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起,酒易冷。
两个端酒的人微笑,笑的诡异,笑得心照不宣。
湖面上,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完颜光的身后。
湖底下,轰隆地声音还在响,像是雷声积压在了湖底,久久迸发不出来。
朱武眯着的眼睛猛然睁大,完颜光的也睁大,两个人,相视,举杯,一起饮下了杯中的酒。
酒,有些凉了。
远处,那艘无人摇的木船,行驶的越来越快,在朱武和完颜光仰头的瞬间,已经到了朱武的身后,船头的那点星火,在寒风中,在昏暗的夜色中轻轻摇摆,像是一盏照亮回家的路。
更近处,完颜光钓鱼的那个冰窟窿,突然迸发出一道水柱,高达达数十丈。水柱中,有一条银白色的龙随之升上天空,然后低低龙吟一声,携带着水柱向完颜光冲了过来。
完颜光仰头饮酒,这一幕,正好看在眼里,却没有慌张,不快不慢地饮酒。
水柱带着惊人的威势冲来,完颜光身后那人站了出来,挡在完颜光和水柱中间。
水柱带着无匹的气势,砸在了那人身上,那个人没有动,水柱也没有溅开,没有一滴水溅在完颜光的身上、脸上,更没有溅在他的酒杯里。
正常情况下,那么粗的水柱射在人身上,就算那人退开了,依旧会有水花向着四处溅开,可是,等水柱到了那人身上,水柱如被一块巨大的海绵吸收了一般,消失殆尽。
银龙在水柱之后,飞扑过来。
完颜光的酒刚好饮尽,低下头将空酒杯放在冰面上。
“真的想试一试?”
一句话,酒杯从湖面上沉了下去,仿佛杯子不是放在冰面上,而是水面上。
朱武端着的酒杯陡然从朱武的手里脱落,掉向冰面。
原本是厚实的冰面,原本是轻盈的瓷杯,可以想见的是,酒杯落下,可能就碎了。
可是,酒杯与冰面碰撞,连清脆的响声都没有,只有“砰”地一声闷响,就像有人用手指捅破了窗户纸。
两个酒杯,落进了湖里。
银色的白龙带着寒冷的湖水,没有攻向完颜光,而是绕到了朱武的身后,警惕起来。
“你们两个不出来吗?”
在完颜光和朱武的湖底,竟然慢慢生出一座小岛来,只是这座岛,明明光光,闪闪发亮,是座琉璃岛。
不远处,湖面的冰层轰然破裂,两只巨大的,圆鼓鼓的,像是泥鳅一样的猛兽从湖底钻了出来,嘶吼一声,带着不甘,向完颜光咆哮,但还是乖乖滴绕在了朱武的身后。
朱武微微摇头,道:“李俊兄弟、童威、童猛兄弟,收起你们的形态吧,完颜统军不会对我们动手的,至少现在不会。”
银白色的龙化成了人形,那是一个脸色苍白,双眼深深陷在眼眶的青年,那双眼睛很大,很亮,像是在两个窟窿里安装的两个灯泡。
“朱武兄弟,李俊拜见。”
在李俊旁边,又有两个人显出人形来,一个是穿着破衣烂衫的青年,面色黑俊,眉眼鼻都算方正,只是嘴的两边有两个吐出的肉刺,像是两个肉须一般。
“童威,拜见。”
“童猛拜见!”
说话之人,也是一个穿黑衣的青年,只是他的脸色雪白,像是在脸上涂了一层的****。
“怎么少的了我张横!”
话出,原本是一条大船,竟然也化成了人形,这是一个穿着皮袄的老者,背有些躬,但是一身的打扮,显得极其的精神,隐隐有点古时候江湖人物的气质。
朱武微微点头,笑道:“诸位兄弟,久见了。”
久见了,真的是很久了,久到跨越了一千年的时间,久到跨越了生死的距离。
“哼哼…虽然不想打扰你们兄弟见面话神情的感人场景,可是你们的感谢我这个替你保管‘种子’的人吧?”
李俊、张横、童氏兄弟怒目,朱武伸手挡住,道:“这件事,我们确实应该感谢完颜统军,若不是他拦着,你们进入柳城,也免不了被分隔开,陷入苦战,反倒是留在现在,更能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更何况,完颜统军想要杀你们,你们也活不到现在,不是吗?”
朱武眼神灼灼地看着完颜统军,完颜统军笑道:“哪里能杀人,吓唬吓唬人而已。”
朱武道:“还是将酒杯收起的好,不然坐在这上面,总是感觉不踏实。”
完颜光笑道:“你这人,真是怪毛病,别人是坐于水面害怕,你是坐与我琉璃宝岛害怕。”
说着,完颜光一挥手,那两个沉入湖中的瓷杯子自湖中飞了出来,落在了二人面前。
朱武拿起瓷杯,仔细端详了一边,笑道:“皇家重臣就是皇家重臣,做事就是大气,生活就是雅致,竟然将息壤做成酒杯和酒瓶。
朱武一句话,身后李俊、张横、童威、童猛眼睛都看向了眼前的两个酒杯和那红泥小火炉的酒瓶。
息囊,传说的土之精,最早见于《山海经?内经》记载:“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侍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腹生禹,帝乃命禹率布土以定九州。”
可是,对方竟然用息壤烧制了酒杯和酒瓶?
