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近冬的天,风簌簌得吹着。
街上星火点点,宁王府书房却是灯火通明。
二公子封奇扫一眼京里传来的信,眉头紧锁着,“宫里父王和大兄带去的人一个都没有音信。外头的人不敢轻举妄动,问我们该怎么办。”他把纸递给三公子封庆。
封庆看完后,把它凑到烛火旁点燃,扔进了香炉里。
他沉吟了下,“恐怕父王已经……”
两人对视一眼。
“要联系那位吗?”封奇低声询问。
封庆手指在桌上轻敲两下,陷入了沉思。
“还是先静观其变吧。”他吐一口气,“北夷的人可不是好惹的,平白不去招惹为好。一开始父王和他勾结我就不同意,咱们怎么斗大符都是封家的,再添个北夷王,难保江山就得易主。”
封奇笑道:“三弟,你这未免担心太过了。他北夷王想当大符的主子,哪个能答应?”
封庆冷笑道:“二哥,你傻了不成?他随便挑个姓封的往前面一摆,自个儿坐在后头,怎么做不是由他?”
啪啪地击掌声在门外响起,兄弟俩俱是一惊。
雕花木门被退开,走进来三个男子,都披着深色鹤氅,长长的羽毛遮去半边脸。
为首的男子一双鹰隼犀利非常。
他看一眼封庆,“这位就是宁王三公子?”声音带着和煦地温柔,和眼神截然不符。
“北夷王?”封庆皱眉,没想到北夷王居然已经可以在宁王府里来去自如了,那些侍卫和暗卫们居然一个都没发现。
北夷王咧嘴一笑,脱下鹤氅,露出一张深邃俊朗的脸,“孤可不是什么北夷王,鄙国国号大丰,或者三公子也可以唤孤的名讳——慕容阗”
“王爷深夜来我宁王府,不知有何贵干?”
慕容阗道:“宁王与孤私交甚笃,如今他有难,慕容自当义不容辞。”
封庆看了眼他身后的侍卫,“父王进京赴宴,不知何难之有?王爷深夜造访,未免不合礼数。”
慕容阗哈哈一笑,“三公子嘴倒挺硬,不知道你父王的骨头是不是一样的硬,能挡得住大符皇帝的逼问。”
“你这话什么意思?”封奇忍不住插话道。
慕容阗闲闲道:“没什么意思。既然三公子信不过孤,孤就当白走一趟了。可惜宁王,金尊玉贵养出来的,要受那份苦”他站起来抖抖衣袖要走,被封庆喊住了。
“王爷大量,是我冒犯了”封庆深深一揖,“请王爷告知家父情况,封庆感激不尽。”
慕容阗站住了脚,回身轻轻一笑,带着一份尽在掌握的气定神闲,“三公子是明白人。大符皇帝招你父王进宫是为了缴权,大家心知肚明。你父王倒也想了个好招,拿皇帝的一双儿女来避难。”
这些封庆都知道,甚至这个主意还是他给宁王出的,他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可惜呀。棋差一招,没有捉到这个筹码,那还不束手就擒吗?本来孤还以为,好歹是王叔,大符皇帝不会下狠手。结果呢,啧啧啧”他摇头,一幅不忍讲下去的样子。
封庆咬牙,“结果如何,请王爷说下去。”
“三公子可听过‘梳洗’?”见封庆的身子一抖,慕容阗口吻中带着股悲悯,“大符皇帝留了他一条命,不过宁王的两只手大概都不能看了吧。”
“皇帝哥哥不是这样的人。”封奇不肯相信,他和皇帝也相处了十几年,皇帝什么脾性他还是知道的。一派温文尔雅,从不与人为难,性子是极好的。怎么可能对他父王施以这样的酷刑。
慕容阗哦了声,“那倒是本王搬弄是非喽。三公子,二公子不相信,你呢?”
封庆眼中闪过犹豫、挣扎、痛苦,最后闭上了眼。
“三弟,你说话呀三弟。”封奇扯他的袖子,“你也相信皇帝哥哥会这样做吗?”
“他是皇帝,其次才是我们的哥哥。”封庆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显然已经信了慕容阗所说。
慕容阗满意地一笑,“还是那句话,宁王有难,慕容阗义不容辞。三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孤帮忙的,尽管说话。阿大,”一直跟在慕容阗身后的两个男子中其中一个站了出来,高大的身影显得异常威猛。“你留在宁王府里,有什么事传信给孤。”
阿大抱拳应了个是。
封庆没有反对。
慕容阗道:“那孤就先回去了。更深露重,两位公子也早些安歇吧。”他穿上鹤氅,背过手悠哉悠哉地踱了出去。
走出宁王府的时候,他回过头看了眼斗大的金字“敕造宁王府”,嘴角勾起嘲讽地笑。
斗吧斗吧,你们封家都得越厉害,孤就越开心。
九州,迟早是孤的!
