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话:这篇故事的起头,是我看到一位民国女作家施济美的小说《莫愁巷》后突然生出来的臆想。《莫愁巷》是一篇未完的小说,几万字而已,初看之时,我便在心里暗暗吃惊,施老师若晚生数十年,真会是一位写爱情的高手。
我班门弄斧,借了施老师《莫愁巷》的胎,写了一个关于痴男怨女的爱情故事。
写得不好,贻笑大方。
茉莉花开茉莉香
陶茉莉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上官云澈的情景!
不管是在黑天还是白昼,不管是在茫茫曼哈顿雪夜,还是在菲菲阴雨伦敦;不管经过多少流年的春夏秋冬,不管看过多少云海花潮;不管她是睁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总能看见,春意深深双井巷里,一个人立在那,轻轻、斜斜慵懒无比靠在崭亮簇新的德国小汽车旁,似笑非笑的眼睛,一脸纵容。
他的脸上荡漾快乐的光,或许——只是阳光的关系吧!
但即使是阳光。
多少年,想起来都是伤心。
眼泪无声爬满脸,漆黑夜里又有谁知道?
知道后谁又能安慰?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年龄最好的人!
民/国九年,庚申
春意缱绻四月,空气中附着花气缭绕的芬芳。桃花、杏花、茉莉、栀子团结的同时在极窄青石小巷热热闹闹开得一塌糊涂,古意浓浓的双井巷一号门前从上午十点就川流不息来了许多小轿车惹得左邻右舍在窗帘后不停探着脑袋,这易府今儿是来了什么贵客排如此大的阵仗?
"云官,不用我介绍了吧,这是我大妹——易立芬。"易慎言笑着把身边剪着利落短发的女孩推到上官云澈面前:“我这个妹子可也是在大英帝国留洋回来的。课业吗?我估摸着不行,羽毛球倒是可以出师了,待会你不妨和她切磋切磋。”
上官云澈笑意朗朗地看着易立芬。
“大哥,你这是挤兑我呢,还是挤兑我呢!”易立芬娇笑着作势要打哥哥慎言,一副小女儿憨态:“难道我去英国就光学了羽毛球不成?”
她脆生生的嚷着,显得十分骄傲。
“那我实在看不出你还学了什么回来?”易慎言躲着妹妹的粉拳,笑着说:“还学了——还学了——拳头功夫!你留着将来去对付你的丈夫吧!”
“易慎言!真该让嫂嫂缝了你这张嘴!看我不告诉姆妈去!”易立芬红唇不依,粉拳落得更勤。
兄妹两人的大闹逗笑众人,大家皆是含笑,心下都已了然。能让易府忙活几日,夹道欢迎的且是等闲?
玉树临风,翩翩上官公子,早已是易府十拿九稳的乘龙快婿。
夹站在人群其中的陶茉莉只觉得热极,春色四月风力还带着微凉,但不知怎的就是觉得热极。她拿眼抬眉瞅了上官云澈一眼。面如潘安,身比鹤立。微微半目扫过来茉莉就心虚得涨红脸垂下去,不敢与他对视。
注意到旁人视线,上官云澈机警四下搜索人群。但见眼前美女如云,不自觉嘴角扯动一下。梨涡深陷如桃花飞堕,不笑都是笑的模样,好看非凡。
听他们絮叨,云澈耳朵都要生茧,昨晚通宵麻将手酸、腰麻,哪有什么力气打什么羽毛球?站都快站不稳,靠在新车旁养神客套看着眼前易立芬甜软的微笑。
一大家子人排个这么大阵仗,早知道就不来了。他心里有些懊悔不该应承下易慎言的邀请,现在骑虎难下,不和这位留过洋的易立芬小姐打一回羽毛球都不行。
易慎言开始指着身边另几个妹妹一一介绍,大妹立芬、二妹立美、三妹立景一路下去。累赘得让上官云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咦,云官,你是累了吗?”易慎言的手指到陶茉莉身上突一滑落下。
“有点。”上官云澈点点头,易慎言立即玲珑地施施然转了话头,请客人入里去休息。
陶茉莉有些尴尬,用绢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滴遮掩窘态。
主人走了,仆人们一哄而散。其实也没人注意到茉莉的难堪!
