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轴……”陆扶桑面上的喜色淡了几分,眸中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风儿会是个好皇帝的!对吗?”
“皇姐……”陆扶风眺望着远处的人,一掌挥开扯住她衣袖的曹旻。虽然她没等崔景回来,她却已然明白,陆扶桑与崔景做了怎样的交易。
不……不是崔景……是陆扶云……
陆扶风握紧袖间的卷轴冲着陆扶桑喊道:“皇姐,扶风不会遵从您的遗命的……”
什么陆扶桑非陆家血脉,什么宋允原是陆家儿郎,什么若是娶了陆扶云陆家无子嗣便将宋允随意许一女子,什么她陆扶桑要做她的主夫……
陆扶桑凭什么这般安排她的陆扶风的生平?凭什么?
“寡人遗命已留于冬藏处,风儿回朝后,自会有人安排登基事宜。寡人为政,虽不仁,也算勤,故,算不得辱没了陆家的列祖列宗……风儿若是不……”陆扶桑见陆扶风面色有异,便知陆扶云并没有依照她们所计划的行事。
此地,扶风本是不该来的。
但,来了,她心亦喜之……陆扶桑凝眸看着远处喋喋不休的女子,心道,果然与一人诉了衷肠,那人便会变。若是她方才在车辇中不与扶风说那些话,她此刻许就不会来了……
情之一字,究竟是什么?陆扶桑抬眼看了看不远处虞国的长者,心头违和地跃出一句,情不知其所起,一往情深……
许多事,若是不戳破,那便是一辈子的稀里糊涂。若是戳破了,或是飞蛾扑火,或是破茧成蝶,都甘之如饴。
早些年,不愿信人有情,殊不知,视线在一个人身上凝久了,便再也解不开。
但她陆扶桑岂是甘心暗恋之人呢?即便是在车辇上才悟出了自己的心思,她也不介意在车辇上说出来。
情场如战场,陆扶云没她的胆子,亦难胜过她的气度。于一情窦未开之人,如何能靠守护去赢得她的芳心呢?想着扶风对陆扶云所扮的姚伶云相思入骨,陆扶桑不禁笑出声。
扶云,今日我们或是可以将一切做个了断了……
陆扶桑留恋地看了陆扶风一眼,又测了测自己与虞国主的距悬崖的距离。她要为扶风谋算,为陈国谋算,为自己谋算……一丝一毫,都不能容下丝毫的差错!不能!
“皇姐……你何必顾左右而言他?扶风既说过不要皇位,自然不会要。既说过要护着皇姐安危,自然会护,皇姐何必在此处,说些临终之语?”见陆扶桑低头在看虞国主的足尖,陆扶风抬手朝着虞国主方向射出一根冰箭。
“啊——”陆扶桑的尖叫声吸引了在场两国士卒的视线。
“为什么?”不敢置信地看着挡在虞国主身前的陆扶桑,陆扶风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人卡住,她要窒息了。
“因为……不能让虞国主死在我陈国的国土上呀……咳咳……”忍着胸口的剧痛,陆扶桑轻咳两声,朝着身后退了几步。
“国主!”曹旻见陆扶桑已是带着虞国主退到了断崖边上,连忙大喊了一声。
“国主小心!”虞国将军也随之大喝。
“虞国主你——”虞国主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后的情况,他俘着陆扶桑已是奔了三十里。期间虽折损了几百将士,却尽是依照着他所谋划的线路来的。
唯一的失策是,陈国主陆扶桑竟邀了他虞国重臣前来狩猎,美其名曰,护卫他周全。进而导致,这围场上,明面只有两方势力,暗地却是三方制衡。虞国小国,力不足以制衡四海,民不足以消百万强兵,匀江之战,耗血良多,他身为国主,岂能不以千古为重,死生为轻?奈何,他今日竟是被自己的士卒逼到了这围场的尽头……
虞国主暗暗后退,他看到了曹旻的箭头已经对准了他的眼睛!咦,怎么足尖一疼?
虞国主不敢置信地看向陆扶桑的眼睛。
“啊——”陆扶桑惊慌失措的声音在莽原中显得格外突出。
“皇姐——”抓紧时机瞬移拽住陆扶桑的衣袖,陆扶风压抑下心头的惶恐,不解地看着拽住虞国主的陆扶桑。
她方才明明看到,在悬崖边时是皇姐故意踩了虞国主的脚。
“风儿,你说,陈国的衣物,料子是不是都不好?”陆扶桑看着陆扶风的眼睛。
“别说话,我这就拉你们上来!”陆扶风欲施力,却发觉身子一僵,皇姐做了什么?
“陆扶桑,你定是想不到绥王这般卖力吧……哈哈哈,天不灭我刘孝躬!”见陆扶风只是拽这陆扶桑的衣袖,虞国主大笑一声,抓住陆扶桑的脚踝正欲施力,却见陆扶桑袖间寒光一闪。
“啊——皇妹……”
依旧是惊慌失措的声音,但陆扶风却从陆扶桑眸中看到了与声音截然不符的神采!
从容,沉稳,一步一步,皆是成竹在胸!
皇姐,你是要与虞国主以命易命么?换个方式难道不可以么?
趴在断崖上看着越来越远的人影,陆扶风心神恍惚。
她怎么觉得脸上有些湿呢?
