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缅一觉醒来,还未起身,便见宛陶一惊一乍地迎了上来。她开心地扬着手中的信道:“姑娘,西延小王子天不亮便离开了,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信。”
花缅“哦”了一声道:“他走了,你用得着如此欢喜吗?”
宛陶道:“我哪里是因为他走了欢喜的,我是因为他信中所言而欢喜。”
花缅接过宛陶手中的信,狐疑地展了开来,只见信中写道:“小缅儿,见字如面。凌公子已帮你的心上人换了血,再不用受情毒所苦。只可惜凌公子如今体弱身虚,功力尽失,又身中奇毒,我不得不尽快带他去玉雪峰采摘火莲为他驱毒。不辞而别,还望见谅。另外,此花可治你体内寒毒,我会多采一些差人送来。哦,对了,为你心上人换血的是那个曾轻薄于你的柳成坤,鉴于他救人有功,我把服了忘尘草的秋棠送与他做了小妾。就此别过,勿念。”
宛陶已从花缅那里得知了姬云野身中情毒一事,如今见信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现在好了,殿下以后和秋棠再无关系,而你的寒毒也有法子解了。我真替姑娘开心。”
此刻,花缅心中的震惊不亚于海啸山崩,宛陶的喜悦丝毫没有感染到她。姬云野的情毒解了,她的寒毒也有救了,然而这两件事的欢喜加起来都不足以抵消那一件事带来的震撼。难怪凌月当初不肯救野哥哥,原来他竟身中奇毒。细细想来,他从柳成坤身上采血那日便已决定为野哥哥行换血之术了,自己却不问青红皂白无理取闹。如今为了救野哥哥,他功力尽失。没有功力傍身,他又如何压制体内的毒性?若早知后果如此严重,她是决计不会让他施行此术的。
脑中灵光一闪,她必须追上他们,就算帮不上忙,也好有个照应。思及此,她起身便奔向听澜殿。
径直闯入卧房,花缅诧异地发现,姬云野此刻正坐在床上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莫非,他不知道换血之事?她带着疑惑向床边走去。
见是花缅,姬云野捶了捶自己昏沉的脑袋道:“昨夜我怕是被人下药了,只是不知为何双手都被人划破,却又上了药。”
花缅叹息一声,将凌月为他换血功力尽失毒性侵体之事相告。姬云野闻言亦是满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花缅道:“我就是为此事来找你的。我想去找他。”
“不可。”自出生起,花缅就从未远离过自己,姬云野如何放心让她独自一人去一个遥远的陌生国度。
“凌月为什么会中毒?”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姬云野神色一怔,眸中无意间带了闪躲,转瞬却又淡定道:“我怎会知道?”
花缅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脸上,因此,她捕捉到了他表情上每一个细微变化。此刻,她心中仿如狂风过境,将她撕扯得一片狼藉。她凄然一笑:“你果然是知道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身上的毒应该是五年前为我驱毒时以换血之术过到自己身上的。”
姬云野一时错愕,竟是无言以对。
花缅苦笑:“看来我猜对了。真没想到,你竟隐瞒了我这么多年。”
“不是这样的。”姬云野连忙解释道,“我也是几日前才猜到又向他求证的,他不让你知道就是不想你内疚。”
“哦?既然如此,那我就更应该去找他了。”
姬云野本想继续阻拦,却又不忍看她心痛,最终下定决心道:“我带几个人随你一起去。”
花缅有些诧异:“你若走了,你父皇母后那里如何交代?”
“我自有安排。”
花缅想了想,觉得有他陪伴似乎更加安心,于是点了点头:“也好,那你快些穿衣梳洗,我们即刻动身。”
此时,姬云野方想起,平时只要自己房中有动静,秋棠便会立即进来伺候,今日竟然半天不见她的人影,于是命人去唤秋棠。
花缅心中顿时有了不快:“你不必找她了。”
姬云野疑惑地看向她。
花缅淡声道:“给你换血的是柳成坤,你的情毒过到了他的身上,康穆宁便用忘尘草让秋棠忘记了一切,送给他做了妾。”
姬云野闻言腾地站起身来,眸中怒涛翻涌:“他们怎能随意伤害两个无辜之人?”
