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言给孩子煮了粥,拿上包就要出门。
穆皖南以为她要走,有点不高兴地拦住她,“刚来就急着走,你的工作比思思还重要?”
他语气里不自觉地竟有丝哀怨,幸而乐言没有体察出来,只说:“我不是要走,去趟药店而已,药箱里的药有些马上快过效期了,要买点新的回来补进去。”
这种细碎却又必要的事,他似乎从来都没仔细想过。
他看她把药箱重新整理好,告诉他哪种药起效最快,如果不行再用哪一种,怎么控制用量,什么情况下才要上医院……他像一个新晋的学生,居然过了这么多年才开始学习怎么照顾自己的孩子。
“思思说昨天是你帮她喂药和冰敷降温的是吗?”
他的思绪被她从那一堆琳琅满目的中西药盒里拉出来,嗯了一声。
乐言笑了笑,“孩子发烧是这样的,思思身体素质算好的,只要退了烧就没大问题了。辛苦你了。”
她温言软语,并没有一点嘲讽的意思,两人已有许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的对话了。他却有点不自在地把脸别向一边,脸上有可疑的红。
不知道思思有没有告诉她爸爸连耳温枪都不会用的糗事?
乐言垂眸,想的却是别的——穆晋北的问题要不要跟他谈一谈,看看他的想法?虽然以她对他的了解,知道他是不太可能支持弟弟的离经叛道的。
即使他已吃过婚姻不能自主的苦。
最终也没能开口,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听一听晋北本人的说法,否则万一穆皖南态度强硬,打草惊蛇了对那一对有情人没有好处。
穆晋北被软禁在自己家里,手机电脑都被没收,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乐言倒是想到一个不跟穆晋北见面也能跟他沟通的方法——靠思思在中间传话。穆晋北和那位沈小姐间的是非曲直由他写在思思的英语练习册中间,需要她做什么都言简意赅地写清楚,她给予简单的回复和安慰。
其实只要她愿意,都是力所能及的事,这位小叔子从不强人所难。
看来是下定了决心要跟心爱的人相知相守,穆晋北既然敢回来自投罗网,就不可能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只不过沈小姐名下还有一个昆剧团,几十号人的生计,他可以抛下一切,却不能让爱人留下后顾之忧。
他请俞乐言帮他做一些法律文书的工作,剧团转到他远在苏城的好友名下,免受穆家的牵制和威胁。
乐言苦笑,这样的经验,其实都是来源于他哥哥穆皖南吧?
当年穆皖南和康欣的事,他是知道得很清楚的,以前跟家人一样在她面前讳莫如深是出于一种奇怪的家庭式的默契。
现在他要走了,要离开了,有的事没必要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告诉了她一些当年的细节。
乐言很快将一切安排妥当,听说高寂云认识的那位叶律师带着沈念眉来了北京,她还主动约他们见了一面。
古典仕女一样美丽端庄的女孩儿,心心念念牵挂的都是见不到面的恋人,并不在乎他的家人会怎么样,或者能给她多少钱。
是的,在处理那个昆剧团的事务时乐言已经留意到剧团入不敷出的实际情况,叶律师也明确告诉她穆皖南的母亲提过用钱解决问题,要沈念眉离开她儿子的建议。
这么多年过去了,戴国芳处理这种问题的方式还是一如既往。
事情都办好了,剩下的就是要让有情人见面。见面之后他们要去哪里,对未来有什么打算,相信他们心里也已经有数了。
穆皖南不在,乐言陪思思上完兴趣班之后送她回穆家大宅才走。
下午思思抱着糖炒栗子吃了几颗,没过一会儿突然就喊肚子疼。
家里只有老人和司机在,穆晋北抱起她就钻进车子里送医院,在车里看到小丫头睁开一只眼睛朝他做鬼脸,也冲她眨了眨眼睛。
一切都是俞乐言安排好的,她带了沈念眉到医院食堂里跟他汇合,祝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穆晋北无限感激,“大嫂,这次多亏有你帮我们,谢谢。”
她轻轻拍了拍他,“不管去了哪里,跟沈小姐好好的,那我现在做的就都是值得的。”
“我知道,你放心吧大嫂。念眉不是康欣,我也不是大哥,我知道谁才是真正适合我的人。”
乐言笑了笑,真是奇怪,如今再听到康欣的名字,已经平静得就像听到一个失去联络的故人,再不会有以前那么大的反应了。
穆晋北顿了顿,“大哥会不会为难你?”