她是谁?有什么要紧的!左右一个不相干的人,无依无靠赖在易家吃白米的寄生虫罢了。这场宴席有她无她并没差别,不如留在厨房帮帮忙还显得懂事些。
陶茉莉咬着唇,低头靠墙站着,待人群散尽了,才慢慢踱回去。
听闻这位上官公子乃是松岛上官家最小的儿子,他的父亲了不得,大哥更是了不得。具体是怎么了不得的,陶茉莉听了几次都没记住。在这朝代更迭的乱世,改天换地真是一瞬间的事。她从姑母的只言碎语中知道上官公子不仅出生好,自己也有本事,年纪轻轻就留学美国,还是什么名校毕业,顶顶厉害。
今天慎言表哥好不容易请他来家玩,为的什么?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表姐立芬脸上的胭脂扫得很艳啊,笑得也很甜!
茉莉忍不住想:“当年立芬表姐寻死觅活非跟着慎言表哥一起留洋,难道就是为现在嫁人时能增加些谈资和筹码吗?哎,可见女人无论学了多大的本事,最终还是得嫁人,古往今来,似乎都跳脱不得这个宿命。”
易家是个新贵家族,家长易贵风是前清光绪时头一批留洋的公派学生,在德国进修医学。回国后便在上海租界开设私立医院,自己兼做院长和教授,从一家单门脸的小诊所变成现在有五十张病床分内、外科的小型医院。许多达官贵人都是他的座上宾。易贵风子女缘厚,膝下三儿、三女。长子易慎言、次子易谨行都已成亲,儿子立业尚在读书,三个女儿立芬、立美、立景都暂时待字闺中。妻子陶丽华早就想要给她们觅个如意快婿,必是要财、貌、家事、学问皆是顶顶好的人儿。这样她才能在太太们中有面子!
易慎言领回的上官云澈当然是顶顶好的,比陶丽华要求的顶顶好得还要好得有多。如果能和上官家做亲家,梦里面陶丽华的嘴笑得都要咧到太阳穴。所以,上官云澈一来,陶丽华就一直给大女儿立芬丢眼色,羞得立芬脸蛋绯红。
陶丽华看到立芬和上官云澈并立如佳偶,嘀嘀咕咕说着听不懂的洋话,心里美啊!耳边几乎听到‘铛铛铛’的结婚进行曲在她头顶奏响,接着就是婴儿的哇哇啼哭声,依依叫着娘娘了!
须不知前几月她一望见立芬就抓着胸前‘唧唧哇哇’的说心痛病要发作!大为懊恼不该同意立芬出洋念书,这一回来都成‘皇帝的女儿也愁嫁’!高不成,低不就的。一般子弟轻易也不敢攀易家这朵牡丹花,而世家弟子又多为纨绔,逢场作戏的多,真心实意的少。易立芬念得几本洋书,眼高于顶,普通的怎么入得了法眼?蹉跎来蹉跎去,今年都满二十四岁,过了年就二十五,急得陶丽华恨不得拿面条挂脖,豆腐撞墙。亏得易慎言在政府任机要秘书,看到母亲和妹妹天天乌鸡眼似的,笑着说,“急什么,青年才俊,我那多得很,明就给你们拖一卡车来,高的、矮的随便挑!”
儿子一句话说得陶丽华眉开眼笑。这不,易慎言果然把上官云澈带回来。现在立芬和官家的公子一见面还真有些眉目传情的意思。
陶丽华越看越欢喜,美滋滋只等着这上官家来提亲啰。
国人有个坏毛病,都不蛮善待别人家的女儿。比如媳妇儿,比如童养媳,比如外甥女……
陶茉莉其实只比立芬小两岁,今年也二十有二了。早到了适婚年纪的她从没人给张罗过,提也未曾提过。
看着慎言表哥亲亲热热介绍立芬表姐时,她真是伤心,孑然一身,连个给她做主的人都没有。父母早亡,孤苦飘零,投靠姑母。陶丽华给口饭吃,全当多个人在家帮衬罢了,小时照顾小表妹们,小表妹大了又照顾一家子吃穿,照顾身子不好的二表哥易谨行。说好听是个表小姐,说难听是个高等丫头。
也许她的一生就这样被四面墙困着了吧。
陶茉莉擦擦额头上的汗,默默注视欢歌笑语的人群簇拥着走到甬道,进得大厅。方才缓缓转身回了厨房,众人忙碌不休,谁也不搭理她,茉莉站了一会,小声吩咐道:“你们别忘了给二表哥煎药啊!”
