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修昨日并未如其他官员那般去住驿馆或客栈,而是被顺启帝留宿在了行宫之中。当然,真正住驿馆、客栈的官员很少,大多都在此地置了别院,为着便是每年陪御驾秋围之时,住着方便,毕竟还有家眷不是?
裴元修长年于军中养成的习惯,今儿个一早卯时一刻便起身,往院子里练了两套拳脚又武了一趟剑。方洗漱了,用罢早膳,就出了自己的客院儿。虽也晓得行宫之内不可随意走动,然而,他依旧有些不由自主,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可以与九儿一遇也未可知。
谁知,刚行至内宅与外院相通的月亮门处,便遇上了李隆彻。停下来与他寒暄两句。就见自月亮门内袅袅娜娜行来一少女,正是珑玥。
李隆彻朝着珑玥迎了两步,道了一个字:“慢!”
珑玥笑道:“我也无法,你说不要带侍卫,恐败了玩兴,我总要说服了浣玉那四人方可安生不是?”
李隆彻拍胸脯道:“有我护着她们有甚担心!”
“哎呀!世子爷,就是有您跟着我们才不得安心!”李隆彻话音将落,便有声音自远处传来。
珑玥回身,便见浣玉四人做小丫头打扮,脚步匆匆的向她而来。
李隆彻见了她们四个,瞪眼道:“如何就信不过爷?九姐姐只把你们惯得没边儿了,连主子也敢编排?”
珑玥抿唇偷笑。
浣玉四人急忙下拜,道:“奴婢失言,请世子爷恕罪!”于心中却是腹诽:分明便是不靠谱的惹祸头子!
“嗯!爷我自不会越过你家主子罚你们,你们只听九姐姐发落罢!”李隆彻也知这四人,珑玥自来没把她们当成真正的奴婢,只摆了摆手,便作罢。
珑玥道:“世子爷不怪你们了,还不起身?莫不是真要罚了才喜欢?”
“奴婢不敢!”浣玉四人规规矩矩起身,垂手站好。
“你四人为何如此打扮?”珑玥问道。
“奴婢们不放心公主独去街市……”
“嗯……”珑玥拖长鼻音,而后道:“如此你们是要陪我同往?”
四人点头。
“你们看我如今这身扮相,可是能有四个使唤丫头的模样?”
珑玥这一身极为简单,就如同那普通员外之家的姑娘,这样的身份,惯常了也就有一个贴身丫头罢了。
四人见了,摇头。
珑玥再道:“既如此,你们四个是不可皆去了,只留下一个罢!免得你们不放心!”
四人点头。而后,留下了淘珠。
淘珠这丫头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办事干脆利索。别看人长得略消瘦,却天生的气力极大,纵是李隆彻这半大的小子也不如她。
李隆彻偶尔来了兴趣还有教她练上几下子。
珑玥发话只带一人,那便是淘珠最为适合了。
浣玉临回之前,拿了三个荷包交在淘珠手上。
李隆彻看了稀奇,道:“你可是有何要买之物?只管说出来,爷给你带回来便是,还用你自己掏银子不成?”
浣玉笑笑,道:“公主与爷惯是不沾俗物的,便是身上有银两也是大额,况且,我家公主手里也无银子,皆是些金猪、金桃的,于这小地方的街市之中怎花得出去?这三个荷包里奴婢放了两吊大钱,应是尽够买些子小玩意儿的花销了!”
李隆彻听罢,笑道:“你倒是个有心的!”而后转身踹了他的近随太监小祥子一脚,道:“你也学着些!”
小祥子揉着屁股,自怀中扯出一吊大钱,苦着脸道:“奴才早备下了,就是不如浣玉姐姐能说会道罢了,枉挨了爷的一脚……”
“得!爷冤枉你了,待到了街市里请你吃好的!”
小祥子听闻咧嘴笑,他这人别无它好,就是天生喜吃。
留下了淘珠,打发走了浣玉三人,珑玥便要招呼了李隆彻走人。只听他道:“裴大哥,我今儿个与九姐姐出去,不如裴大哥同往罢!”
珑玥暗自撇嘴,你倒是个自来熟的,才见了几面便叫上“大哥”了!
“这……”裴元修听了心中自然喜欢,却推辞道:“臣为外男,实不便与公主同游!”
“这又如何,不是还有我在?再者,此番我与九姐姐皆不带侍卫,九姐姐这般如画中的人儿恐招了登徒子。我虽勇猛以一敌三是无问题,然,若是人多了却是也是难敌……”
淘珠听他如些一说,心中一跳,插话道:“既如此还是叫上周统领他们罢!”
李隆彻瞪眼,“主子讲话呢!”
淘珠瘪嘴。
训罢了淘珠,李隆彻再转向裴元修,道:“带着侍卫会败了玩兴!还是裴大哥同往的好!左右裴大哥于这行宫内也无事!”
裴元修状似为难,“这……”
珑玥知道李隆彻的小心思,八成是想熟了之后去他军中混一混,又不想见裴元修为难,道:“靖北王如若无事就屈尊与我姐弟当一回护卫可好?”
