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修一路抱着熟睡的珑玥回到行馆之中,轻轻将她放于床榻之上,欲要起身往净房中梳洗一番。却发现,自己的衣袖还被珑玥紧紧抓在小手之中。
宠溺一笑,裴元修轻轻将袍袖抽出,只,袖子刚刚离手,珑玥就睁开眼来,迷糊之中四下寻找,口中叨念:“裴元修,裴元修……”
“在这,我在这。”裴元修应道。
“嗯……”珑玥抓住裴元修递上前的大掌,方又闭上眼去,小脸儿在他的手背上蹭了几蹭,再次安心的睡着。
那本应该粉嫩的精致小脸儿上还挂着泪痕与污迹,想来是于城墙上之时蹭到的。
裴元修心疼。
让淘珠搬了把软椅来放在床榻边,自己坐于其上,任珑玥紧紧攥着他的手。
“王爷,热水烧好了,您去洗漱一番罢!”洗碧挑起厚棉门帘进来回道。
“打盆温水来。”裴元修的星目锁在珑玥的小脸儿上,吩咐。
浣玉应声端了温水进来,裴元修命她将棉帕子浸了水,绞干,接过来,小心的为珑玥擦去泪痕与污迹。而后靠于软椅上闭目假寐。
熟睡中的珑玥又被一阵烟雾带到了梦中的那个自己跌落城楼之时。
耳边一个声音响起:“你活得太幸福、太耀眼,让我明知违背伦常也想要得到,和我走罢!让我也效仿一回汉武帝金屋藏娇!”
“李建昌,你觉得可能吗?成为你的禁脔,成为你要挟我父兄的砝码?”梦中的珑玥语气淡然。
李建昌?飘荡于半空的珑玥皱眉,这名字好生耳熟。那挟持着另一个自己的不正是承郡王留于京中的质子?印相中他已失踪许久了……
在珑玥还在思索中,就见另一个自己猛的迎向架于颈项上的锋利长剑,鲜红的血一下子便喷涌而出,将大红的公主朝服浸染的愈加鲜艳。
用最后的力气推开李建昌,纤细的身影自高高的城墙之上跌落,似一朵翩然飘落的木棉花,缂丝金线的艳红锦衣于阳光中格外耀眼。失了血色的小脸儿依旧明媚无比,唇角挂着一抹解脱的淡笑。
“不!九儿……”撕心裂肺的喊声自城墙下传来……
这一次,珑玥终于看清楚了那双眸子的主人——是裴元修,真的是裴元修!满眼哀伤与绝望的裴元修!
满身满脸的血污,却掩盖不住他面上的恐惧,星目望着坠落的身影尽是绝望。
弃马,踉踉跄跄的奔向那道了无生息的娇小身影。
“家……送我回……家……”这是珑玥听到另一个自己残留着最后一口气,说得唯一一句话,而后,那双翦水凤眸留恋的望着远方,渐渐空洞起来……
珑玥晓得,这个“家”是远在京城的皇宫!爱自己的父母兄长,还有给了自己童年快乐时光的巍峨皇城,是难以割舍的。
眼泪就这般潸然落,心痛无比……
“不……”
耳边回荡起裴元修的嘶吼,与城墙之上李建昌的狞笑……
看着迷失了心智的裴元修,如孤狼一般的狂啸,眼泪自他的通红的星眸之中流下,与刚毅面庞上的血污混于一处,好似流下的是血泪。
“裴元修……裴元修……”
珑玥心疼的呼喊他,伸出去想要拥抱裴元修的双手,穿过他的身体……
“九儿?九儿?”
是裴元修的声音,熟悉而焦急,却不是眼前这一个。珑玥侧首,左右寻找,偏寻不见时猛一睁眼,一张俊逸刚冷的面庞出现在眼前。
“九儿,九儿可是被梦魇着了?”