完颜光含笑,未予置否。
朱武笑道:“完颜将军有这样的神器,现在我更觉的,完颜统军出手,真的能造就温酒破大阵的传奇。”
完颜光眼中含笑,但是眉头却佯装的皱了起来。
“种子我给你保管好了,你还要我去收获果实,很没道理的。”
朱武笑道:“我不觉你能渔翁得利!”
完颜光笑道:“我没这么想,但是你们和其他三路反王拼的你死我活之后,我觉得我我们也能逃出去的,你说呢,朱武?更何况城里是你们的兄弟,我们的仇人。”
张横冷哼两声,道:“蛮夷就是蛮夷,说是好勇斗狠,眼看也不过是胆小鼠辈而已!”
“喈喈…你是对我用激将法吗?喈喈…真是太低端了。”
李俊冷哼,道:“没你们,我们梁山兄弟照样能破阵给,你们就等着我们救你们出去就好!”
完颜光笑着摇头,道:“不错,你这激将法比那个的强多了,不过,我是真的准备坐在这里看你们大显伸手了,当然…也看你们…身首异处!”
湖面上,一句身首异处,让气氛再次凝结。
李俊、张横、童氏兄弟怒目看着对方,随时准备发难。
不远处,陈达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虎背上,天寿公主犹豫,不解,略有些尴尬地看向秋月,好像自己的家人做了一件让她很难堪的事情。
“对不起…”
秋月轻轻笑了起来,道:“与你无关,相信朱武。”
“可…那是…”
秋月笑道:“说句不好听的,前世你们就败给他们了。”
天寿再次尴尬起来。
湖中心,朱武依旧微笑,但没有说话。他轻轻地拿出红泥小火炉上用息壤做的酒瓶,给完颜光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酒杯,示意完颜光请,然后微微扬起下巴,将酒倒进口腔,闭目回味。
完颜光看着朱武,将自己的酒一饮而尽。
朱武砸吧了一下嘴,表示酒真的不错,然后再次伸手,将酒瓶拿起,给自己和完颜光斟满,再次品尝起来。
湖面上,因为双方没能谈判成功,陷入了对峙,可是双方的主事人似乎没有发觉这一点,依旧品酒,怡然自得,一副自我陶醉的样子。
于是,在陷入对峙后,有一股更诡异的气氛在众人之间无声地酝酿。
天寿和秋月不解,陈达不解。
李俊、张横、童威、童猛,包括站在完颜光身后的只儿拂郎更不解。
在他们的预想中,完颜光拒绝出兵,那么朱武的选择应该是尽快带着跟前的梁山人马去救援城里的人,或者去破阵,而不是与完颜光对坐,无言,品酒。
天地间,沉默与不解横亘在诸人之间。
可是,朱武和完颜光毫无所觉,依旧斟酒,细细品尝,直到……
“酒,完了。”
朱武叹息,似乎颇为惋惜酒完了,不能继续饮酒了。
“宴会,该散了。”
完颜光开始下逐客令。
朱武将杯中最后的酒一饮而尽,道:“你该出兵了。”
完颜光将杯中的酒仰头而尽,笑道:“你在说醉话。”
朱武站起来,道:“我陪你饮了这么长时间的酒,你不应该补偿我一点什么?”
完颜光伸手,将斗笠拿起,戴在头上,伸手将鱼竿拿出,似乎又要开始垂钓了。
“你喝光了我的酒,不够吗?”
“不够,因为陪你喝酒,我们错过了救援的时间,而你们也会因为这延误的时间而配上性命。”
完颜光开始给鱼钩上上饵。
“我说过,你们战死之后,我们绝对能出去。”
朱武笑道:“是吗?”起身向陈达哪里走去。
李俊、张横、童威、童猛跟在朱武身后。
“息壤确实是神器,可是,你的息壤不纯,不然是不可能烧制成酒杯和酒瓶的,所以你想要依靠一个不纯的息壤神器,对付一个随时可能恢复成完整阵型的六合阵,想要对付田虎、方腊、王庆,外加一个阴狠歹毒,智深似海的妖智星蔡京,我不觉得你们能赢,哪怕,我们梁山替你做了垫脚石,更何况,宋大哥,已经和我们走散,他能活着的几率有多大,你自己算。”
朱武边走边说,等到了陈达身边的时候,话也说完了,看着天寿道:“你,该回家了。”
一句回家,天寿嘴角抽搐,沉默地下了虎背。
“走吧。”
朱武跃上陈达的虎背,李俊化成龙型,道:“我带你们过去。”
朱武摇头道:“都上来吧吧,你们那样的姿态在陆地保持不了多长时间,将精力用在有用的地方。”
李俊等人跃上虎背,陈达一声咆哮,向着来时的路返回。
“我梁山兄弟已经破了两个阵基,分别是北方和西北。”
朱武的话语随着身影的走远,隐隐飘荡在湖面。
天寿拖着伤残的身体,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完颜光看着她,道:“你有话要说吧。”
天寿冷声道:“没有。”
“你呢,只儿拂郎?”
“一切听统军大人的吩咐。”
完颜光叹息了一声,将挂在鱼钩上的鱼饵摘下,扔进了冰窟窿里。
风雪天,小山丘,白虎跳跃在林间。
“朱大哥,辽国人会出兵吗?”
朱武笑而不语!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酒尽了,宴会散了,还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