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说人话,遇鬼讲鬼话。
对于裴府这几位糟心的亲戚,珑玥自是打定了主意,将她这骄纵蛮横的公主模样装到底。
裴老夫人与陈氏忐忑了一早上,便是早膳也未用安生。
此时见了珑玥领了一干下人浩浩荡荡的进了荣寿堂,有了前些时日那场下马威,自是不敢托大,急忙迎了出来。
珑玥对着这二人点点头,算是礼貌回应。
而后便入了正厅,于首位上坐了下来。
“我这也算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必昨儿个涤翠已与老夫人道明白了。”珑玥开门见山道。
“老妪谢公主赏的血燕!”裴老夫人并不接嫁妆的事。
“老夫人多礼了!”珑玥笑笑,对着浣玉使了个眼色。
便见浣玉自袖袋中取了张单子展开来,呈到裴老夫人眼前,道:“老夫人,这是我家公主自顺天府要来的嫁妆单子,这上面府衙大印清清楚楚造不得假,老夫人可要验上一验?”
裴老夫人扫了一眼那单子,忙道:“不必,不必!”
“既如此最好,省了琐碎之事,那便直入正题罢!”珑玥接过洗碧递上的茶,抿了一口。
“这……”裴老夫人略犹豫,给了身边陈氏一个眼色。
只听陈氏道:“这老例儿,新媳妇儿进门头一个月是不理事的,公主还是新婚,不若过了这几天?”
这是她与裴老夫人昨儿个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推拖之词。想着,这瑞敏公主从小是被娇惯着长大的,对何事也皆应是三天热呼劲儿,过了便会丢到脑后。如今进门不足一月便讨要嫁妆,想来是被裴元修挑唆的。待拖些时日,她忘了这个茬儿,也就过去了。
“噢?还有这一说?”珑玥似笑非笑望着陈氏,忽而眯了眯凤眸,身上瞬间发散出一股子肃杀之气,只叫陈氏觉得后脖颈发凉,缩了缩脖子。
又听得珑玥道:“我怎就不知大昭国还有这般律令?嗯?”
那一声“嗯”拖得极长,若是裴元修在此,定会发觉这一声与顺启帝动怒之前的征兆极为想似。
“这……确实未有此条律令……”裴老夫人忙打圆场。
“嗯!既如此那还等什么?”珑玥轻弯了弯唇,笑却并不达眼底。
“烦劳老夫人派了管事的妈妈陪奴婢往库里清点嫁妆罢!”浣玉对着裴老夫人福了福身,而后站得若青松一般,立于她面前。大有你不吭声咱们便如此僵下去的架势。
“这……那放嫁妆的库房许久未曾开过,恐里面脏乱,污浊了浣玉姑娘。”陈氏黔驴技穷。
“这话说的,我一个伺候主子的奴婢,怕什么脏乱啊!”说着,浣玉几人轻笑了起来。好似陈氏讲了甚天大的笑话一般。
“这……”裴老夫人犹豫。
“怎的?老夫人有何难言之隐?”珑玥抬眸扫她一眼,而后轻轻捋着自己胸前赤金嵌宝璎珞的长命锁,面上似有不耐烦的等着她的下文。
“没有,没有,那有让花妈妈陪浣玉姑娘去罢!”裴老夫人见珑玥欲要着恼的样子,自是知晓,若惹得这位祖宗急了眼,她们便要吃不了兜着走,急忙将身边得力的婆子派了出来。
“嗯,这般最好!”珑玥轻轻颔首,转向浣玉道:“你与淘珠两个带上十个小丫头,同花妈妈去罢。”
浣玉、淘珠福身,却又听珑玥嘱咐:“一样一样自嫁妆单子上勾划出来,切不可有遗漏!还有那破损也查仔细了!”
“是!”浣玉、淘珠点了十个小丫头随着花妈妈奔库房去。
而陈氏此时紧着与裴老夫人打眼色,心中慌乱非常。那裴元修生母的嫁妆被她们送人了许多,有几幅珍稀字画也被裴远之拜访国子监先生之时送掉了。
公主上番核对岂不是……
裴老夫人与她对了对眼色,也是一脸焦急。
可遇上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女霸王”,又能如何?