“裴元修……”珑玥扑到他怀里抽噎起来,那梦境太过真实,让她的心阵阵抽疼。
“无事,无事,不过一个梦,醒来便好,醒来便好!”裴元修搂了珑玥,轻拍她的背,缓声安慰。
“无事,你无事,我也无事,我们都在,都在……”珑玥扎在他的怀中不停的叨念。
裴元修以为她是吓着了,再如何有主意,有胆识,也终是一个及笄不满一年的小姑娘罢了,两军对垒,残肢断臂,尸身成堆,血流成河,纵是一个大男人,初次见到也难免不寒而栗,更何况是他娇生惯养的九儿。起初她能指挥若定,这事后一松乏,只怕此时是后怕了。
于是,只顺着她的话叨念,“无事,我在,九儿也在,我们都无事……”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珑玥缓过神来,才发觉裴元修还是那身满是污渍的衣衫,面上也只是随意抹了一把。她瞅着裴元修眨了眨眼,道:“你怎的还这般,未曾梳洗?”
裴元修听闻苦笑,心道:小没良心的,若不是你紧攥着不让我走,何至于如此?
“我让人烧水,你快去洗上一洗罢!”说着,珑玥自裴元修怀中爬起来,揭开锦被欲要下地。
“我自己来,你仔细身子。”说罢,笑着扫向珑玥还很平坦的小腹。
“还不确定呢,哪里要这般小心了。”珑玥顺着他的眼神,抬手抚着肚子,轻道。
“那也小心着!”裴元修捏了捏珑玥的鼻尖儿,将她重新按回床榻之上,站起身来,道:“我去洗漱一番,你老实着!”
“嗯!”珑玥乖巧点头,而后小声叨念:“我也想要洗上一洗的……”
耳力甚好的裴元修半步都踏出了里间屋门,又退了回来,笑道:“如此便一齐罢!也省得你自个儿洗我不放心!”
话落,打横抱起珑玥往净房去。
双双洗罢,躺于床榻之上,珑玥伸着食指狠命戳裴元修的胸膛,口中埋怨:“丢死人了!”
“呵呵!”裴元修回她傻笑。
原来,二人去洗鸳鸯浴,结果未拿换洗的衣物,喊了丫鬟送来才得以出了净房。
当然,说是鸳鸯浴,可裴元修顾忌着珑玥的身子,并未有何越轨,只老老实实的洗干净罢了。却还是令面皮儿薄的珑玥有要扎地缝中不出来的念头。
“天要亮了,再睡会儿罢!”裴元修搂了珑玥,轻拍她的背,如哄孩子般,小声说道。
珑玥点点头,这两日来未得安睡,她确实困乏得很,于裴元修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蹭了蹭闭上眸子,幽幽道:“裴元修,你真是回来了,是罢!”
“是,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你了,安心睡罢!”裴元修话带心疼,两日来这小妮子过得定是担惊受怕的罢!
日上三竿,裴元修被轻轻的扣门声叫醒,悄悄坐起身来,披衣下床,再将锦被仔细给珑玥掖好,走到门边小声问道:“何事?”
门外浣玉也轻声回道:“王爷,战场已打扫完毕,受伤兵士与百姓也安顿好了,大裴管事来回话,说生擒了铭金的卓雅公主,请您示下如何处置,还有徐将军也在外面候着呢!”
“请徐将军花厅稍候,我这就来!”说罢,裴元修回里间穿戴。
“裴元修,元修?”身边空了一块儿,珑玥很快便醒了过来。
“乖乖再睡会儿,我去去就回。”裴元修安抚珑玥,经了此事,小妮子似乎开始黏人了,这可是好事。
“唔……”珑玥瘪嘴,老实的躺回去,却在裴元修转身之时,再次坐了起来,小声道:“我也起罢,睡不着了!”
“那就快些洗漱与我一同去见见徐将军罢!”裴元修哭笑不得的回过身来,帮珑玥更衣。
“嘿!”珑玥朝着他眨眨眼。
待小夫妻二人来到行馆花厅,就见徐将军坐于厅中,裴大正在陪着说话。
“徐将军久等了!”裴元修拱手。
“王爷!”徐将军站起身来还礼。而后望向珑玥,施礼道:“臣徐敬海拜见瑞敏公主!”
“徐将军免礼!我如今已是靖北王妃,闺中的称呼就不要再题了。”珑玥和颜悦色,“我还要谢谢徐将军的救命之恩呢!”
说罢,竟慢慢福身下去,直将徐敬吓了一跳,慌忙避开,道:“末将不敢当,不敢当!”
“徐将军请坐罢!”珑玥弯眸,打量他,瞅着有些眼熟,忽而问道:“徐将军与我家小嫂嫂可是亲戚?”
