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慈寺中,八部天龙众殿前。
杨柳风吹面,天光影祛寒。
乔辰安望着面前距自己不远处的法海,心中不知是何想法,他没料想到自己第一次来寺院,居然就能碰到法海和尚,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尤其是对方竟然还有引自己遁入空门的打算。
眼前的老僧手持禅杖,满面慈祥,看起来与寻常僧众无二,但谁又能想到他身具无边法力呢?
至于他嘴里念叨着的“与我佛有缘”,乔辰安却是万万不信的,在他心里,这帮子佛教高僧个顶个的是忽悠人的好手……
反正见了面首先说上一句“与我佛有缘”,那总是没错的,至于你是否是那有缘人,谁又在乎呢?
反正佛为普度众生而来,有缘无缘早已不重要了。
乔辰安面对法海的“青睐”,自是不敢有丝毫苟同,想自己穿越过来十几载,难道就为了青灯古卷,研习佛法,那还有甚么意思?
连忙还礼拒绝道:“法海禅师,适才你也说了,人人皆与“你佛”有缘,“你佛”却非“我佛”,所以还是由了在下去吧。”
法海闻言眸中却亮起两点神光,他潜修佛法数百年,自认为佛法高深,在此期间也渡了不少人出家为僧,适才在殿中偶然见到乔辰安,见他天灵隐有慧光显现,运转天目观其气运,只见浩浩汤汤的一片,紫气浩荡,贯彻天宇,直冲霄汉,心中不由为之震动,但凡有此气运者无一不是人中龙凤,王者之资,他心中自然生出想要渡他一渡的心思来。
谁曾想这一渡之下,却反被对方驳回,寻常人等又怎能在片刻之间便想出“你佛”与“我佛”这样的话来,乔辰安的话在他看来虽有诡辩之嫌,却也证明对方深具慧根悟性,这样的人若是果真能渡到佛门当中来,岂不是美事一桩?
法海单手合在胸前,道:“阿弥托佛,贫僧敢问施主高姓大名?”
乔辰安虽不想现在就与其牵扯过深,却不想失了礼数,只好道:“在下崇文书院士子乔辰安,有幸见过法海禅师。”
法海闻言脸上露出笑意,张口道:“施主适才所言,贫僧万万不敢苟同,佛光普照,度化世人,是为拯救天下苍生脱离这红尘苦海,哪有什么你我之分?”
乔辰安笑道:“大师认为这红尘是苦海,在下却认为它是极乐地,美酒佳人,玉盘珍馐,皆我所爱,逍遥一世,岂不比常伴青灯古卷要来的快活?”
法海闻言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倒也不恼,道:“乔施主所言差矣,此快活不过一人之乐,乃小快活尔!入我佛门,放下这俗世的一切欲念,度化万民,方为大快活!”
乔辰安回道:“诚如大师所言,只是到了那时,我还是我吗?若是没了七情六欲,胸中执念,与那烂草枯桩又有何分别?”
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来,据说,从前有一个女人,正抱着自己刚满月的孩子喂奶,从一旁飞过来一只蚊子叮到她的脖子上,被她一掌拍死。
而等她将残羹剩饭倒掉之后,有一条骨瘦如柴的野狗循着味道过来,却被她用石头打走,最后饿死街头。
有得道佛陀指着那个女子告诫自己的众多门徒,“这女人全然不知,被她一掌拍死的蚊子是她的老母亲转世,被她打走的野狗是她老父转世,而她怀中的孩儿,则是她恨之入骨的杀父仇人转世。”
一众佛徒皆是若有所思。
佛陀用这件事告诫门徒,凡人肉眼凡胎,不明因果,不辨真假,俗世多苦难,劝诫佛徒刻苦修行,早日成佛。
可乔辰安看到的却只有佛的冷血一面,只为了成就他至高的理论,便介入六道轮回,毁了一个女子的孝道。
何谓佛?
脱八苦,去执念,成佛之日,便没了心肝,这就是佛。
所谓极乐?不过是因为众生疾苦。
乔辰安自问他不想做失了情欲之人,哪怕永受这俗世之苦,至少他还能有自己的情感,还能体味人世辛酸,见法海似乎还想开口,乔辰安连忙道:“大师,在下家中还有俗物缠身,便先去了!”
言罢也不等法海开口,转身便大步向外行去,额头上隐隐有细汗冒出,他是真怕自己一个顶不住,被法海给说得遁入空门,那乐子可就大了……
法海见乔辰安走的干脆,原本到嘴边的话只能生生憋在肚子里,眼中闪过一阵精芒,盯着他的背影,他早就料到似乔辰安这等人并非轻易可以说动,今日听了他这一番言论,心中却反而更加坚定了要度化他的念头。
若是让乔辰安知道他此番想法,怕是会仰天惨呼三声,早知道一见法海就该第一时间溜走才是,还同他说这么多作甚,简直是自找不痛快。
乔辰安刚刚踏出门洞,迎面却走来一个老僧,满脸皱纹,耳垂阔大,几乎垂直肩头,眉须雪白,垂落下来,身着一袭大红袈裟,看起来似乎已是耄耋之年,却浑然没有老年人身上的那种暮气,眼中似蕴着精光,幽深若黑潭,仿佛洞彻世间万种,见到他之后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托佛,出言道:“这位小施主,适才师叔说的不无道理,红尘皆苦,施主你与我佛有缘,不如入我佛门。”
乔辰安闻言一阵头大,差点一头栽倒在地,连忙道了一声老师父恕罪,灰溜溜的逃开了,连续两次被人说与佛有缘,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怀疑,难不成自己真有做和尚的天分?
“圆觉师侄,听我一句劝,此次法会就由我代你主持。”
法海不知何时来到那老僧面前,面色郑重,开口道。
圆觉闻言,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道:“师叔不必再劝,我已活了数百载,早就看破生死。此番劫难,却是如何也避不过去的,因果自有天定……”
法海张口无言,他深知自己这位师侄的秉性,一旦认定的事,便再也不会更改,自己虽然辈分稍长,但再劝亦是无用,良久,才轻叹一声,眸中露出肃然之色,道:“谁人敢在法会之上捣乱,休要怪我杖下无情!”
圆觉听闻法海此言,浑浊的老眼当中闪过一抹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