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言在田卫的律所正式开始工作之后,发现这个新律所的规模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
先前听闻的关于田卫的传闻似乎也不都是虚言,她有能力、有背景、有人脉,开设这个律所与其说是她跟高寂云拆伙后单飞,倒更像是她一力将高寂云捧高取得了非凡成就之后才退出来做她自己想要做的事。
他们之间也不像寻常离婚夫妻那样闹得一地鸡毛或者形同陌路,就是一对和平分手的合作伙伴,而且即使眼下免不了要竞争,也看不出有任何龃龉。
她们几个都很佩服她,她的人生就像水晶球,每一面都通透光亮,完美平衡感情和事业,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
“所有的人和事都一定有不足和黑暗面,所以我们才需要全方位了解客户和对手。”田卫显然有不同看法,她非常重视南华集团的尽职调查【注】,而这项初期的工作是交由乐言来做的。
“我明白。光伏项目是南华收购大实企业的重中之重,我会跑一趟青海,看看那边项目实施的具体情况。”
“要跑青海啊……”何薰嗫嚅着,露出有点为难的样子,“我这边还有诉讼的事情走不开,你一个去行不行?”
乐言笑笑,“有什么不行的,也不是没有做过尽职调查。”
“可那地方特别艰苦。”光伏项目架设发电设备要选大片荒地、盐碱地,可想而知条件不会太好。
“放心,也不是长驻在那儿,去几天就回来了。”
何薰私下里问她:“你出差,孩子怎么办,又送回穆家去?我觉得不管当初穆皖南下了多大的决心把孩子给你,家里的老人心里肯定都是不痛快的。你就不怕孩子还回去他们就不肯再给你了?”
这个问题她也不是没有担心过,但她不能真这么想,否则她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只能没日没夜地盯着孩子。
思思失而复得之后,因为那种强烈的后怕她还做了好多天噩梦,真的恨不得时时刻刻将孩子拴在身边,交给任何人她都不放心,甚至不敢让她去幼儿园。
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也咨询过心理医生,医生告诉她这种是一种应激反应,她要学着及时调整,要明白孩子不是独属于她的一个附属品,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思维,要相信他们会学着保护自己,也应该在正常范围内继续正常的生活。
“思思也想爷爷奶奶,在他们那儿待几天也没关系,相信他们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也不会刁难我的。”乐言说服她,也是说服自己,“我去几天就回来了,没事的。”
何薰叹口气,“可惜你跟我一样,家人都不在北京,要不然你妈妈在这儿,孩子跟着姥姥待几天多好。”
今后还会有很多要出差的工作,要都这么一趟一趟地往爷爷奶奶那儿送,说不定哪天就又重新定规矩,孩子又得长住在那边了,乐言只能工作之余过去探望。
思思倒是懂事,听说妈妈要出差,可能还要去好几天,虽然舍不得,但也不哭不闹,并且大方表示很乐意到爷爷奶奶家去,“二叔生病了还没好,他们心里难过,我想过去陪陪他们。可是妈妈,我会很想你的,等我再长大一点,你能带我一起去吗?”
这样窝心的童言童语让乐言心里发酸,却又柔软得一塌糊涂:“宝贝最乖了,爷爷奶奶没白疼你。妈妈现在出远门儿是因为工作,等以后我有假期的时候咱们一块儿去旅行,就能带上思思去了,好吗?”
孩子的世界真诚直白,哪有成人们这样的种种烦恼和顾虑?
然而有时候就是怕什么来什么。乐言出差前两天的夜里,思思突然发起烧来,开始温度不高,她以为只是一般的感冒发热,停下手里的工作,给她喂热水、敷冰袋,物理降温。谁知到了后半夜,体温却蹭蹭烧得更高了,思思又烦躁哭闹,看起来很痛苦,她才吓得赶紧抱她上医院。
因为快要出差,她就把车子送去保养了,现在到了要用的时候却面临无车可用的窘境。
天气已经很有些冷,她不得已只能抱着孩子出去打车,狼狈又焦虑,翻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给穆皖南。
她也不知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只是这么抱着孩子站在寒风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穆皖南很快就接了,她顿了一下,告诉他孩子发高烧,她们现在正打车到医院里去。也许她本意就是这样,告诉他孩子生病了,请他到医院里来,毕竟他是孩子的爸爸,思思也会希望生病的时候爸爸妈妈都陪着她。
穆皖南一听她说孩子生病整个人就完全清醒了,也有些急:“你现在在哪儿?……找个避风的地方,我马上送你们过去。”
“不用,你……”她想说让他别开快车,他们住的虽然不算很远但也不近,他开车过来怎么也得二十分钟。
她抱着思思站到避风处,拿出手机想用打车软件叫个车,没想到身后有喇叭响,她一回头就看到孔女士开着车出来。
“您……您怎么会在这儿?”