裴元修等的便是珑玥这句话,躬身一礼,道:“如此,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待裴元修回客院换了身便装,又吩咐了裴大领着十二亲卫暗中保护,毕竟是出宫,珑玥与李隆彻身份尊贵容不得闪失。之后才带着裴小往行宫西角门与珑玥、李隆彻汇合。
坐上马车行不太远,就入了街市。
街道马路十分的窄小,珑玥几人便下了马车,一路步行。
这样的街市,珑玥前世是见过的,像农村里的赶集。有买卖东西的,但大多是以物换物。
裴元修恐来往之人撞了珑玥一直小心的行于她的外侧,不着痕迹的将她护于身边。
这集市虽热闹,却无甚入得眼的。从头逛至尾,珑玥就买了四只“蝈蝈”叫的秋虫,打算拿回去哄小侄子们。
行得累来,几人来至一家茶汤铺子里坐下。
珑玥点了碗桂花杏仁茶,而后便要将帷帽取下,却听裴元修道:“莫摘下!”
“嗯?”隔着帷帽,珑玥瞅着裴元修道:“不取下来如何吃茶?”
“总之莫要取下就是了!”
“唔……”珑玥一时语塞,被人以这般霸道的口气回话本应着恼的她,却不知为何竟乖乖的听了话。
裴元修话一出口立时发觉不妥,也怔愣了在了当场。他也不知为何会控制不住,倒不是恐九儿美貌招了好事之人,身边有护卫暗中随护。他就是不想九儿以真面貌示人,那般美好的九儿不是一般市井小民,凡夫俗子可见的。若是可以,一辈子护在自己怀里最好。
好在珑玥未过多计较,竟老实听话的未将帷帽取下。而其余几人皆把心思放在了瞧热闹上。
茶荡端上,珑玥将遮于面前的绡纱微微揭起,露出小巧略尖的下巴与樱红的唇,舀了勺杏仁茶轻轻吹过,而后送入口中,再伸出丁香小舌舔舔朱唇。这小小的举动透出与生俱来的贵气,却也带着一丝俏皮。
裴元修不动声色的偷眼瞧着,只觉心中似有猫儿在抓挠,奇痒无比。直想伸出拇指抚一抚那不染而朱的樱唇。
这茶汤铺子边上有一家当铺。
珑玥几人坐于此间吃茶歇脚,忽见一对夫妇抱着一个婴儿,嘴边念叨着:“当旺!当旺!当一当百病消!”
而后便进了当铺。
这小两口要当何物?怎会当一当便百病消?珑玥好奇心起,站起身来随着那小两口便进了当铺中。
裴元修、李隆彻见状,也起身跟上,只留下小祥子结账。
入得当铺中,珑玥就见那小妇人将怀中襁褓婴儿自柜台窗口送了进去,而后也不知里面的朝奉、伙计做了些甚事。约莫不到半盏茶的工夫,朝奉好似写了张当票,又于婴儿襁褓上盖了个印,才将当票与婴儿自窗口送了出来。
而后,便见两夫妻抱着婴儿高高兴兴的走了。
珑玥跟了出来,才道:“他们这是作甚?”
裴元修笑着与她解疑:“这叫当旺,也叫当人。家中长辈恐孩子长大不,便会事先联络了当铺,将孩子送到柜上当一当,以求保孩子平安。”
“咦?那当票上会写些甚?”珑玥透过帷帽望着裴元修眨眼睛,这个“当人”她还真是两辈子头一回听闻。
“当票上会写:根基长养,快高长大!”裴元修道,虽隔着绡纱看不清珑玥表情,却也心知,她此时定是忽闪着一双明眸瞅自己。
“原来如此,我还道会写甚‘虫吃鼠咬,破烂不堪’之类!”李隆彻插话,却得了珑玥一个白眼。
“把你当进去写个‘虫吃鼠咬,破烂不堪’如何?”
李隆彻忙摆手,忽又道:“不若咱回去将宵哥儿抱来当一当?”
“宵哥儿已六岁了!”珑玥笑。
“那然姐儿如何?”
“仔细小哥揭你的皮!”
李隆彻闻言,干笑两声,忽而转向裴元修,道:“裴大哥为何知之甚详?”
裴元修面色微红道:“幼时先母也曾恐我难以站住……”
“原来……”李隆彻点点头,呈恍然大悟状。而后又道:“当年为何我爹娘就没有将我也当上一当?不然,如今我也可同裴大哥一般,当个马上英雄了!”
珑玥笑他异想天开。忽听李隆彻又道:“裴大哥将来有了儿子也要再当上一当!世代皆英雄才好!”
裴元修闻言,不由自主的目光便移向珑玥。孩子……他与九儿的孩子……当上一当也未无不可……
珑玥几人出来得早,此时才刚巳时三刻。然而早集已散去,倒是一些卖绢帕、首饰及一些小玩意的摊子摆了出来。
见此,珑玥来了精神。
挨着摊子一路看得仔细。
一对银质香薰球入了她眼。此球做工并未有多精细,可胜在构思巧妙,是小猫滚线球的样子,那“线球儿”镂空,内可放置香料。
珑玥看着喜欢,拿于手中便不再放开。问过价钱,待要给银子,就听得有一娇滴滴女声道:“此间物什皆粗糙,怎配得上我之身份?也只是那乡野村姑看得上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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