花缅心头一窒,没想到他竟如此紧张秋棠。然后自嘲一笑,毕竟他们的关系似乎要更近一些呢。
她定定看着他:“你觉得他们无辜,可我却觉得他们是罪有应得。他们一个轻薄于我,一个毒害过我。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接受惩罚吗?”
“可那也罪不至此!何况秋棠不懂毒理也没有机会接触毒药。”
“你又对她了解多少?”
“她七岁进宫,九岁开始服侍我,如今已经十年,她心性纯善,从无害人之心……”
“够了!她心性纯善,她无害人之心,那我呢?你是责怪我心胸狭隘,冤枉了她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就事论事。”
“可我怎么觉得你是喜欢上她了?”
“不可能!”
花缅嗤笑一声,凝视着他的眼睛,她多希望能从那里看到一种坚定的光芒,可遗憾的是,那里似乎更多的是悲愤。
“缅儿,我知道你一直为我纳了秋棠之事耿耿于怀,可秋棠是无辜的,你要怪就怪我。”
花缅不禁轻轻笑起,随着唇角的勾起,笑意越来越大,最终变作一发不可收拾的大笑,她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
姬云野被花缅笑得心中莫名恐慌,这个样子的她,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无措道:“在我心中,秋棠永远都无法和你相比,你又何必跟她计较?”
“不是我要跟她计较,而是她已经伤害到我了。昨日你是怎么对蓝惜蕊的?为了我,你可以不分青红皂白便去找她兴师问罪,可这事到了秋棠身上,你又是怎么做的?”
姬云野被花缅问的竟是怔了良久,他细细想了想,他对待蓝惜蕊和秋棠的确是截然不同的,然而这种不同也不过是一种本能,毕竟她们二人一个害了自己另一个却救了自己。
花缅冷声道:“今日就当我什么都没说。那玉雪峰上的火莲或许对情毒有些功效,待我们采摘回来给柳成坤用上,再把秋棠接回来便是。”话落,她转身便走。
姬云野心下一慌,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腕。
花缅轻叹道:“野哥哥,你今日待她如此,我真怕有一天,她会慢慢占据你的心。或者就算不是她,也会有别的女子。到那时,便再无我的立锥之地。”
“胡说!”姬云野情急之下将她抱住,“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花缅心下涩然:“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秋棠,你对她的温柔和包容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有发觉。”顿了顿,她苦笑道,“你说,是不是两个人有了肌肤之亲,心会靠得更近一些?”
话落,花缅感觉姬云野抱着她的身子遽然一僵,这更刺激了她,她抬眸看着他道:“被我说中了吗?那我今天就把自己给你可好?”
姬云野不由愕然:“这怎么行……”
不等他说完,花缅已经吻住了他的唇,却被他下意识地推开。
他正色道:“别胡闹。”
花缅看着他那两片性.感的薄唇在自己面前一张一翕,似乎说了很多,比如,你若没了清白,到了南秀只怕会举步维艰,我不能害你云云。她只觉此刻自己已完全被悲伤笼罩,耳畔的声音俱都远去,所有的理智皆已不在,她只知道,姬云野是她十四年来所有的梦想,若无法实现,她一辈子都不会甘心。至于后果,那不在她的考虑之内。
她定定看着他,直到他的双唇不再蠕动,眸中的炯澈渐渐被幽暗取代。他怔然望着她的眸子,透过那翻涌的幽光,他只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底深渊。那里深邃幽黑,没有尽头,如同穿越了长长的时光隧道,抵达了一个未知的领域。在一片苍茫中,有星火慢慢燃起,然后盘旋上升,倏忽间便点亮了他眼前的世界,有如万千烟花乍然升起再坠落怀中,在那片璀璨辉光中,他听到一个声音说:“野哥哥,你真的不想要缅儿吗?”