“呀!忙着呢,今天来了这么多客,谁不是忙得脚不沾地,要不你来吧!表小姐!”丫头肖肖头也不回的说着,故意把表小姐三字咬的重重的。心里直咒骂:“讨嫌婆姨,又不是正经主子,还敢拿着鸡毛当令箭,拿二少爷压人,臭不要脸!”
茉莉粉脸煞白,怔怔恍惚片刻。到底无法,咬着唇,赌气自己动手拿起陶泥药罐开始煎药。
大伙都忙,平白来这么多人。又什么都要好的,侍候这些爷吃饭都要累翻,谁又管得眼下这些不要紧的人。来得都是是祖宗,一会要喝北冰洋汽水、一会要喝咖啡、一会又要喝茶!
大家烦都烦死!脸上笑着,心里恨不得拿个笤帚赶了出去就好。
“好小姐、好茉莉、帮我个忙。”钱妈妈急急忙忙拦住准备去给易谨行送药的茉莉,哀求道:“人有三急,妈妈我非要上趟茅厕不可。帮我、帮我沏壶茶给那西进的爷送去。”
不等茉莉同意,钱妈把茶叶罐子塞到她怀里一溜烟跑了。
“喂,钱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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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有些闷热,可能会下雨。
茉莉怀里抱着茶叶罐子,只得先放了汤药。动手沏一壶清香四溢茉莉花茶用描金福漆小茶托盛着老老实实给那爷送去。她手笨,读书少,别的什么讲究的就不晓得了,只会冲这廉价的茉莉花茶而已。
端着墨绿云清海碗,婷婷约约穿花拂柳,那些熟悉的穿廊、拐角、花园、楼台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走入月洞门,美丽的海棠花开得正是最美,粉红缀着粉红,是儿童嘟嘟红唇,压在枝头个个像叫嚣着要接吻一般,不耐得从枝头跳到人肩上、头上。
隔得老远看见那位爷,茉莉站在海棠树下反而踌躇不敢往前。
许是旗袍领子太高,穿得憋得太闷,她不知怎的忽又觉得热起来。
这位爷是——
立芬表姐的如意郎君。
他正躺在廊子下的湘妃椅子上睡得安然。想到这个男人将来有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姐夫时,茉莉不由红了脸颊。方才在门外也不敢放肆的看看他,现在倒能趁他睡着大胆地仔细瞧上一瞧。微风乍起吹起他额前汗湿头发,茉莉觉得更像外国那些洋鬼子电影明星,轮廓深邃,立体分明,坚毅有力,是个说一不二的铿锵男儿。不像二表哥面色柔和,性子懦弱,被二表嫂欺压得一声不敢吭。
茉莉收回自己的眼神,轻轻走过去,把沏好的茶斟在墨绿海碗中,她一直低垂着眼睛,像在欣赏那茶雾的缭绕。轻放在搁在小几上,双手抱着托盘若有所思看着沉睡的他。
一阵风过,院里万点飘红,茉莉回望看那海棠,一时出神。这么美的花海,动人心魄。廊上摆着几盆茉莉幽香扑鼻,顺风而来。
她闭目轻轻一笑,海棠顿时有了花香味。
男子仍在熟睡中,像个孩子呼吸平稳。
一朵茉莉花突然调皮垂落在他脸颊,他微微蹙眉,好像很不欢迎这个不请自来的朋友打搅他的好眠。
看见他皱眉头,茉莉忽然就笑了,一个坚毅男人的脸上居然沾上茉莉花这种柔韧芬香的花苞儿,有些好笑,有些可爱。她抿了抿唇,大胆上前弯腰,轻轻用手帕轻抚、扫过调皮的花蕊。洁白的花朵无力掉落他胸前。
近看,他更英俊,是什么词都形容不出的好看。
茉莉的心房一颤,他这样的人,该是如画中画的,书里写的一般。一出生祥光笼罩,一辈子生活在云端。
他睡得很沉,好像被人惊到美梦,长长羽睫毛掀了掀。她突的红了脸,还好周围没人看到。她快速收回自己手绢,急匆匆转身步出月洞门外。
一场惊梦,不知惊了谁的甜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