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九年四月十八日,唐军大败高氏兄弟所部十六万大军于牛栏岗,斩两万三千余,生擒四万出头,并围高氏兄弟所部残军四万余人于无名小山,经劝降,高氏兄弟于贞观十九年四月十九日率全军投诚,帝大悦,准降,并封高延寿为鸿胪卿、高惠真为司农卿,将降众中耨萨以上的酋长3*迁往内地,余众解除武装后,使还平壤,以宣扬大唐之仁慈,此战过后,高句丽举国震动,辽东境内之黄城(今沈阳南)、银城(今铁岭南)皆不战而自行撤退。≧≥≧
贞观十九年四月二十三日,休整已毕的唐军主力十一万余众开始向安市城进军,帝令左路军李大亮所部十万众从建安城南下合攻安市城,并以右路张亮所部水军八万七千人马乘巨舟入鸭绿江水,沿江布防,威慑高句丽并阻断高句丽可能之援军,至此,安市城遂已成为孤城。
安市城,古之军事城堡,始建于晋,所处之地地形复杂,东西江河之孔道,当南北海6之要冲,自古便有“辽左重地”之称,全城依厝石山而建,险峻不可遂拔,城中百姓七万余,原本仅有守军四千出头,后城主杨万春收拢高氏兄弟所部之溃兵数万,自唐军进军时止,城中已有守军四万出头,满城民壮也已全都武装了起来,城中粮秣辎重齐备,可资年余之用度,四乡八野皆坚壁清野,以待唐军来攻,唯士气稍萎靡——大败之军,其势必衰,实无可避免之事也,为此故,杨万春虽尽力鼓舞,却收效不大,眼见唐军旦夕将至,杨万春深为之急,召守城军主将高怀龙议决其事。
“高兄,天可汗旦夕即至,今我安市已孤,如何守御高兄可有高见否?”杨万春屏退了左右,一脸子慎重地看着高怀龙,很是诚恳地问道。
高怀龙,高延寿之堂弟,本是高延寿手下一员大将,前番被杨万春手持兵符所骗,挟裹着来到了安市城,这数日来虽也尽心尽力地忙着布防事宜,然则心里头未尝没有怨恨杨万春蒙骗之心,只是其为人深沉,不愿说将出来罢了,既已知晓其两位兄长都已投了唐,高怀龙表面虽镇静如故,实则忐忑不已,对于即将面临的安市保卫战之信心其实并不足,此时听得杨万春见问,高怀龙只是哼了一声,并没有出言作答。
杨万春见高怀龙一声不吭,便知晓高怀龙心里头有着心结未解,这便沉吟了一下道:“高兄,你我同朝为官,皆深受国恩,值此国难当头之际,我等身为人臣者,岂可不尽心为国耶?前番会战,某一开始便不看好,也曾多方劝谏,怎奈延寿死活要战,以我朝之兵硬撼大唐强军,野战之下,焉有不败之理,纵使杨某全力挽救,亦是枉然,不单救不得败亡之局,便是城中这些兵力也都将全部折将进去,高兄乃知兵之人,理当看得通透,某就算有错,那也是为了国事,依某看来,能守住安市城,便足以遏制唐军北上的通路,迁延时日,唐军势必进退两难,无功而返乃成定局,此乃救国于危难之伟业也,望高兄能助杨某一臂之力,杨某在此叩谢了。”杨万春话说到这儿,站了起来,不管不顾地便一头跪了下去,惊得高怀龙忙不迭地跳了起来。
“杨城守,使不得啊,高某并非不愿战,可……,唉!”高怀龙慌乱地将杨万春扶了起来,口中却是长叹连连。
“高兄可是担心家人么?”杨万春顺势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这……,高某,唉,这该从何说起才是。”高怀龙也是高氏族人,高延寿兄弟投降了大唐,高怀龙又怎会不怕受到牵连,这也正是他这几日来,始终提不起精神的根由之一。
“高兄,杨某人素来与盖苏文不和,彼此间交恶已久,然杨某人却可以肯定地说一句,盖某人虽跋扈,却不是个不知好歹之辈,但得高兄与在下能守得住安市城,盖某人断不会去做自毁长城之事的,这一条杨某人敢拿项上人头来作保。”杨万春看了忧心忡忡的高怀龙一眼,斩钉截铁地说道。
“杨城守放心,高某人既然已进了安市城,自是存了为国尽忠之心,唐军想要进城,除非是踏着高某人的尸体,否则休想,只是……”高怀龙表了愿意死守的态,可话说了半截却又停了下来,嘴巴嚅动了老半天,终究是没有接着往下说,可那样子明摆着是对此战的前景并不看好。
大败之余,将无战心,兵无士气,这一点不用高怀龙说,杨万春自也清楚得很,这数日来,杨万春反复思量了许久,已算是有了所得,今日请高怀龙前来密谈,本就是为了此事,此时见高怀龙欲言又止的样子,杨万春立时便笑了起来,哈哈大笑着道:“只消高兄肯助某一臂之力,某自有办法振作军心,但凡万众一心者,必立不败之地也,某等所作无须过多,能将唐军拖至冬季,此战必胜无疑!”
