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蔺效引着沁瑶进了青庐,喜娘小心翼翼地扶着沁瑶在喜褥上坐下。
康平公主表现得比她十一哥还心急,头一个笑嚷道:“新妇快将扇子拿下吧,让咱们大家伙瞧瞧你的花容月貌。”
她今日天不亮就来了澜王府,从早上迎亲到现在新妇进门,整个过程都欢笑声不断,十足给她十一哥和十一嫂撑足了场面。
这种场合排场还是其次,热闹才是第一,康平虽然以往不屑于关注这类小事,但既然存了心思要让他十一哥高兴,自然有办法参透其中机要。
有康平公主带头活络氛围,其余贵妇焉敢示弱,青庐里很快便满是欢声笑语,有夸赞新妇喜服旖丽、身姿纤侬的,有说一对新人天造地设的,更多的是笑着怂恿新妇速速却扇的。
却扇讲究个时机,若不刁难刁难新郎,新妇就过早却扇,到底有失矜持。
刘冰玉和裴敏便自动自发扮演起了沁瑶的娘家人,不催新妇,只一个劲地让新郎作却扇诗,而且要求颇高,说需作得情真意切,不得草草为之,让新妇和大家伙都满意为止。
蔺效虽然自小跟着太子和吴王一道启蒙,师从本朝第一鸿儒傅太辅,学问底子着实算得扎实,可他天性使然,自启蒙起便更喜兵书谋略、史集策论,唯独诗赋上少了几分兴趣。
方才瞿府门前一首催妆诗还是他早前特为了沁瑶提前做的,如今听刘冰玉和裴敏这么一说,倒也不慌,对沁瑶行了一礼,便赋了一首之前便做好了的却扇诗。
刘冰玉和裴敏见他对答如流,料得他早早做了准备,不肯轻易放过她,又连考几首,非将新郎的真本事逼出来不可。
蔺效倒也不恼,只顾看着沁瑶,见她牢牢握着扇柄,说不出的静美乖巧,偏没有将扇子放下的意思,心思一动,重对她行了一揖,吟道:“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这声音如玉石相击,极为清澈清晰,偏每一个字都蕴着说不出的柔情蜜意,犹如琴弦轻拨,震荡出余音袅袅,一旁不少年轻些的妇人都不自觉红了脸。
夏芫心狠狠一揪,脸上颜色褪了个一干二净,身子晃了晃,再站不住,转身狼狈地出了青庐。
沁瑶缓缓将美人扇放下,含着笑意看向蔺效。
众人笑声雷动,“新妇却扇了。”
“真是美人,怪不得连皇上都要讨来给世子做媳妇呢。”
康平不防看见一张被大红喜服映衬得格外娇美的脸庞,呆了一呆,心中暗忖,瞿沁瑶不说别的,光这身雪肤恐怕就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了,真真冰肌玉骨,嫩得掐得出水来似的,一点瑕疵都没有,连母妃那样的美人跟瞿沁瑶比起来,恐怕都失了几分白嫩细腻。
不怪十一哥爱她爱得这样,看来阿娘果然没说错,天底下的男人就没有不看重女子颜色的。
她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深紫色的罗裳,这衣裳虽瑰丽,却不怎么抬肤色,莫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冯伯玉才宁愿多看书,不愿看她?看来从明日起,还得多裁几身粉红、淡绿这等颜色娇嫩的衣裳来穿才是。
蔺效静静地看着沁瑶,见她雪腮云鬓,眉目如画,当真是旖丽至极、娇俏至极,而这样一个般玉雪般的人儿,今后便是他的妻子了。
沁瑶心里又何尝不快乐,想起当初在莽山初遇蔺效时的情形,那样凶险叵测,其后又共同进退,几经生死。谁能想到大半年之后,他竟能成为她的夫君,其间种种,如今想来,当真如梦一场。
众人见蔺效只顾望着新妇出神,又是一阵打趣谑笑,卢国公夫人这时也入了青庐,见状笑道:“惟谨向来稳重,这是对新妇极满意了。”
余人笑道:“这样好看的新妇,任什么郎君见了都得欢喜呢。”
喜娘笑着提醒道:“新妇却扇了,该合髻了。”
将蔺效引着在沁瑶身旁坐下,取了系着红绸的剪子来,小心翼翼剪了二人的头发,用红绳系在一处,取“结发之意”。
沁瑶含羞接过那合为一股的青丝,悄悄看一眼蔺效,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神色无比慎重,心中一热,忙郑重其事地将两人的头发收入绣囊中。
这青庐设得极大,除了铺着喜褥的宽大床榻,另有桌椅等物。
两人行完合髻礼,又饮了合卺酒,便有澜王府早安排好的宫中乐师入青庐献曲。
蔺效需得到前院敬酒了,起身前,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掩,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若无其事将一件物事塞到沁瑶手里。
沁瑶虽然奇怪,仍然极其配合地接过。
两人身手都极快,众人一无所觉,只有卢国公夫人看出了些端倪,摇头笑着叹了口气。
蔺效走后,女傧相们又在青庐里喝了回茶,听了一回歌舞,便有仆从过来说前头开席了,请诸人去花厅入座。
刘冰玉怕沁瑶一个人无聊,还想陪着她说会话,被王应宁和裴敏一同拖出去了。
众人一走,沁瑶便松开攥了好一会的掌心,悄悄打开蔺效给她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清隽有力,写着他已经让温姑给沁瑶备了几样粥点,一会沁瑶若觉得腹饿,可先吃些垫垫肚子,他便会尽快回来。
寥寥数语,却是蔺效惯常的口吻。
沁瑶看着纸上那“尽快回来”四个字,想起前夜母亲对她耳听面命的那些事,脸颊顿时火烧火燎。
采蘋几个这时已被安置到沁瑶身边,刚进青庐,便见沁瑶盘腿坐在喜褥上,紧张兮兮地直啃手指头,讶异道:“小姐,您是饿了吗?要不要奴婢去弄点吃的?”
