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没有灯光,也没有蜡烛,只有透过灰蒙蒙的窗户,洒进来的那点淡淡的光。
屋子里满是尘土的味道,这是房屋长年经久腐化的味道,也是陆谦倒落在尘土里,击起的灰尘。
陆谦并没有晕过去,在不知是什么的杂物上蹒跚了几下,站了起来。愤怒、羞愧、难堪、惊讶、惊异各种矛盾的心情混合在心头,让他站起来,却不知如何办。
愤怒,是因为自己一拳被人击飞;羞愧,是因为当着蔡京的面被人击飞;难堪,是因为对方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拳,自己本身有准备的情况下,却没有挡下来。
惊讶,是因为,从他这世觉醒,到现在,从没有人能将自己如此轻易击飞,哪怕那个神秘的僧人在偷袭的情况下,他只是退了小半步。
所以,他惊异。
——这一切说明自己与这个人存在差距,很明显的差距。
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
陆谦从角落里走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到拳头在蔡京的面门,也就站住了。
蔡京听到动静,完全没有在意眼前的磨刀人,没有在意离门面寸许的拳头,扭头道:“没事吧?”
陆谦轻声道:“无事。”
“那就好。”
蔡京再次扭转头,看着面门的拳头,皱眉,随后伸手按在眼前的拳头上,向左边扒拉去。
面门的拳头没动。
蔡京也没有用力,只是看着对面蓬松的头发下面的那双眼睛,明亮如灯。
“我叫蔡京,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磨刀人依旧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哪怕他的胳膊是伸直的,但是只要他想杀人,眼前这个人他还是能杀的。
“我看过水浒传,有许多地方不明白,希望你能给我解惑。”
蔡京依旧在笑,笑的温和,话说的温和。
磨刀人看着蔡京的表情,不动。
蔡京再次用手将眼前的拳头向旁边扒拉去,口里说道:“你,也有疑惑要我解,对不对?”
眼前的拳头被蔡京轻易地按了下去,磨刀人转身向先前待的角落走去。
哪里,更加昏暗,哪里有磨刀石,哪里,有一根乌黑的棍子。
陆谦走过,再次站到了蔡京的身边,毕竟眼前这人从开始到现在,说的话很有限,而且行事风格怪异,所以他不确定这人什么时候再次发飙。
打磨的声音再次响起,磨刀人继续着他先前的工作,仿佛蔡京和陆谦不存在一般。
“你,看过水浒传吗?”
磨刀人停了一下,将旁边碗里的水撩了一点到磨刀石上,继续打磨。
“看来你看过了,那就很好办了,我们先谈一个你不愿提起的人,你的师兄,怎么样?”
磨刀人打磨的速度骤然变快,只听得噌噌的声音飞快地响起,越来越快!
蔡京不说话,陆谦自然不从插嘴,所以整个房间回荡着打磨的声音,疾如暴风,狂如暴雨,而在这密密麻麻地声响间,酝酿着即将亲夫天地的风暴。
打磨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如狂风暴雨打叶声,如万箭破空声,如千万战鼓齐擂响,让人耳膜发震,耳膜发疼。
陆谦皱眉,蔡京微笑。
陡然,声音停了,雨过天晴了。
房间里,只剩磨刀人的喘息声,急促而沉重,如奔跑完几万米的运动员,如耕完几亩地的老牛,如窒息良久突然呼吸的新鲜空气的病人。
蔡京依旧在等,等磨刀人的呼吸平顺,也等他胸口的那口郁结之气的舒缓。
“他给石勇说的是,他练的是刀,可是他从书中出场,到最后,他所使用的兵器是枪和鞭,我一直以为施耐庵写书的时候写错了,或者忘了,但是从进门以来,看你做的事情,我想施耐庵没有写错。”
磨刀人站了起来,将手中打磨的物件也拿了起来,走过来,递到蔡京的眼前。
蔡京和陆谦知道他的用意,仔细打量着眼前这根黝黑泛着冷光的棍子。
没有任何的端倪,蔡京伸手磨了一下,非铁非铜,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我已经打磨了三个月零九天了,我磨烂了三块磨刀石。”
蔡京和陆谦猛然抬头,看着磨刀人的眼睛,随后看向眼前的棍子,眼睛急剧收缩。
三月零九天,磨烂了三块磨刀石,可眼前的棍子却没有任何的变化。
“你说的没错,他也没说错,写书的也没写错,我们这一门,入门的基础是刀,之后师傅根据各自的资质,会传授他的长项,枪、鞭、拳。”
蔡京抬头,看着磨刀人,道:“也就是说,他比你强,他不止学了刀,还得到你师傅传授的枪法和鞭法。”
磨刀人默默摇头道:“当时我们师门三人,真正能说习武天赋最好的还是周师兄,而我和他也只是平分秋色而已。”
“那么,你也习得了其他武艺?”
