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得珑玥爱热闹,大年三十这一日,裴元修把先生与亲卫的家眷们皆召入了王府。他惯来不拘小节,与北疆的官员、将军相较,这十二亲卫是陪自己出生入死的,关系自然更近一层。
裴元修处理了正事,寻至西花厅之时,正见着珑玥边与孟石头的媳妇说笑,边包饺子。裴元修瞅着一个白胖胖的饺子珠圆玉润的自珑玥一双纤纤玉指中捏出来,好似肥乎乎的小猪,看着就叫人喜欢。
在珑玥未捏上口时,涤翠还自荷包中取个小金猪儿塞进去。
孟石头的媳妇笑道:“王妃这盘子饺子可是宝贝,回头我皆做了记号,吃的时候都放在自个儿面前。”
陆夫人跟着笑道:“从前怎的没见你这般财迷?想来这肚子里头揣的是个财迷的!”
“嗯,刚巧今儿是猪年,肥猪拱门,招财进宝,想来,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人多了热闹,珑玥心中欢喜,“待满月了,我打上一副小金猪的长命锁来,只是不知是男是女!”
“不论男女,有王妃吉言自是福气!”孟石头的媳妇欢喜。
女眷们虽闲话家常,手底下也未怠慢,一个个白胖的饺子很快摆了一盖帘儿。
当然了,这一屋子的媳妇、女眷也不是皆高兴,沈茉娘便是一位。
来之前听小马先生道是王爷觉王府中人丁稀少,恐没有年味儿,王妃寂寞,召了众家媳妇女眷来一齐热闹热闹。她便想着,世家高门里过节,女子们过节无非是吟诗、作对、猜迷。王妃出自宫中,且,她听小马无意提过,王妃乃是太子之师的得意门生,还曾偷着跑去考过秀才,她当时听闻心中别扭,自认才不输人,却没投了个好人家,她若为公主甚三中案首,只怕那打马游街的状元也是囊中之物。
如今想来,既是过节求一个热闹,自然也离不开这些附庸风雅的玩意儿。她当初在反王府与曾府见到的也皆是如此。头天晚上,仔细的将乐府诗集通读了一回,想她也曾是疆城第一才女。
为免被人看低了,今儿个临出门前还好生打扮了一番。
常言道:女要俏一身缟。
可大年节的,自是不好一身素缟,沈茉娘挑了一条湖蓝色水仙散花裙,外照了一件雨过天青色暗竹纹的缎面棉褙子。
挽了一个灵虚髻,簪了两只水仙玉簪,再配一朵湖蓝色攒珠绢花,淡扫蛾眉,轻点朱唇,倒也清新淡雅,乍一看上去,却有那么点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对着半身菱花铜镜转了一围,沈茉娘满意之极,想她于曾府之时,这样的打扮年年皆将大红衣衫的正室夫人比得如庸脂俗粉一般。
然而,待来在了王府,见了着朱红牡丹留仙裙,大红织锦白兔毛滚边褙子,梳元宝髻戴东珠累金丝牡丹华胜的公主王妃时,顿时失了颜色,比她身边的大丫鬟还不如。
西花厅中,各家女眷一个个衣着鲜亮喜庆,越发将她比得不起眼。众人围着王妃说笑了会子,沈茉娘想,应是游戏吟诗之时了罢,却见几个婆子捧了面板、盆子进来。
王妃笑呵呵的道:“今儿个大年三十,有劳夫人、姑娘们陪我包顿饺子吃罢!我是个爱热闹的,人多了包饺子才有年味儿不是!”
众家女眷点头,而沈茉娘却苦了脸。她自幼家境殷实,身边不缺少人伺候,爹娘娇惯也从未要她学甚厨房之事,只纵着她,喜欢读书作画,便请了先生来教。如今她也就会煮个面罢了。
看着天之骄女的王妃与寻常妇人那般满手面粉,和众家女眷谈笑成一片,而她一人闲待于一旁,搭不上手,有尴尬,也有不屑,心中暗道:好好的一个公主之尊,却自降了身份。
而珑玥与女眷们相处,也有自己的心思。
这些人的夫君、父兄不是裴元修的幕僚便是他的亲卫,皆是他所倚重之人。论起亲疏远近,他们虽没有北疆的官员身份高贵,若是拉拢得当,可比那些各有盘算的官员们有用处得多。
她此举也算是替裴元修邀买人心了。
再包好一只放了小金猪的白胖饺子,珑玥抬首,正看到裴元修带着幕僚先生与亲卫们进来西花厅,朝着他弯了凤眸。
一室女眷急忙起身施礼。
裴元修摆了摆手,道:“今儿个过节,不分尊卑,只要尽兴!”说罢,便来在了珑玥身边,问道:“王妃的饺子怎的要单独放着?”