“殿下……”陆扶风晃觉有人扶上了她的肩头,将她从悬崖边拉起身。
“夏合?”陆扶风感觉视线模糊的厉害,却不妨碍她认人。
“国主已逝,殿下节哀。”夏合云淡风轻的样子在一片跪地恸哭的人群里显得格外刺眼。
“不该派人下去寻么?”陆扶风踉跄着朝着悬崖近了一步。
“国主有遗旨,骸骨不用寻。”夏合从袖间递给了陆扶风一个卷轴,“殿下莫要伤悲,殿下与夏合有比伤悲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何事?”陆扶风倚在夏合的肩上,她想下去寻陆扶桑。
“你看那人?”夏合抬指指了指不远处白发苍苍的男子,“那个是虞国握着虎符的人。”
“然后?”陆扶风不懂夏合的意思。
“殿下只消记住一件事,国主是被虞国主害死的,也是被虞国主拉下悬崖的……”夏合凑近陆扶风的耳侧。
“这便是你们不下去寻皇姐,或者皇姐不让你们寻她的缘由么?”陆扶风感觉背脊发凉。
“是。”夏合看了看四周,发觉无人,才继续道,“殿下莫要在此时意气用事。国主筹谋此事已久,包括国主以身为饵……从选皇夫到刑宋允,从要曹旻携兵卒开道,到要李茂俞盗书……甚至是二皇女反宫平乱……皆是在国主的掌控之中……”
李茂俞?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陆扶风不禁想起了那个被困在墙头,喜欢览书,通晓礼法的女子。
“李茂俞有何能力去盗书?”陆扶风面无血色。
“殿下忘了么?早些时候,李茂俞不是跟着七皇子去了殿下府上么?七殿下是皇室宗亲,怎么可能是李茂俞能相助的……圣上只消睁只眼闭只眼,便能让她们暗度陈仓……”夏合道,“那虞国主原是从方贤处得了一份围场的地图……”
“方贤如何能得到地图?”那不该是机密么?陆扶风忽地想起了宋顾。呵,原来宋顾来她府上,做得是监视之职。
“殿下该是明白了……”夏合见陆扶风面色有变,连忙拜了拜。
“本殿还有一事不明。”陆扶风不想承认自己的脑子很乱,“为何虞国臣子不愿助自己的国主?”
“呵呵……因为,国主邀的是七皇子的岳丈啊!”夏合晦明难辨的笑了笑,“殿下以为七皇子刘孝雍何如?”
“性耿直而少龌龊……”陆扶风睁着眼。
“国主果然未看错殿下……”夏合躬身请陆扶风前行,“国主要的不单单是虞国主死,而是要为陈国谋划百年。”
“本殿……不明白……”纵使有AI协助,陆扶风也不能参透夏合话里的玄机。
“殿下以为七皇子比虞国主何如?”夏合循循善诱。
“不如。”陆扶风道。
“那……世上哪有给敌国寻上一个头脑简单的国主更稳妥的事呢?”夏合笑望了陆扶风一眼。
“人是会变的。”陆扶风的脑子浮出这么一句话。
“那,加上李茂俞母仪天下呢?”夏合又往陆扶风手中添了一个卷轴。
“嗯……”陆扶风瞳孔一缩。
“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一个以弘礼为己任,迂腐古板的太后,足以改变一朝民风……”夏合意味深长,“李茂俞早已去往虞国了。”
“七皇子不是还在……”陆扶风想起不久前还看到的那张桀骜不驯的面庞。
“但,改朝换代的臣子早已等不及了……殿下……”夏合拉着陆扶风的手朝着虞国重臣的方向走,“皇位坐不坐的稳,以及谁做,与没权势的人并没有什么关系。纵然七皇子心中记挂着他的兄长虞国主,但正如殿下所说的,人是会变的,他注定会被权利所腐蚀……”
“为什么?”陆扶风感觉风越来越大,身子越来越冷。
“因为……殿下听过捧杀么?七皇子来陈国,本是悲愤与不甘的,但……殿下可知,七皇子在陈国的生活,比国主还好。他的一顿膳食有近百道菜肴,且皆是陈国貌美的女子侍奉……虽陈国为女主之土,但不乏甘为国捐躯的女儿家……所以,待他归国后,必是极苦的……”
“那个时候,李茂俞又会出现么?”英雄末路,美人施救也是一俗气的圈套。
“是的。李茂俞会以一个大商人的角色出现……宋允的大业不能功亏一篑不是吗?”夏合眨眨眼。
“那……宋允的大业现在由谁经手?”陆扶风发觉自己从未看懂陆扶桑。
“崔林。”夏合犹豫了片刻,和盘托出。
“为何是他呢?”陆扶风的步子顿了顿。
“因为,他喜欢殿下呀。”夏合握住陆扶风的手,“殿下要记着,这世上有许多的情愫是不用回应的,因为那些许情愫的根并不在殿下身上,而在他自己心里……”
“那为何宋顾会成为扶风的皇夫?”陆扶风晃觉陆扶桑算计了所有人。
“因为宋公子对殿下无心呀!呵呵呵……”夏合低笑出声,“正如今日是夏合来见殿下,是因为秋收于国主有恨,冬藏于国主有忠,春盈对国主有愧……夏合除了社稷,对别物皆是无情呀!呵呵……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刃,无欲则刚……殿下的心性还需再精进,方能不负国主所托呀!”
“皇姐去了,你不难过么?”陆扶风看向夏合。
“国主谋算自己死是错么?”夏合反问。
是错么?一边是社稷,一边是此生……陆扶风晃觉心头沉了沉。
“你觉得呢?”陆扶风屏息。
“殿下,这世上,没有对错,只有选择。”夏合如是道。
选择么?陆扶风眼前不禁滑过她与陆扶桑在朝堂上那短暂的对视。
“皇妹今日不用歇着么?”
“多谢皇姐挂怀!扶风不过是太久未朝,欣喜所至……”
“是吗?春盈,送绥王殿下下朝。”
……
皇姐,若太平盛世是你的选择,那扶风,自当尽力。
“绥王殿下……您莫要哭了……”曹旻的声音环荡在陆扶风的耳侧,“你看看,虞国的使臣已是到了殿阁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