高家乃是高句丽的王族,高怀龙说起来也是宗室子弟,他自然不想看着高句丽就此灭亡,此时一听杨万春说有办法守住安市城,登时便是精神一振,目光炯然地看着杨万春道:“杨城守有话但请明言,若是能守住城池,高某舍弃了这身臭皮囊不要又有何妨!”
“多谢高兄相助,请先受某一拜。”杨万春见高怀龙如此说法,立时激动了起来,紧赶着便要再次拜将下去。
“杨城守,不可如此,高某还等着听杨城守的妙计呢。”高怀龙不等杨万春拜将下去,便伸手拦住了杨万春。
“好,某说便是了。”杨万春也没有坚持要拜,而是贴到了高怀龙的耳边,低声地述说了一番,听得高怀龙一双眼越瞪越大,到了末了险险些就要脱框而出了,满脸子的愕然之状,老半天才回过了神来,沉吟了一下道:“这,能成么?”
方法是杨万春提出来的,可究竟能不能成事杨万春心里头也没有底,然则事情都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就算是根稻草,杨万春也只能选择抓住不放了,此时面对着高怀龙的疑惑,杨万春强自压下心中的不安,语气坚决地道:“唯有此策方能救我安市之危,高兄不闻置之死地而后生么?”
高怀龙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了好一阵子之后,长出了口气道:“也罢,既然杨城守都敢赌,高某何惜此命,就依杨城守之言好了。”
“好,既如此,事不宜迟,高将军自去忙军务,杨某人这就去安排相关事宜,我高句丽国运皆在此一举了,望高将军善自珍重。”杨万春见高怀龙同意了自己的主张,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紧赶着便接口说道。
“那好,高某告辞了。”高怀龙对于守住安市城第一次有了些信心,自是不愿放过唐军未至的空档,拱手说了一句,立马风风火火地行出了城守府,自去忙着整顿军务不提。
“唉,三足乌神(高句丽人的神明)在上,请保佑我高句丽能脱此大难,若能守住安市城,杨某人何惜此头!”送走了高怀龙,杨万春在密室里呆呆地站了好一阵之后,这才长叹了一声,大步行出了密室,也忙着部署相关之安排去了……
贞观十九年四月二十八日,唐军主力抵达了安市城外,甫一安下营垒,唐军不顾长途行军的劳累,也不顾天已过了午时的炎热,便即于末时四刻,在安市城外排开了强攻的阵形,十数万人马迁延十数里,将安市城团团围住,李世民亲率中军来到安市城的南门外,听得城门上守军的呼喝之声颇有惧意,便将降将高延寿唤到了军前,让其前去城门处劝降,高延寿欣然领命,自率十数亲卫纵马向城门跑了去,停在了城头之下,对着城头高声呼喝道:“城上的人听着,某乃高延寿是也,快去传高怀龙来见某!”
城头上一阵响动之后,杨万春从城头上露出了头来,看着城下的高延寿道:“高将军没空见尔这等背主求荣之辈,有屁快放,否则老夫下令放箭了。”
高延寿见是杨万春露面,便已知劝降之事怕是不可能了,不过还是坚持着高声说道:“杨城守,某现已降了大唐,官居鸿胪卿,天可汗素来善待降人,从不滥杀无辜,此番出兵,只为讨逆,只拿盖苏文老贼一人,与旁人无涉,今某奉天可汗之命前来劝降,望尔等善择之,莫使刀兵之祸延及城中百姓。”
”放屁!某乃高句丽之官,岂可降了唐贼,快滚,再不滚开,老夫识得你,手中的弓箭可不识得你了,滚罢!”杨万春毫不客气地斥骂了一句,一挥手,左右几名军士齐齐张弓搭箭,瞄准了城下诸人。
“你,杨万春尔这狗贼敢尔,天可汗之威可是尔等能挡得了的,真要满城百姓为尔陪葬乎?”高延寿面对着寒光灼灼的箭头,并没有就此退缩,反倒提高了声调,毫不客气地反骂了回去。
“哈哈哈……”听着高延寿的威胁之言,杨万春不但不惧,反倒放声大笑了起来,手指着远处的中军大髦,挥着手道:“来人,给本官骂!”
“李小狗,篡位的贼子!”
“李小辈,吃狗屎!”
“李家小子,不得好死!”
……
杨万春话音刚落,近千身着各色杂衣的百姓便涌上了城头,乱哄哄地叉指着李世民所在的方向便骂开了,啥难听便骂啥,声音响亮无比,显然是早就排练好了的,那等骂声一起,城头之下的高延寿面色立马就白了,再也说不出甚劝降的话来,只得灰溜溜地便领着人退回了唐军阵中。
“那些人在嚷些甚子?”城头的喊声整齐而又响亮,尽管隔着里许,屹立在中军处的李世民也一样听得清楚无比,只是那些百姓喊话用的是高句丽语,李世民并不清楚这些百姓在瞎嚷嚷些什么,这便环视着身边众臣,疑惑地问了一句。
唐军阵中能听得懂高句丽语的并不算多,可跟随在帝侧的通译乃至投降的高句丽官员却是听得分明无比,只不过那骂声太不堪了些,谁也没胆子在李世民面前将这些话翻将出来,各自畏畏缩缩地不敢多言,瞧得李世民便是一阵恼火,眼神锐利如刀般地一扫,看着一名礼部通译道:“你来说,那些人等究竟在嚷甚子,嗯?”