那声音犹被冰雪浸润,似被清泉洗涤,纯净中带着哀婉,清澈中透着幽怨,就仿佛一记重锤狠狠砸进了他的心坎,他慌忙抱住声音的主人道:“不是的,我想,很早便想了。”
“那你便不要再拒绝,现在已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再阻挠你的心意了。”
迎上她深凝他的目光,那是一种不同于往日的神情,姬云野只觉一股怪异的感觉袭上心头,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事可以阻碍到他得到她的决心,哪怕天塌下来他也会要了她。
还没理清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一个软糯的物事已爬上了他的唇瓣,在那里轻啄细吻起来。一股奇异的电流瞬间传遍全身,他下意识地吻了回去,以从未有过的热情,侵占她口中的每一寸香甜。一边将她揉进怀中,一边抚遍她的身体,双手所过之处,衣衫尽落。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带着情.欲的身体接触,就犹如积攒了万年能量的火山终于喷发,狂涌而喷薄,一发而不可收拾。
花缅不记得姬云野要了她几次,灵肉交融的时刻,他的颤抖烫痛了她的心。这是她第一次对他使用催眠术。她自嘲地笑,没想到竟是用这种方法才成全了两个相爱的灵魂用最直接的方式彼此拥有。
激.情褪去,姬云野似乎回过神来,望着怀中光裸的身体和她身下锦褥上那点点樱红,他心中震颤不已。他和缅儿终于木已成舟了吗?
他轻抚着她情.潮过后泛着润泽的玉洁背脊,哑声道:“对不起。”
花缅将头埋进他怀中,柔声道:“是我自愿的,你何必自责。”
姬云野摇了摇头,将她揉进怀中:“我不是说这个,我是难过自己的第一次没能留给你。”
花缅一怔,心中顿时涩然,她喃喃道:“是啊,如果那时候你便要了我,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不愉快了。你不用娶蓝惜蕊,不用纳秋棠,我也不用嫁给裴恭措。”
姬云野却凄凉一笑:“那时候我不能要你。”而且即便要了你,我们也暂时不能在一起。
花缅诧异道:“为什么?”
姬云野叹了一声道:“五年前,凌月虽为你换了血,可你体内还有余毒未尽除。是以,他用内力将余毒全都逼入了你的宫胞之中,待到初潮来临,可随着癸水排出体外。但在此之前不能同房,否则毒性会蔓延全身,再无生机。”
花缅闻言浑身一震,难怪他当时宁愿让秋棠帮他解毒也不碰她,自己为此还怨恨了他那么久。此时也不知是释然还是悲哀,只觉心中窒塞无比。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何不早说?”
“那时你一直躲着我,我寻你不着,寿宴前好不容易见到你,你又不给我机会解释,而寿宴过后已经没有解释的意义了。”
回想当初种种,还真是阴差阳错,花缅不由叹息道:“终归你还是选择了东离而放弃了我。”
姬云野先是一愣,但转瞬便明白了她话中所指,他不由蹙起了眉头道:“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比你更重要,所以我不会为了任何东西而舍弃你。”
花缅不无讥讽地道:“若非有事实为证,我几乎都要相信你这句话了。”
姬云野眉头蹙得更深了,然而他望着她良久终是叹了一声道:“以后你会明白的。”
花缅突然有一种感觉,国师那日对姬云野所言定然不同于对皇后所言,这里一定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但能让野哥哥忍痛割爱的事情她又想不出来还会有什么,于是她神情郑重地道:“野哥哥,不如我们私奔吧!”
姬云野心头一悸,脱口道:“不可!”
“为什么?”
姬云野凝着帐顶绣工精巧的紫龙卧雪菊陷入了沉思。那日国师传音告诉他,他夜观天象,发现天有异象,于是以自己的血祭了照世镜窥得天机。说若不将花缅送去南秀皇宫,三年后整个天下都将陷入战乱之中,不但生灵涂炭,江山不保,花缅亦会死于东离战火。若将花缅送走,不出三年东离便可一统天下,花缅自然还会重回他的身边。
照世镜据说乃天界遗世神器,可窥视过去预知未来,开启之时,以咒为引,用血作祭,且会折损开启之人十年寿命。此物被东离皇家得到后,为防落入奸人之手,除了国师以外,历代帝王只将此事口传于下一仼继承人。
他对国师所言自是深信不疑。什么天下战乱,生灵涂炭,那些都算不得什么,唯一能说服他的只有花缅的生死。
此事他不便告之花缅,却又不知如何解释,只将她搂紧了道:“终有一日我会将你接回。”
花缅不由有些糊涂,这算承诺吗?既然如此,自己又何苦走这一遭?然而见他似有苦衷,终是没有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