她摇头,“都已经离婚了,还能怎么为难我呢?不要紧的,你们先走吧,时间不等人。”
思思抱住她,悄声道:“妈妈,二婶婶真漂亮,她跟二叔以后还会回来吗?”
乐言亲了亲她,没有回答,反倒是说起另外一件事来:“今天思思做得很棒,装作生病,帮了二叔他们很大的忙。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就像仙女的魔法,可以帮助别人,但也只能用一次。宝宝现在长大了,妈妈也在长大,所以要工作,不是随时都能陪在宝宝身边。这样你更要健健康康的,真的生病了妈妈会很担心,爸爸也是。像你那天故意把自己弄得着凉发烧,跟今天这种做做样子是不一样的,把爸爸妈妈都吓坏了,明白吗?”
思思毕竟不是擅长撒谎的孩子,小把戏被妈妈一戳穿,就不好意思地低头认错,“我错了妈妈,我就是想让你来看我,以后不这样了。”
乐言点头,把她抱进怀里,轻声抚慰。
…
纸肯定是包不住火的,穆晋北走了,穆皖南第一个找到俞乐言,怒火冲天:“晋北呢,你把他们藏哪儿去了?”
她早已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我不知道。”这是实话。
“是你放他们走的,你不知道谁知道?”
她抬起眼看他,眼底是一片清明,“你冷静一点,晋北是你的弟弟,不是囚犯。他早就已经过了十八岁的年纪,现在是个成年人了,想跟什么人在一起,想到哪里去,都是他的自由,你没有权利干涉。”
他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道:“我再问你一次,他跟那个戏子去了哪里?航班还是火车,什么时候离开北京城?”
“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让我说什么……啊!”
他已经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跟前来,“俞乐言,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那是我亲弟弟,他的婚事如果搞砸了,不仅是他一个人难受,全家都得跟他受累!你不是最喜欢把界限划得一清二楚吗?你跟我已经离婚了,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管我们家里的事儿!”
“是,我没资格管。”乐言胳膊上被他握住的那一块有如火烧的痛,却还是昂起头道,“你以为你就有资格管吗?他是成年人,完全可以做自己的主,就算是家长也要尊重他的意愿。作为兄长,假如你要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那至少应该要有成功的经验吧?可你有什么呢,你连自己的感情都处理得一团糟!”
穆皖南气极反笑,“你说什么?”
她也深深呼吸,“你是在嫉妒吗?你这样反对他跟沈小姐在一起,不仅仅是因为她昆曲演员的身份吧,毕竟现在已经不是旧社会了。那么我能想到的就只剩下嫉妒了。你嫉妒他能够有这样的机会跟自己心爱的人一起逃出这个桎梏,嫉妒有人帮助他们,嫉妒他们居然可以放得下一切,嫉妒……”
“够了!”他大声喝止她,眼睛里拉满血丝,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着,“你干脆说我变态,我得不到的……也不愿意看到别人得到。”
“你到现在还是看不清吗?”乐言的眼睛也发红,“晋北不是当年的你,你放不下的他都能放下,而沈小姐也不是康欣,至少她没有收下你妈妈开出的价钱。”
穆晋北脸色无比难看,“你说什么?”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当年你完全可以继续留在高翻局成为前途无量的年轻外交官,你爸妈拿前程威胁你跟康欣分开,你为了跟她在一起不惜辞掉工作,没想到她却在那段期间收了你妈妈给她的钱。一百五十万而已,放在今天算什么呢?可那时就当给你的爱情标了价,你穆皖南的爱情,就值一百五十万。”
“俞乐言,你……你真是……”往事重提,像山一样重重压在他胸口,让他喘不上气来,手上用力再用力,恨不得捏碎她的骨头。
“所以她是不可能跟你走的,就算你辞掉了工作,那一百五十万也还回到你妈妈手里,可你们已经不可能再一起离开了。沈小姐却没有收你妈妈的钱,她也有困难,可她一门心思都在晋北身上,百分之百地信赖他。他们在一起比你和康欣坚定多了!”
她一口气说完想说的话,自己也是气喘吁吁,跟穆皖南对峙着,像笼中的两只困兽,仿佛下一秒就要互相撕咬。
但她知道她只能到这一步了,她的獠牙不够长不够尖利,永远无法像他过去伤害她时那样毫不留力地深入骨血。
她只是在虚张声势,用她总是无意中听说的、过去总是在她面前被遮掩到的那些真相,拼拼凑凑,还原出他们都不愿回想和面对的事实。
剩下的都是虚张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