“禀,禀陛、陛下,那,那些狗、狗贼在,在,在……”可怜那名通译并不算甚胆大之辈,被李世民如此瞪视着,吓得浑身直打颤,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废物!”李世民见无法从那名通译口中问出个所以然来,登时便是一阵火大,怒斥了一句之后,调头看向高惠真道:“高爱卿,城头上那帮人究竟在嚷些甚子?”
高惠真的胆气自然是比那些文人出身的通译要强得多,可也没强到敢直接将城头上那帮子民众的骂人话直截了当地当着李世民的面翻译出来的份上,被李世民这么一问,脸色登时就涨红了起来,梗着脖子,瞠目结舌了好一阵子,直到李世民脸色铁青,显然处于爆的边缘了,这才无可奈何地说道:“陛下,那帮粗鲁小人之言不可听,他们,厄,他们在,在,啊,在骂陛下是,厄,是……”
“嗯?是甚子,说!”李世民见高惠真也同那帮子通译般结结巴巴地,登时便是老大的不耐,断喝了一句,吓得高惠真猛地就是一个哆嗦,心急之下,不管不顾地便脱口而出道:“他们说陛下是杀兄篡位之人,啊,那帮小人胡言,陛下不可……”
“嗯?哼!”玄武门之变乃是李世民的一个禁忌,素来不愿有人提起,此时城头的那帮子高句丽百姓竟然敢当众拿这件事出来说叨,是可忍孰不可忍!李世民彻底被激怒了,脸色“唰”地便垮了下来,黑得跟锅底一般。
天子之怒,非同小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别说高惠真话说了半截便没了气了,便是一帮子朝廷重臣们也全都屏住了呼吸,人人都傻了眼,都怕李世民迁怒于自己,全都噤若寒蝉般地打着哆嗦。
“陛下,高句丽狗贼猖獗无礼,臣恳请陛下下诏,破城之日,尽屠之!”就在一片死寂之中,兵部尚书李绩突然站了出来,高声请命道。
“不错,这群狗贼无礼之至,当尽灭之!”李绩话音刚落,程咬金也跳了出来,扯着嗓子附和了一句。
有了这两位军中大佬的带头,下头一帮子老将军也全都乱哄哄地站了出来,全都嚷嚷着要屠城,一片喊打喊杀声中,唯有江夏王李道宗与吏部尚书苏定方默默不语地站在一旁,脸上都是大不以为然的样子,可值此群情熊熊之际,二人也不敢触了众怒,互视了一眼,各自轻轻地摇了下头,无奈地闭紧了嘴巴。
李世民近些年来已经听不得逆耳之忠言,更何况是高句丽小儿辈的骂人话,骂的还是他的禁忌之所在,本就气得够呛,再加上军中将领们一鼓动,立马挥手高声下令道:“朕意已决,城破之日,尽屠之,传令三军,准备攻城,谁敢请命先攻?”
攻城战可不比野战,唐军刚至,原本以为能凭借着强大的军队威慑城内官兵,而后由高家兄弟出面招揽旧部,便可兵不血刃地拿下安市城,故此,相关之攻城器具并未齐备,除了云梯之外,诸如冲车、弩车、投石机等器具都尚未组装起来,此时兵攻城胜算并不大,诸将都是老于战阵之辈,如何会看不出此战的危险,所谓的抢先攻城其实就跟抢先送死差不多——孙子有云: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修橹轒辒,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闽又三月而后己。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然则明白归明白,值此李世民暴怒的当口上,诸将都不敢出言劝谏,可也没人愿意当送死的炮灰,于是乎,李世民问完了话,诸将全都三缄其口,一时间场面便就此冷清了下来。
“陛下,末将愿率部攻城,恳请陛下恩准!”就在一片寂静之中,右武卫将军李思摩站了出来,高声请命道。
诸将一见李思摩站了出来,登时就懵了——李思摩手下全都是突厥骑兵,打野战,搞搞长途奔袭还成,攻城战根本就不在行,更别说此时大军之中器具未全,让突厥骑兵去动强攻,除了白白牺牲兵力之外,还将带来一个恶果,那就是平白折了大军的锐气,一旦让城头守军竖立起了战胜唐军的士气,这场仗可就不好打了,问题是诸将自己都不愿请命出战,自是不好出面阻拦李思摩的请战,这等尴尬的局面下,诸将除了缄默不言之外,却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好,爱卿敢去,朕亲自为尔所部擂鼓助威!”李世民根本不管诸将是如何想的,兴奋地一击掌,高声地说道。
“愿为陛下取下此城!”李思摩一听李世民要亲自擂鼓助威,自是兴奋异常,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退了下去,自去安排攻城事宜不提,须臾,唐军阵中号角凄厉地响了起来,鼓声阵阵中,近万兵马开始缓缓前移,一场惨烈的城市攻防战便就此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