“末将正是英王妃胞弟!”徐将军老实回话。
“原来是徐家哥哥,怪道我瞅着面善!”珑玥笑着与他寒暄几句,且嘱咐道:“这边城之事还望徐家哥哥莫与京中提起,省得他们担心,左右我不是无事嘛!”
“这……”徐敬海偷眼看裴元修,他觉得靖北王似乎面色有些黑,不像方才刚见面时那般和悦,“末将受王爷统辖,此之一事当由王爷上报朝廷!”
珑玥轻点头,看向裴元修之时,也发觉他面色略有阴沉。
呃……
似乎自己有些喧宾夺主了。
遂,笑了笑,不再言语。
只安静听着裴元修与徐敬海谈话。
原来,裴元修抵达巴山部落后,竟是遭了巴山次子的暗算。
这事还要自巴山说起。
巴山头人妻子多,儿子也就多,可是天下的父母心皆是偏的,巴山头人也是,偏疼最像自己的大儿子哈森。
而达嘎此次要娶的三夫人其木格,也是巴山头人的次子布和的心上人。许是因为巴山头人为大儿子娶了其木格,而忽略了次子布和的心意,再加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怨气积多了,便出了大事。
布和要于兄长哈森的婚礼上弑父、杀兄、抢妻、夺位。
而于背后支持他的便是铭金国。
裴元修是带着裴小与一千精卫自巴山部落杀了一条血路冲出来的,当时他还庆幸未有带小妻子同来,可是当遇上珑玥派去寻他的人之时,却慌了心神,脑中不断浮现前世里,侧妃李景颜趁他不在,引李建昌入疆城,珑玥不想成为父兄受要挟的砝码,甘愿一死,最后于自己面前跌落城墙……
痛!彻骨痛,令他的心绪不宁。
两世的相处,他晓得,小妻子绝不会弃城而逃,只会死守,她太看重父兄的脸面。那么如若城破,想必她一定会如前世一般选择一死。
这个念头太过可怕,裴元修无法接受。
带着还剩下不足六百的精卫向着边城一路狂奔,于路上遇到了徐正海率领三千精兵前往边城救援。
却还是于抵达之时,看到了让他惊心后怕的一幕。
若是再晚到片刻,城破,那么等待他的又是一世的伤痛与悔恨。
还好……还好……
当裴元修将珑玥抱在怀中时,忍不住感天谢地。
然而,卓雅公主是如何率领两千兵马神不知鬼不觉,越过边境,进入边城的,这倒是要好生查上一查了。
徐正海交了差事,与裴元修、珑玥辞行,休整了半日,他要率兵赶回布防驻地。
送走了徐正海,珑玥与裴元修一同去看那被擒获的卓雅公主。
因着牵扯到两国关系,即使卓雅已成了阶下囚,可还是要以礼相待,故而,裴大并未将她与铭金兵士一同关入大牢,而是锁在了行馆偏院,着人严加看守。
待房门打开,被五花大绑于跋步床床柱之上的卓雅公主,瞪着通红的眸子怒视珑玥。若是目光能杀人,珑玥觉得自己恐已死过千回了。
“卓雅公主,当年一别,你还一如当初,无甚变化啊!真真是上天的厚待!”珑玥弯眸讽刺。
“唔……唔……唔……”
因为她太过吵闹,裴大无奈以帕子堵了她的口。
“卓雅公主莫急,会有你讲话的机会。”珑玥并不圣母,还有些小心眼儿,对于害自己担惊受怕,又险些送命的罪魁祸首,她无半点同情之心,只冷笑着问道:“是何人相助卓雅公主进我大昭领土?卓雅公主又是如何得知我在边城的消息?昨夜火烧城墙又是何人的主意,何人透露的消息?”
珑玥一连问出三个心中疑惑。
“哼!”卓雅扭头,自鼻中发出哼声,不再看珑玥一眼,大有我就不说,你奈我何的意思。
“不想说吗?这可由不得你!”珑玥的精致的面庞挂上淡淡冷笑,转头对裴大道:“还是那个法子,你待会去我那里拿蜂蜜来!”
“是!”裴大应道,而后又犹豫,轻问:“王妃,男女授受不亲,我……这……”
“这倒是,我忘记了,那我等会子让淘珠来办罢!”珑玥笑出声来,这个裴大还真是个老实的,这脾性与他那兄弟真真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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