磨刀人摇头,道:“我与他先后都通过了师傅的考校,但是师傅给他传授了枪法,而没有给我。”
蔡京微微疑惑了一下,道:“他传授给你了棒法。”
磨刀人点头,道:“师傅说,若有一天,我能将他给的这根棍棒磨成枪,他便传我枪法。”
“可惜,你没有磨成枪。”
磨刀人看着手中黝黑的棍子,随手扔了出去。
没有破风声,只有碎裂的声音,是那根棍子砸碎了先前的磨刀石。
“我在山上磨了七年,眼看要成了,然后枪头断了,师傅说不行,说枪杆和枪头是一体,不可分割,所以我一直打磨,直到身亡,都没有完成,现在,我找到了它,却是磨不动半分。”
蔡京走过去,将那根躺在碎石中的棍子拿起,又走回来递给磨刀人。
“你磨不动,不是因为你师傅不在了,而是因为,这就是你,这就是你的命!”
磨刀人看着眼前的棍子,沉默。
“因为,你是‘铁棒’栾廷玉!”
磨刀人拿着棍子,看着蔡京,在思考,也在防备。
“如果你想弄清楚你师傅为何没有传授你枪法,那就得去问你的师兄,‘病尉迟’孙立!”
磨刀人微微抬头,道:“那你更不该来找我了。”
蔡京微笑,道:“当然,如果你能告诉我更多的话,我也能帮你。”
磨刀人沉默了片刻,道:“虽然师傅不在了,但是该守的规矩还的守。”
蔡京并没有勉强,也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道:“还有一个问题,你在三打祝家庄之后,人去看哪里,是如《荡寇志》里写的,杀了你的师兄,做了大官,还是如水浒后传里那样,与孙立冰释前嫌,帮李俊海外立国?”
栾廷玉摇头,道:“你既然看完了水浒传,你就不该有这样的怀疑。”
“谁敢说传说、神话都是假的。”
“那我告诉你,都不是。”
蔡京微微笑道:“总不至于如金圣叹分析的那样,你死在了乱军中了,我觉得不可能,连扈成都能逃脱,你怎么可能死!但是,如果你没有死,在听到我们攻打梁山的消息后,应该主动过来毛遂自荐的,以你的能耐,以你和梁山的过节,我们不可能不用你,可是,一直到最后,你都没有出现,那么这中间肯定出了问题,对不对?”
栾廷玉看着蔡京,道:“你,问的太多了。”
蔡京微微笑道:“不多,因为我想你过来帮我。”
栾廷玉道:“不可能。”
蔡京笑了起来,笑的肆无忌惮。
“死过一次的人,现在给你重来的机会,你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栾廷玉眼睛睁大,明亮如灯,手中的棍子也缓缓举了起来。
“我说过,我们有我们的规矩,我们与你们不同。”
门就是在这时打开,很轻,也很响。
“有人吗?”
蔡京和陆谦扭头,栾廷玉也看了过来。
“原来有人啊...”
门口处,一个老人柱着一个拐杖,立在门外,在而在老人的身边,拉着一条黑色的小狗,完全的黑色,连眼睛都是黑的,没有眼白,而在狗的身上,趴着一只猫。
老人说着,迈腿走进了店铺,完全没有问店主的意思。
蔡京微微挑起了嘴唇,陆谦开始戒备,栾廷玉手中的棒缓缓放了下来。
因为狗,也因为站在门口的老人。
门外的阳光,将门口的老人与他的宠物的影子拉的修长。
日暮,斜阳,长影,拄拐杖的老人,毛茸茸的宠物,这是一幅闲度晚年的场景,可是蔡京等人却不觉的温馨,直觉的初冬的风有些冷。
Ps:上星期各种不在状态,也是因为想着从哪里着手写柳城之战,包括蔡京、方腊、田虎、王庆等人将投入的人手,以及人物的能力,战局中的应用,尤其是蔡京方面,他这方面的站立比较散,需要串联起来。
“铁棒”栾廷玉正式出场,磨刀人的形象我是想了很久的,尤其是让他出来就在磨铁棒,除了因为他的绰号是铁棒外,也与梁上的“病尉迟”孙立有关,以及他们背后的师门有牵扯,在后续的章节会有解析,从水浒传来,又合情合理。
本节写栾廷玉听到蔡京提起孙立的那段,我觉得很能体现他的情绪,很赞。
附:关于栾廷玉的传说。
栾廷玉在陈忱《水浒后传》和俞万春《荡寇志》中也有出场。
《荡寇志》中生擒孙立、斩杀邓飞、杨林,活剐孙立,平梁山后受封官爵:山东兖州镇总管、襄武子。《水浒后传》中他与孙立等和解,被推为登云山寨主,后来加入李俊的"海外兵团",勤王抗金成功,李俊立为暹罗王。栾廷玉与王进、关胜、呼延灼、李应为该国五虎大将军,同时还兼任兵部尚书一职。(《荡寇志》我没有看过,后传看过,尤其喜欢燕青,依旧八面玲珑,最遗憾他与李师师重逢,却没在一起。)
金圣叹水浒评本第四十九回吴学究双掌连环计宋公明三打祝家庄文前的总批),说栾廷玉已死,只是作者施耐庵认为栾廷玉是个不错的人物于是用春秋笔法隐其死法。(本书采用这个说法,但是他究竟是怎么死的,本书会写,毕竟蔡京要收猛将的嘛。感觉他快成主角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