采芹跟在后头,一脸懵懵的神情道:“这澜王府也太大了,咱们进来的时候,光走廊就走了十来条,门重重叠叠的,左一道右一道的,一会功夫就转晕了。往后咱们在府里走动起来,恐怕得适应好一阵子,才能不迷路呢。”
忽然听到外头一个极柔和的声音道:“世子妃,温姑给您送些粥点。”
沁瑶啃手指头的动作一顿,温姑?莫不是蔺效的那位乳娘?忙让采蘋将温姑请进来。
不一会,一位四十左右的妇人便领着一行丫鬟进来了,每人手中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食盒,足有小半桌,远不是蔺效所说的光几样粥点那么简单。
那妇人生着一张极和善的脸,眼睛不大,却是天生带着笑意的月牙形,皮肤白净,嘴唇略薄,冷眼一看,跟常嵘那张神采奕奕的脸着实不像,可细细打量,才发现两人细直的鼻梁和脸型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沁瑶知道温姑是蔺效的乳娘,这些年蔺效的饮食起居全是温姑在打理,在蔺效心目中的地位特殊,一点也不敢怠慢,忙甜甜地唤一声:“温姑好。”又让采蘋将一早准备好的礼物赏给温姑。
温姑受宠若惊地接过,忍不住又抬头仔细打量沁瑶,越看越觉得满意,脸上的笑意怎么也遮掩不住。
她看着沁瑶笑道:“奴婢听世子说您不忌口,什么都爱吃,就琢磨着做了些软糯点心,并些清淡的菜汤,您眼看已累了一天了,这会多半早饿了,先将究用些,若不合口味,只管告诉温姑,温姑再去张罗。”
这话若旁人说来,也许带着试探客套之意,温姑却是一片赤诚。
沁瑶向来最分得清好歹,不再客气,从榻上下来,坐到桌前笑道:“温姑费心了,这汤闻着就香,说起来,我早上到现在一粒米未沾,可不是有些饿了。”
持箸高高兴兴吃了起来。
温姑煞费了一番苦心的功夫就这样得到了极大的认可,心里顿时熨贴无比。想起自己早前的忐忑和顾虑,只觉好笑,世子那样的孩子,从小到大不知见过多少千金闺秀,能让他这样煞费苦心娶回家的小娘子,能差到哪去?
一边想,一边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沁瑶用膳,等她吃完,便令听风扫雪将碗筷收拾下去。
沁瑶见一行丫鬟都目不斜视、手脚利索,想来都规矩极严,只不知是温姑训导有方,还是蔺效对下人的要求一贯如此。
用完膳,温姑又将沐浴用的热汤令人备到青庐中。
沁瑶意想不到,本以为今晚宿在青庐里,不能沐浴了呢,她穿了一天厚重的喜服,身上早就汗涔涔的了。
等沁瑶沐浴完,温姑又再次进来,笑说已备好了她陪嫁过来的四个丫鬟的寝处,请这几位姑娘随她前去安寝,将采蘋等人领了出去。
青庐再一次只剩沁瑶一个人了,她百无聊赖地托腮看了一会床前燃着的那对红烛,想着蔺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索性躺倒在床上,盖了被子望着帐顶发呆。
她早上天不亮就起来了,白日又累了一整天,不过强撑了一小会,便抵挡不住澜王府这收拾得极馨香绵软的寝被,睡着了。
说来奇怪,沁瑶平日最是警惕,可不知是出于对蔺效的信赖,还是当真太过疲累,这一睡下去,当真极沉极香,连有人回来了都不知道。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睡到她身侧,随后有人将她搂在怀中,在她耳旁低唤道:“阿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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