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冉哭得撕心裂肺,在阿霓怀里晕厥过去。
她要怎么才能忘记?许多时候忘记自己很容易,忘记爱却很难。
孩子被抱了出来,惠阿霓亲自把襁褓中的小婴儿交到门外等候着的沈一赫手里。
沈一赫伸手抱过花朵一样柔弱的婴儿,心田顿时像注入一股暖流。
“七少奶奶,我们遵守承诺。孩子交给你们袁家了。”
沈一赫是失去过孩子的女人,知道怀胎十月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她担心地看了看产房,关切地问道:“上官夫人,请问秋冉怎么样?”她听见刚刚里面发出凄厉哭喊。
“秋冉会熬过去的。”惠阿霓用手绢擦了擦眼泪,努力维持着体面,“她是上官家的人。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照顾好她。也请,七少奶奶回去和袁三爷转告一声。所欠他的债,秋冉已经还清,往后大家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最好是,不问旧人长与短,从此山水不相逢!”
说完,惠阿霓转身决然走入产房,砰地一声产房大门在沈一赫面前再次关上。
“哇——哇——”襁褓中的婴儿像是知道分离一样,猛然大哭起来。
袁克栋一拳砸在身后的墙壁上,手关节发出一声脆响。人人都说十指连心,但他觉得根本抵不住他现在心痛的十分之一。惠阿霓果然厉害,字字诛心!
好像是要抵挡内心的疼痛,他发疯地捶打着坚硬的墙壁来自虐自己。
“三哥!住手!”袁克放用身体挡在他和墙壁之间。
他失去理智,一拳拳砸在袁克放的身上,狠狠揪着他的领子把他给凌空提起来。
“三……三哥……”
“老七,你给我想办法!”他满脸挣得通红,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必须要把她留住!”
袁克放感到呼吸困难,双脚慢慢悬空,他费力地用脚尖在地面上滑动。
“别……发疯了!我怎么给你想办法?你也应该知道——”
“我当然知道!”袁克栋愤怒到极点,“所以我才只能找你!”
在平京,再没有比袁克放更聪明的人,现在只有他能帮忙。
袁克放看他这急赤白脸的模样,心里也燃起恻隐之心。别人添子是喜上眉梢,开心快乐。他这是……
“好好好,我想想办法。”
听见他肯帮忙,袁克栋终于松开钳制。袁克放回到地面,拍了拍被揍痛的胸部,“要我帮忙可以,但我不能保证成功,而且你要听我的。惠阿霓不是好惹的角色。把孩子舍给我们,她心里肯定是不情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说不定,他们现在就等着你去,闹开了。大家都没脸面,老头子那不好交差!说不定,一怒之下把孩子给她,正如她的心意。”
袁克栋咬牙连骂几句脏话,铁青的脸色上一副要吃人的恐怖模样。“你有什么办法?”
袁克放沉思一会,“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件事情我们得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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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孩子的秋冉浑浑噩噩,像被抽走筋骨,饭不吃,水不喝。她思念孩子,想要看一看那个没来得及见一面的女儿。她疯狂地想要见袁克栋,想要他把孩子抱来给她看一眼。
只要一眼、一眼就好。
“秋冉、秋冉!喝点汤吧。”
她呆呆地回过神来,岳沐修正捧着鸡汤放在她的眼皮前。一滴滴眼泪坠下。她也不知道要擦,低低地说:“岳老师,我没有胃口。”
岳沐修勉强笑着,把碗放在床头柜上,“不管怎么样,身体最重要的,你不能不吃啊。”
她还是摇头。
岳沐修又道:“我给你削一个苹果。”
“我不想吃。”
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再好脾气的人也要不高兴,岳沐修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惠阿霓都看不下去,走到他身后,使个眼色,说道:“沐修哥。我来和她说两句。”
岳沐修出去后,惠阿霓搬来条后背高高的黑色椅子坐在秋冉的对面。她双手环胸,瞪着眼睛看着秋冉,还不用说话,秋冉就知道她要说什么。
天底下,秋冉最怕的就是惠阿霓,她不敢对视阿霓的眼睛,窝着头,双手不停地扭着身上的棉被,“小姐,你不要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你知道该怎么做?”阿霓拉高声音,“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我看你是嘴巴上说得好好的,其实是什么都做不到!王靖荛死了,你的三魂七魄也丢了!袁克栋把你的心都带走了!秋冉,他对你无心,你又何必多情?你生孩子,他都不来看看你,这样的男人你念着他干什么!”
秋冉羞愧又张皇地说道:“没有、没有……我不念他,我是恨他,也对他死心了!”
“是吗?如果你是真的对他死心,为什么又对沐修哥拒之千里?秋冉,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我懂你的难过。但这件事情,只有你自己走出来。谁都帮不了你!我说你也好,骂你也好。是怕你陷在自怜自艾中走不出来。如果一个人沉浸在自己是可怜虫的境地里,就真的是可怜。因为她会觉得全世界都亏欠她!不就是遇到个负心汉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一辈子那么长,谁能担保永远不在水坑里跌倒?跌倒了,拍拍灰尘赶紧站起来,难道还要一辈子赖在水坑?”