二人如百爪挠心之时,忽又听珑玥道:“那库房里的皆是些子死物,那陪嫁庄子及店铺的账目何在?”
“在,在,皆在!公主可要过目?”听闻账册之事,裴老夫人倒是没了方才那般担忧。陪嫁庄子及店铺的盈利银子,她们是挪用了不少,不过账面却是做过手脚的。纵是有些问题,这娇生惯养,不识五谷的公主又怎会看账?再者,这账册少说也有十几大箱子,看也看烦了她。
“当然要看!”珑玥弯一弯唇,扶了涤翠的手站起身来,道:“不论总账、细账、便是每日的流水皆抬去我那院子里罢!今儿个掌灯前务必送到!”
话音落,也不再看二人一眼,往门口走去。
送走了珑玥,裴老夫人好似虚脱了一般,扶着香秀的手歪在了榻上。
陈氏急愰愰的坐在她身边,猛灌了一大口茶,道:“母亲,那库房中的物件?”那里面的东西可叫她挪动了不少啊!
裴老夫人挥退了下人,轻声道:“自老大那逆子封了王,我便料到了有此一日,头一年前就命人偷着寻了差不多的便宜货顶上了,太贵重也铸了假的,不过还是差了一些。”
陈氏听闻舒了口气,却也只是片刻,又急道:“那瑞敏公主是见惯了好东西的,想她身边大丫鬟的眼力也差不到哪里去,不知能否遮的过去?还有那账目一事……”
裴老夫人摆手,道:“账目之事我倒不甚担心,量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又是宫中娇惯长大的,成日子里必然竟是风花雪月了,能懂得这般俗事?只这库房中之物我确也是担心啊!”
晚膳之前,十几大箱子的账册抬进了碧苍院。
珑玥命人将西梢间收拾了出来,将账册皆搭了进去,只抽了其中两本,看了半晌就丢开手去。
古人记账之法着实笨拙,只看了一会儿工夫,珑玥便觉头晕眼花了,心中计量着,将来到了北疆,若是由她来管账,那流水细账皆要改成自己所熟悉的收支明细表。
当裴元修回到碧苍院时,遍寻不到珑玥,问了下人才知,她在西梢间里。
挑帘进去,便见她正黛眉蹙起,纤纤玉手拿着一本账册,有一搭无一搭的翻看着。
裴元修薄唇轻轻上扬,上一世九儿便不喜欢看这恼人的账目。
“这是先母嫁妆铺子的账册?”裴元修自珑玥手中抽走账册,坐在她身边道:“觉得恼人不要看就是了!”
“王爷!”珑玥见了裴元修弯了弯凤眸,“是挺恼人的,看了头直晕。”自裴元修手中拿回账册,又笑道:“我也只是随意翻翻,查账之事自有人去做。”说着努努嘴。
裴元修随着她看过去,只见里间屋里,两位珑玥自宫带出来的教养嬷嬷正在拿着算盘,极为认真的核对着。方忽然记起,前一世也是这般,于北疆王府九儿惯不爱理这些账册子,也是交同身边的嬷嬷打理,后来九儿命她们将账册子誊抄成一个奇怪的样子,才开始自己打理。不过那怪样子倒是能将一个月的出账入账一目了然,方便的很。这一世他曾想让王府的账房也如此登记,却如何也清不真切了。
裴元修笑着轻敲珑玥的额头,道:“你倒是会躲懒,如此爷白心疼你了!”
“哪有?王爷还是得心疼我的,九儿今儿个可是又当了一回刁蛮骄纵的公主呢!”珑玥抓了他的大掌俏皮一笑。
“这倒是,九儿辛苦了,可要爷如何奖励?”说罢,裴元修暧昧的俯在珑玥耳边,一股温热之气直冲进她的耳朵眼中,只令珑玥玉颈一缩,嗔道:“王爷自重!”
“爷不够重?是哪个昨儿夜里说……”裴元修俯于她耳边笑道。
“哎呀!王爷!”珑玥赶紧伸玉指捂住裴元修的薄唇,羞红着小脸儿,不让他将话说下去。
裴元修闷笑。
珑玥都能感觉到他的胸腔震动不止。
再次嗔怪他一眼,气哼哼道:“不与你说了!没个正经!”
