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半的时候,张残摸到了济仁堂。
刚刚踏进院子里,张残便呆了一呆,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提起脚步,走进了内屋。
屋内是浓浓的中药气味,泛着淡淡的苦,也酝着清清的香。
这种气味很古怪,也很复杂。就像是张残在看到朴宝英时,他难以道明的心情一样。
朴宝英似乎未曾觉察到张残的到来,她只是很贤惠地端着一碗药汤,将李越的头枕在她的怀中。
轻轻嘟起她那红艳的双唇,吹走腾腾的热气之后,才把小勺凑到了李越的嘴边。
张残没有说话,反而径自走到了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还翘起了二郎腿儿。此时的张残,像是在欣赏着一对儿恩爱有加的小夫妻的一样,状态极为轻松和平淡。
张残自然是来杀李越的,虽说李越的实力更在张残之上,但是可惜,他并不像张残那样,体内蕴含着真龙之血,能够在短短的时间里达到迅速的自我修复。
如果说那天晚上,李越占据了比较强势的地位,那么现在,张残反而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和优势。
不过可惜,朴宝英出现在了这里。
张残不仅知道自己今夜奈何不了李越,更知道今夜也是自己和朴宝英彻底决裂的时候。
她不该帮“偏架”帮得这么明显!
李越在杀自己的时候,朴宝英将张残的所有秘密全都透露给了李越,不然的话,张残岂会被李越的“计中之计”搞得瞬间失去战力。甚至到了后来,张残几次命悬一线,都未曾见过朴宝英出现过,拯救自己过。
她是不是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死活?之前的约定跑哪里去了,不是说好了在将来的某一天,大家一起携手走向死亡,走向毁灭的么?
张残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因为越想下去,越是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傻子。
朴宝英此时又再度细心地将李越安放在枕头上,并且还为他掖了掖被角,生怕他着凉一样。
张残有心想说一句:“冻不死的!”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因为自己纵然说出来,也不过显得自己更是个嫉妒的傻逼罢了。
然后朴宝英站了起来,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张残,像是一个没事人一样,轻声道:“出去走走?”
张残一开口,终于还是忍不住哂笑着说:“怎么,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李兄的面说吗?”
朴宝英抿了一下嘴,轻笑道:“你我之间发生的任何事情,宝英早就向他全都坦白了。”
没等张残说话,朴宝英低声道:“别吵到他休息了。”
张残点了点头,很无所谓地说:“那走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总是说不过你的。”
朴宝英娇躯一震,望向了张残,而张残却只能僵硬地转过身,刚刚走了一步,却又忽地回头一笑:“宝英不会在我背后出手,为你的如意郎君出气吧?”
朴宝英脸色苍白了一下,转而恢复常色:“如果张兄要求的话,宝英并不是不能如此。”
张残笑道:“宝英还是这么干脆爽快!”
一声看似爽朗的笑声,希望能够完全掩饰掉自己心中的悲凉,张残信步走出了房门。
长街之上,再无任何行人。
和朴宝英并肩而行,张残却再也觉不到此时此刻,只属于两人世界的感觉。
“张兄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爱他。”朴宝英终于开口。
张残点了点头,说道:“对于一个不爱的人,宝英都能做出这么体贴的事情,看来宝英确实是一个悲天悯人的活菩萨。”
朴宝英淡淡地说:“我对不起你。”
张残很自然地回答:“没关系。”
朴宝英停下了脚步,看着张残的侧脸:“我是真心的,而你却只是气话。”
没等张残再说话,朴宝英又道:“下次见面,张兄千万不要再留任何恩情,因为从现在开始,你我再没有和平相处的可能。有很多原因,宝英必须取走你的性命。”
然后朴宝英朝着张残微微躬身,转身离去。
张残不知滋味地看着朴宝英坚决离去的背影,他真的想不清楚,他也真的搞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变化的这么快,怎么能无情的这么决绝。
“宝英。”
朴宝英停了下来,张残沉默了一下,问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朴宝英背对着张残良久,轻声说道:“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言罢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停留。
张残想了想,忽地一笑。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笑出来的,只是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释然,也有些倦怠。
君埋泉下泥销骨,
我寄人间雪满头。
其实有这么一句话,张残倒是觉得已经足够了。因为在将来,无论两人会发展成什么样的关系,也都不负那一起的曾经。
毕竟,一个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对他过往的尽心竭力,却生出了后悔和不值得的情怀。
所以,相比较来说,张残还是觉得有些满足。
那时又没有烟,能够陪着一个男人渡过寂寞的长夜,更多的是苦口入喉烧酒。
大半夜的,酒肆早已关门,还好张残比较洒脱,偶尔客串一下墙上君子,那也是很正常很随意的事情。
闷闷地灌了几口,静待黎明。
终于,天亮了。
夜已寐,人却无眠。
忽而转过头,小珠微微动了一下,也睁开了独目。
看见张残,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没事,真好!”
张残无言以对,像是个做错了的孩子一样,垂头不语。小珠却是轻笑了一声,说道:“你干嘛这副样子,我记得你笑起来,是很开朗很好看的。”
张残苦笑了一声,说道:“我现在只能保证不哭。”
小珠嘿了一声,然后说道:“我有点饿了。”
张残点了点头:“你想吃什么?”
小珠说道:“饥肠辘辘,只要是能吃的就行。”
等到张残端着托盘进屋的时候,不是刻意,但是依旧听到了小珠做出了一些不愿被张残知晓的动作。以张残现在的修为,也早就觉察到桌子上的铜镜消失不见了。
张残知道,如果他现在掀开小珠的被子,一定能看到那面铜镜就被她藏在身下。
揽镜自怜倾国色,容颜易老不经催。
估计没有哪个女孩子,能够忍受这种本来秀美却忽然间面目全非的打击。
可是小珠现在就是挂着微笑,像是没事人一样,反而欣然的看着张残:“啊!能填饱肚子了,真好!”
张残只能故作不知,只是心中却莫名升起了极为复杂的情绪:为何有人能那么好,而有的人,却那么的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