不待珑玥开口,便听孟石头的夫人道:“王妃的饺子是实打实的金贵,个个里面有金猪儿……”
只是她话未讲完,便被孟石头打断:“筝娘,莫要乱没了规矩!”
“无妨,王爷说了,今儿个无尊卑!”珑玥轻笑,而后对裴元修道:“我这饺子单放着,待煮之时每锅里下上几个,讨个好彩头,能吃到金猪者这一年皆顺遂。”珑玥虽如此说,却是打算每人的碗里皆放上一个,大家都有个好彩头。
“如此王妃可破费了!”
“妾身还以为王爷会贴补我一下呢!”珑玥望着裴元修玩笑。
“财迷!”裴元修捏珑玥的小鼻尖,“好!爷贴补!”
众人听闻皆笑。
晚间,年夜饭摆在了银安殿中。
亲卫们皆是粗人,女眷们也甚少有沈茉娘这般满腹诗书的,故而,不论笑话还是玩笑,皆极尽“通俗易懂”。
裴元修起初还恐珑玥听了不悦,结果发现,这小妮子听罢,笑得比谁都欢快。
倒是沈茉娘坐于小马先生身边,不住的颦眉头,心中直道:真真皆是粗人,说个话,三句便离不开粗鄙之词。
子时过,吃罢了饺子,就算是守岁了,宴席散,众人皆拿了自饺子中吃到的小金猪,乐呵呵的返回家去,直道:讨到了好彩头。
送走了众人,裴元修揽了珑玥轻问:“可累了?”
珑玥遥头,笑得灿烂如花,这个年过得很有趣。
见她未有睡意,裴元修神秘道:“既然不累呢,那便跟我走,还有好的!”说罢,用大毛的斗篷裹严实了珑玥,半抱着她往岁寒院而来。
“有甚好的,如此神秘?”珑玥自白色狐狸毛的兜帽中,露出两只略圆的凤眼,轻问。
裴元修只笑不语,隔着着兜帽抚她的发顶。
此时,珑玥一张精致的小脸儿被围在雪白的狐狸毛中,一双凤眼因好奇睁得溜圆,像极了刚刚化形的小兽。看得裴元修心里发痒,直想将她揽在怀里狠狠揉搓。如此想着,他也这般做了,好似抱孩子一般将她托起,扣于怀中,以头在珑玥颈间用力蹭了两下。
“哎呀!王爷!”珑玥声如蚊鸣,轻声抱怨,“在外面,您要自重!”
“若在屋中便可随意了?”裴元修故意曲解她话中的意思。
被珑玥隔着厚袍子狠狠掐了一把。
进了岁寒院,入眼便是红梅映着白雪,于大红的宫灯下,朦胧而素雅。
“大年夜里,王爷带我来于月色里雪中观梅?”珑玥笑着调侃道:“原来王爷也是风花雪月中人啊!”
裴元修但笑不语,坐在老梅下的石凳上,抱了珑玥坐于他腿上,指了天上让她瞧。
珑玥依言抬首,正看到墨蓝的天空中,一朵绚烂烟花绽放,随之而来的一声炸响传入耳中。而后,一丛丛,一束束,越来越多,将天空照亮,白雪红梅与烟火相映,美极!
“花千树,流萤舞,星如雨……”珑玥眸中含笑,轻吟。
她仰头望烟花之美,裴元修凝眸观怀中美人之姣。
安排妥帖小厮放烟花,裴小晃悠回来,正见躲于院门边,仰首看烟火的浣玉。
自打二人亲事定下,这小辣椒就好似成心躲着他一般,如何也见不到,偶尔遇上了,她却如耗子见了猫一般转瞬便跑没了影儿。
今儿个好不容易逮着了,裴小想着左右是自己的媳妇,不会变了,趁着浣玉不备,一把便自其身后搂了个严实。
一股淡香入鼻,裴小道:“媳妇儿真香!”
