不失狠戾。然,有些细节还是过于稚嫩,但以他的年纪与历练已是相当难得。若是能与佑儿一心,倒不失为一个得力臂膀。
只,如何方可将他笼络于佑儿身边?想到裴元修年过二十却还未成婚,顺启帝觉得联姻不失为一条好计。可,这人选……
年纪上锦鸾倒是相合,只,尚公主却是断了他的前程,大昭祖制:驸马不可为重臣,恐乱国。
且,这锦鸾素来与九儿不和,佑儿与佐儿待她也是极为冷淡。勋贵大臣之女?顺启帝于脑中飞快思索,有哪家纯臣、直臣之女适合。
“韧之啊,如今你已弱冠,这成家之事当要考虑了,太子与英王和你年纪相仿,如今孩子皆已承欢膝下了。你可有何打算?”
听顺启帝有此一问,裴元修心下一惊,这皇上十之有九怕是要乱点鸳鸯谱,心思转了几转,语气略有无奈道:“此事臣还不敢考虑,不敢相瞒皇上,臣无根无基,家中又是那般情况……”说着,好似苦恼的摇了摇头,再道:“想来臣乃武将,必是少不了戍边、征战……”再沉吟,而后道:“臣恐误了好人家的女儿。”
此番话讲得好不无奈,却也令顺启帝念起了当年与他父亲裴战的少年情谊,一时竟愧疚起来。想裴家三代忠良,裴元修之祖父、父亲皆战死疆场,才令得裴元修落了如此境地。自己若是再想以联姻之法……
似是太不近人情,也罢!以现在之情势看,佑儿与佐儿皆与他交好多年,也算得上少年情谊,若假以时日感情也会和当年自己与裴战那般。如此,便由着此子选个可心的人过日子罢!
有了这番思量,顺启帝道:“你也不必想这许多,来日若是有了可心之人,朕与你做主!”
只,若是顺启帝晓得了,面前之人正谋划着将他那心肝宝贝闺女拐回家当媳妇,会不会登时暴怒而起,抽出龙渊剑亲手砍了他。
裴元修见哀兵之策得逞,心下高兴,却也面上感恩,急急叩拜。
忽又听顺启帝道:“三日后国学大比,想来你左右也无事,便与朕同往罢!”
裴元修谢恩。
而后顺启帝摆了摆手,命太子、英王与裴元修一同下去了。
裴元修应太子之邀,与英王一同往东宫叙旧,待到近傍晚之时方回家转。
三日转眼即到。
一大早,裴元修穿戴齐整,往宫中陪王伴驾。惊喜发现,顺启帝的龙辇后,有公主銮驾随行。镶翠嵌玉华盖上绣九尾大凤的七宝香车,一见便知是嫡公主的仪仗。裴元修心中暗喜,自那日庄子上分别,这几日皆未得见九儿。
重生以来,于九儿多时只是脑中想,心中念,而自那日小菜园中,虽说只是权宜之计,却也是真真切切将九儿掬在了怀中。
然而,便是这一抱,现如今对九儿的思念却如藤蔓一般在心中疯长起来。
柔软娇躯扣在胸前,这阔别已久的感觉令裴元修如同服食了五石散,迷恋之感丢不掉弃不开,好似上瘾一般。
皇驾车队一路向国子监行进。
裴元修骑乌骓马随行在龙辇右侧,只一回身便可瞧见后面缂丝黄绫车帘掩映下的娇小身影。
因着皇上出行,京城早早便被顺天府与九门提督领人静街,戒严。
皇驾车队一行只用了半个时辰便来至了国子监前。
早有国子监祭酒率一众大小官员、学生,候在了大门处。山呼:“万岁!”
顺启帝今儿个未穿朝服,只一身明黄绣龙便服,扶着吉安的手臂下了龙辇。
珑玥也随着下了她的七宝香车,扶着浣玉的手举目,偏巧就与裴元修望来的目光相碰。珑玥轻轻颔首,樱唇微微上扬,俏皮的偷偷对他眨了下眼睛。
裴元修回以一笑,心中更是熨帖无比,这便是与九儿熟识起来的好处。她若真心将你当做了朋友,便会退去身上那层尊贵高傲的壳子。
穿过由学子们分列而成的夹道,珑玥跟随于顺启帝的身后,来至国子监的校场。
校场之上早已有了一番精心布置。
顺启帝为尊坐于正中主位,而后招手让珑玥坐于他身侧。其余众人以尊卑长幼分别落座于两侧。
珑玥当然又少不了暗暗受了锦鸾两个白眼。
所谓大比有些类似现代的期终考试。比的无非便是平日里学的那些诗、书、画、乐、数以及骑、射。
前几项珑玥看得无趣,倒是于“数”这一项比试之时,那九宫格勾起了她的兴趣。
顺启帝见她看得津津有味,不似先前的昏昏欲睡,招手命人也取了一份九宫格与她。
珑玥一见,登时来了精神。
这九宫格在珑玥上一世的现代,叫做数独。她在大学之时曾着迷了许久。
见有人呈上了笔墨、算盘,朝着顺启帝讨巧卖乖一笑,便底头算了起来。上一世那些超困难数独、杀手数独还有甚对角线数独,珑玥皆当做游戏,没少做。如今再看这张九宫格,只觉再简单不过,回忆着数独破解公式轻轻松松的便完成了。
见她停了笔,坐于珑玥身边的英王李隆佐不着痕迹的望了一眼,心中便是一惊,这丫头居然填得如此之快,且,连算盘也未用,只在一旁的宣纸上写了些什么。
心不免又想,该不是失了耐心胡填的罢!
如此想着,他便也于珑玥耳边轻声叨念出来:“可是乱填的?”
珑玥闻言睨她家小哥一眼,而后将九宫格恭敬的递在了顺启帝面向。再转头轻声对李隆佐道:“小哥就这般小瞅了妹妹不成?倒要叫你看一看我是否胡填!”
这小儿女官司自也未逃过顺启帝的龙目。他召了国子监祭酒近前,将珑玥的卷子递与他。
这齐祭酒忙自袖袋中取出早已算好的答案对之,竟是心中一跳。他是明轩与明辙的外祖,也曾多次听闻他们交口称赞这九公主聪慧无比。心里也只想着,这九公主许是聪慧,而他们却也是因宠爱这个小表妹而有些言过其实。
可如今只看这一份九宫格,便是自家外孙明辙此时还在苦苦演算之时,九公主竟这般早早完成,且与这唯一的答案一般无二。
齐祭酒看过,恭敬的将考卷再次呈与顺启帝,道:“臣素闻九公主聪慧无比,今日得见当真名不虚传!”
顺启帝抚须点头,现上得意之色也不遮掩,只心中暗道:朕之宝贝闺女自是无人可出其右!
珑玥未及深思,一时贪玩竟又出了一回风头。后又一想,左右这出风头,她也是常事,便爱谁谁去罢!
目光扫向校场中还在辛苦演算的学子,却与裴元修的目光再次撞于一处。珑玥对着他笑一笑,再抬眼瞅瞅日头,而后撇撇小嘴儿。引得裴元修宠溺一笑。
这天儿虽已进了八月,却因着晚立秋,还是热得很。校场上光秃秃连棵树木也没有,观礼席虽搭了凉棚,身边也放了冰块,却还是依旧燥热难耐。
珑玥小酌了一口冰镇梅子汤,倾身在顺启帝耳边嘀咕两句,站起身来,寻阴凉地界儿去了。临走也没忘了拉上她家八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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