“没时间解释,先上车吧!”孔女士摇下车窗冲她说。
乐言拉开车门坐到后排,思思不舒服的哼了两声,瓮瓮地问:“妈妈……我们要去哪里?我难受……”
“去医院,宝贝儿!看了医生就不难受了,乖!”
乐言把额头贴在她脸上,心里乱的很,即使已经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也没有精力仔细去想。
穆皖南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正给思思看诊。他口干舌燥,焦急地拉住孔女士道:“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怀疑是手足口病。”孔女士毕竟是有孩子的人,有经验,劝慰他道,“没事的,这病就是来势汹汹的吓人,但实际是个自限性的疾病。留院观察,控制体温她自己会好的。”
最后诊断果然是手足口病,医生的说法跟孔女士一样,建议留院观察一晚,输点液,体温控制好就可以回去了。
她抱着孩子出来看见穆皖南他们在说话,也没多问,他也不解释,径直从她手里接过思思放到输液床上,又夺过她手中的处方,“我来。”
护士给了冰袋降温,针水吊上,思思稍稍睡得安稳了些。
乐言守在床边,一颗心还悬着,但已经比刚才冷静许多。
孔女士问她:“我去给你买点喝的,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再买点纸巾吧,我出门太着急,这些都没顾上带。”她疲倦地笑了笑,又说,“真的谢谢您。”
孔女士说不客气,抬头看了穆皖南一眼,往另一边去了。
穆皖南在她身旁坐下,把外套搭在她肩上,“你还好吗,冷不冷?”
她真的是出门太着急,给孩子穿得很厚,自己一件家居薄衫套个小外套就出来了,他觉得她这会儿都还在发抖。
乐言却摇摇头,捋了一把有点凌乱的头发,问他道:“孔女士到底是谁?”
穆皖南知道瞒不下去了,也坦然:“她是我的新秘书,对你来说,是新面孔。”
“我租的房子,刚好跟她同一栋楼,这不是巧合吧?”
“不是。”
乐言深吸口气,“不会租给我房子的房东就是你吧?新装修,要出国,低于市场价的租金……也都不是巧合了?”
他顿了顿,索□□代得彻底一点,“嗯,包括带你看房的房产中介,也是我安排好的,不是何薰认识的人。但我知道如果不那么说,你不会愿意接受。”
就连何薰都是知情人,还站在他那边?
乐言很生气,语调也充满尖酸的嘲讽,“你以为我现在就愿意接受了吗?我一心单独搬出来,自食其力地照顾女儿,没曾想到头来只是一个笑话!你看笑话看得很过瘾吧?是不是一边享受着监视我控制我的快感,一边在心里狠狠地嘲笑我,觉得我这辈子就是没你不行?”
穆皖南脸色发青,虽然生气,怕吵醒孩子只能压低声音道:“我没这么想过,我就想让你和孩子过得舒服一点儿!你要上班就上班,你想孩子我就给你把她送过来,可你一个人过日子那么多琐碎的为难的事情你自个儿也见识到了。别的不说,我要不插手你说不定到现在还没找到一套合适的房子!你跟我倔什么,我以前再混蛋也还是你孩子的爸爸!”
乐言抖着唇,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气,“所以我就必须接受你的好意吗?你总是这样,不想理会的时候就不闻不问,想起来了施舍一点儿就恨不能人家感激涕零!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被耍难道很好玩儿吗?我还以为你变得不一样了,没想到还是跟以前一样,自私又自大,编个剧本儿恨不能所有人都照着你的方式演,其实也就感动你自个儿罢了!”
“俞乐言!”
他失控地喊了一声,护士小姐听到了跑进来,“你们吵什么吵?这是医院,孩子都生病了,还有什么事儿好吵的?别影响其他人休息!”
一瞬间,两人又只剩死寂般的沉默。
穆皖南终是站起来,咬牙道:“好好好,我走!是我自作多情,我不该管你的事儿!反正我错过一次就做什么都是错,活该孤独终老!”
他甩开步子就往外走,不知是走得还急还是刚才起得太急,走到门口的时候眼前都一阵阵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