本在专心看烟花的浣玉被裴小这突如其来的一抱下了一跳,缓过神来就听他口出轻薄之言,一时气恼,抬莲足狠狠碾了两下裴小的大脚。
“嘶!”裴小轻叫,不敢大声,恐惊了自家王爷与王妃亲香。
“你这登徒子,好不羞,谁是你家媳妇儿!”浣玉脱开裴小手臂,拧了他的耳朵,立目骂道。这厮方才那一抱可是将她吓得不轻,又羞又臊又害怕,浣玉心中这点子气全撒在了裴上的耳朵上。
“哎哟!哎哟!好媳妇儿,轻点轻点,耳朵掉了!”裴小轻声哀求。心中却道:往日里看自家王爷偷香,可是从未被如此收拾过啊!
“谁是你媳妇?”浣玉羞怒。
“不是媳妇,是娘子!”
“呸!你个不知羞的,谁是你娘子!”浣玉手指再用力拧。
“掉了,耳朵真掉了,好姑娘,你也忍心?”裴小好汉不吃眼前亏,忙改口,心道:早晚是我媳妇,有收拾你的时候。
浣玉又狠拧了一把,方放开手去。气消了,又想起害羞来,红了脸,低着头,不语。
“媳妇……呃,不,那个浣玉姑娘,咱们日子也定了,宅子我也收拾好了,就在王府后街,我兄长院子的边上。请姑娘抽个空去看一眼,还缺甚,少甚,我好去置办。你总躲着我,好些话我都不得说。”语罢,自怀里掏出张单子来,递给浣玉道:“这是我置办物件的名细,你且看看可还满意,有何要添的,只管讲了。王爷给了两千两银子让我娶媳妇,我这些年跟着王爷也攒了不少,以后都交你管着。”
讲完,裴小“嘿嘿”两声,见浣玉低着头,只接过了名细单子不语,又道:“媳妇儿,你那好姐妹里可有合适的也给我兄长踅摸一个罢,我这成了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可他还孤家寡人着呢!”
浣玉听了,只忽的抬头瞅了裴小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轻轻点了两下。
裴小见她如此,得寸进尺的拉了浣玉的手,连叫了几声“媳妇儿”。
而珑玥那里,看着一半烟花,便窝在裴元修的怀里犯起迷糊来。这一天太过兴奋,又熬了大半宿,一静下来登时便困顿了。
裴元修见此,宠溺轻笑,打横抱了她起身,回了碧苍院。
再说浣玉,伺候了主子歇下,回了自个儿的屋子,将裴小交给她的单子拿出来,看了又看,甜笑起来,心道:别看那小子油嘴滑舌,倒是个会疼人儿的,光看着这单子就知他是用了一番心思,且仔细为自己打算过的。
一时之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躺在床榻上,认真琢磨起他说的裴大的终身来。
洗碧、涤翠、淘珠与她自小一起长大,人品、脾性皆是好的,哪个配了裴大都不委屈了他,只是不知那三个妮子心里作如何想,待得了时机问上一问罢!
心里这般想着,迷糊着睡去。
转过天来,大年初一早上,裴元修与珑玥盛装朝服,坐于银安殿上,受北疆官员们的拜贺。
不少官员自是听闻了,王爷三十晚上请了幕僚与亲卫的家眷一同守岁,却未曾请自己,心中颇有微词,然而却也不敢带到脸上来。
拜过年,回了家中自是要与家人叨念一番。
后宅女人们的心思自是与男人不同,想着怕是她们住的与王府近,见面的机会自是多,倘若她们也于王妃面上混上个脸儿熟,来年守岁只怕也可成为堂前客罢。
如此这般,每日里寻了由头前来拜见王妃的络绎不绝。
珑玥一直忙着见客到了正月十五过后,方消停了。
裴元修倒是说了,不喜就不必应付。
可珑玥有自己的心思,都说女人以夫为天,她虽不以裴元修为天,可也要为他打算。
裴元修虽为一方霸主,却也要指着手下官员办事,不论喜不喜欢,面子还是要给的,这便是“夫人外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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