见珑玥羞愤,似有着恼,裴元修刚要开口哄她,便听外面有小丫鬟道:“浣玉姐姐,淘珠姐姐回来啦!”
珑玥一听,隔着帘子唤她们两个进来,问道:“那库房清点的如何?”
“回王爷、王妃,那库房着实乱得很,许多物件皆是以次充好,最可惜的便是字画,有四幅名家大作皆被他们挪用了。”浣玉与淘珠自小跟在珑玥身边,自是晓得她最稀罕何物。
珑玥与裴元修听闻几乎同时皱了皱眉。
又听浣玉回道:“倒是那日裴二爷说被偷了的春深山月图在库里。”
“嗯!那个想来是老夫人算着我们会找她讨要嫁妆,将以往私下里挪用的能找回来的皆送回了库里。那找不回来的,想必便寻了样子差不多的滥竽充数了。”
珑玥听了点点头,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问道:“除了这些,你们可看出别的问题?”
“这……”淘珠想了想道:“有几件大的金器,我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如何也说不出来!”
“确实!”浣玉点头肯定。
“噢?”珑玥与裴元修对视一眼,笑得如小狐狸一般,道:“王爷,明日让裴小寻个金匠来可好?”
裴元修点头,他自是明白珑玥心中有何计较,道:“这几日裴小便给你调遣!”
“如此最好!九儿谢谢过王爷!”珑玥笑着福了福身,再转头对浣玉、淘珠道:“你二人也累了半日,今儿个便不用你们跟前伺候了,回房好好歇着,明个还有劳神的呢!”
浣玉、淘珠谢过,退了出去。
用罢晚膳,小夫妻两个回了碧纱橱,珑玥坐得离裴元修远一些,问道:“关于这嫁妆之事,韧之有何打算?”
裴元修看着她躲避自己的小模样轻笑道:“皆凭九儿做主。”
珑玥眨眨眼道:“当真?”
“真!”裴元修说罢,贴上前来,圈住珑玥。
“依我看,这嫁妆若想全找回来,难!”珑玥象征着挣扎了两下。这裴元修忒黏人了,且,他一靠近便让自己的脑子无法正常思考。“王爷是只想收回母亲的嫁妆,有多少算多少呢,还是想将恶人整治一番?”
说道先夫人,裴元修正色起来,道:“母亲的嫁妆于我便是个念想。至于那起子人,全任九儿高兴罢!”
方才见珑玥与浣玉、淘珠两个丫头说起嫁妆之事时,那一脸娇俏而又略带狡猾的小模样,就像一只逗着耗子玩耍的猫儿。裴元修觉得,许是这深闺之中寂寞,裴府这起子糟心的人,倒成了给她解闷儿的了。
“咱们何日启程回北疆?”珑玥忽然问道。这几日她看着裴元修为了北疆之事日益忙碌起来,想他乃一方之主,来了京中这许多,定是有许多事待他回去处理。
“这……”裴元修略有犹豫,想待九儿的小日子过了,确认她是否有喜再定启程的日子。上一世小产之事一直是他心中的遗憾和伤痛,“待过了佛诞节可好?我们往皇觉寺观过礼再启程罢!”
“全凭王爷做主!”珑玥点点头,忽然又想到一事,问道:“我还不曾往外祖府上去拜望过呢!”她出嫁之前了解过裴元修的家世,自然晓得他于年少之时没少被外祖一家照顾,感情并不一般。若非如此,皇帝爹也不会在裴元修就藩之前,将他外祖一家召进京来,以做质子之用。
“再过几日罢!”裴元修对于珑玥的用心很是感动,上一世便是如此,对于他的重要之人皆十分尊重。想来,以她公主之尊全无必要去见他的外祖。只是,他的舅父前几日刚自江南盐案中脱身出来,虽说于大牢之中并未受到苛待,可毕竟有了年纪,这一惊一吓的也需休整调养几日。
珑玥也想到了他舅父牵扯进盐案一事,体谅道:“如此,那便由韧之安排罢!”
转过天来,珑玥便命了裴小去京城之中寻了四五家金铺的掌柜来。
这一举动,只令得了信儿的裴老夫人头晕目眩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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