他脚下碾过一块碎石,那石头竟化为了齑粉,随风飘去。
坤宁宫里,皇后摸着已经包扎好的伤口,默默垂泪。
“娘娘,是不是伤口又痛了。”桂枝无措道。
她在皇后最危难的时候躲开了。
虽然皇后现在没说什么,但心里也不像以前那样信任她,十句里有九句是吩咐另一名女官熙和做的。
桂枝心里也着急,一见皇后落泪,立马凑上来问道。
皇后冷冷看她一眼,“别以为本宫没有处置你,你就还有翻身的机会。本宫养条狗还知道忠心护主呢,你呢?识相地就给本宫滚远点,别来眼前招烦。”桂枝还想再说什么,皇后就一个茶杯扔到她脚下,滚烫的茶水溅在脚上,桂枝痛得抽了口凉气。“叫你滚没听见吗?”
熙和听到动静赶过来一看,明里劝着皇后消气,“主子快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这一身伤,留下疤就不好了。”皇后一听更气了,“要不是这贱婢只顾着自己,本宫能被那几个疯妇抓住?”指着桂枝骂道,“你要不是皇上赐下来的,本宫早把你打发到浣衣局去了!”
熙和给皇后抚着胸口顺气,瞥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桂枝,“桂枝姐姐还不下去,娘娘都这么开恩了,你还不谢恩,难不成是是心有怨恨?”
桂枝忙道不敢,“奴婢这就退下,娘娘息怒。”
她走出去,原本个个奉承她的小宫女太监们围在一旁,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一点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桂枝吸一口气,憋住眼里的泪水,快步走回房,关上门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因着家宴那件事,前廷后宫都不平静。
皇帝上朝的时候被一帮老臣指着鼻子骂了一通,他脸色未免有点难看。
回到干乾宫就问谭晨,“监策处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已办好了。只是谁领头,尚未定下,还需皇爷钦点个说法。”皇帝威严日盛,即使是谭晨说话也是万分恭敬。
皇帝摸着下巴想了会,“这么着,领头的事就由纸砚管了,翊坤宫的事也一并兼着。”
监策处呢,实在是皇帝被那些大臣骂得烦了,创立起来掣肘他们一下的。
除领头的那位外,其余部下都由锦衣卫担任,只认皇帝和领头的,其余一概不认。
纸砚这一下,可算是飞黄腾达了。
笔墨是由衷的高兴,又想起前几日皇帝被锁在翊坤宫外头那副凄凉模样,替他出主意道:“这可是好事,纸砚能任这职位,想必贵妃娘娘也高兴,要不皇爷亲去翊坤宫说道一番?”
这番话正合皇帝心意,他瞥了笔墨一眼,“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随手撤下腰间一块巴掌大的和田玉抛给笔墨,“喏,赏你了,拿着玩吧。”
能在皇帝跟前现脸的玉显然不是凡品,笔墨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谭晨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出息。
哼了一声,跟在皇帝后头出去了。
笔墨不以为意,捧着玉大大地亲了一口,放在怀里,屁颠屁颠跟上去。
皇帝走进来的时候,庄昭正在捻胭脂呢,不经意间抬头看到身后一抹明黄色的身影,立马起身道:“臣妾恭迎圣驾”
身子还没俯下一半呢,就被皇帝扶了起来。
“越来越多礼了。”皇帝半真半假地嗔她。
她松松绾了个流云髻,上面缀了几朵洒金绢花,靠近了就闻到一股幽香,熟悉的牢牢占据他的心。
他笑着扫一眼桌上,“玩胭脂呢?”那股风流倜傥的劲儿,倒有几分纨绔的味道。
庄昭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没事做,闲来弄弄罢了,叫皇上看笑话了。“
生怕两个人之间不够生疏似的,皇帝蹙一蹙眉又放开,“让朕看看什么色的。”
他随手挑了支金银多宝小发簪,拿簪尖点了点胭脂,替她上色。
她的唇看上去丰润多汁,诱人采撷。
皇帝凑得极近,庄昭不习惯地眼睛乱转,不知道视线放到哪里是好,最后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
明明是个男的,睫毛却纤长得令人嫉妒。
她感觉到簪尖在唇上点了几点就收回去了,刚想动弹就被皇帝捏住了下巴,冰凉的玉扳指硌得她生疼。
“别动。”他带着磁性地声音响起,另一只手的指腹在她嘴上摩挲两下,晕开那抹胭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