秋冉低着头,呜呜地哭个不休,单瘦的身体像空洞的手风琴发出悲伤的曲子。再刚强的女人都是女人,所谓刚强都能在一瞬间冲毁。
其实她一点都不勇敢。犹到现在还在做着不切实际的梦,渴望他会回头。
“我……觉得他明明……是对我有感情的……我……我……想他是不是……”
惠阿霓坐在她的身旁,抚去她颈后的头发,抚摸她瘦骨嶙峋凸起的颈椎骨,心疼地说道:“秋冉,不要再自欺欺人。你不要用'我觉得'来为他开脱,也不要用不得已的苦衷来安慰自己。你也爱过人,也被人爱过。想一想当初清逸爱你的时候,他是怎么做的?他有多疯狂,他能为你做的有多好。如果袁克栋爱你,怎么忍着不来见你,怎么会忍着看你嫁给别的男人?我们的大门一直敞开,只要他来,我不会阻止。只要你幸福,你愿意,我也不阻止你和他一起走!但是他没有来,一直没来。你就要接受现实,听我的安排!忘记一切和沐修哥去英国。”
撕开的真相丑陋无比,秋冉的哭声在房间起起伏伏。她断断续续哭了几个小时。站在门外的岳沐修几次伸手敲门想要进来,手悬在门上又缩了回去。
窗外的天空变成橘红色的斜阳。染血的阳光从窗户外一直照在白色的床上。她的眼泪哭干,无助地看着窗外那轮残阳。直到它落下去,化成一抹幽兰。
是谁说过,谁也不能拽住太阳不让它落山。他们的分离就每天要落山的太阳。她除了接受,只能接受。
秋冉的眼睛像干涸的河床,涩涩地发痛。她呆呆地躺着,感受到颈子后惠阿霓手指的温柔,给她无尽的抚慰。
阿霓小姐是她最亲的人,是最为她着想的人。为了她的事,放下三个月的儿子从松岛赶来,就是怕她处理不来,迈不过这道坎。
冒充宜鸢小姐来平京是她一意孤行,坚持要求的结果。最后来为她善后的,来接她回家,为她安排好退路的还是阿霓小姐。
秋冉伸出手摸索到颈后的温柔,紧紧抓住惠阿霓的手。眼睛潮湿了,她知道这是最后的眼泪。过了今夜,所有的错误都将画上句号。
惠阿霓没有说话,同样紧紧握住秋冉的手。两人女人的手相握在一起,都在用自己的力量给予对方支持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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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冉住的仁安医院是共济会所办,院长是从美国来的传教士。惠阿霓选择这间医院的初衷就是想离袁家的势力远远的。
袁克放想来想去也没有很好的办法,现在的情况想留住秋冉。强留是不可能的,必定是她自己肯留下来。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这件事还是要从孩子身上下手。不过惠阿霓棘手。她看问题通透又长远,一定很快看穿他的把戏。如今,只能先使一招调虎离山。
作为代理五省联军司令,伪造一封电报不是难事。
松岛急电:百里病重,请速回!
能用孩子留下母亲,也能用孩子引开母亲。
惠阿霓确实因为电报慌了手脚,人一慌,难免失去往日的镇定和缜密的头脑。甚至没法辨别电报的真假。
她想回带秋冉一起先松岛,可是秋冉才刚生产完,体虚身弱,不能经受长途旅行。如果不带秋冉走,她又实在不能放心。
“小姐,你定车票吧。我同你一起回去。”知道她为难,秋冉体贴的说道。
“快别乱动!”
“我没事。”秋冉挣扎着要起来,阿霓把她压了回去,“别逞强了!生了才两天,床都下不了,怎么坐火车?”
秋冉抽了一鼻子,眼睛红通通的。“我不能再耽误你的时间,万一百里少爷……”
“别——别说胡话!”惠阿霓低语轻斥,声音微微带着颤抖。低头揉着手绢,寻思对应之策。
“阿霓,你先松岛吧。”岳沐修站在她们身后说道:“你放心,这里有我。”
看到岳沐修庄严隆重的样子,阿霓笑着说道:“是啊,我怎么把你忘了!现在把秋冉交给你,再没有更合适的了。还能让你们增进增进感情!”
“小姐,你不要取笑我了。”
“好好好,我不笑!”惠阿霓拉着秋冉的手,叹道:“秋冉,我先回松岛。待百里的病情稳定,你出了月子,就来平京接你。我不在你身边,你千万要稳住!我担心你会被袁克栋说几句好话又搓哄回去,他已经有了太太,你就别再有幻想。你不想做他的外室或是情人吧?寄人篱下,身份地位永远都矮人一等。”
“不!我对他不存在任何幻想!也绝不会做他的情人!”秋冉捏紧拳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已经一刀两断!”
“对,你能这么想就是最好!他和宋家结姻亲,主动向他们示好。和我们就是潜在的仇人。他现在就是想留住你,然后脚踏两条船。你千万不要上当,不然,会毁了你的!”
在走之前,惠阿霓把叮咛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不放心的告诉岳沐修,务必要严防死守,不能让袁克栋和秋冉见面!
惠阿霓前脚登上火车,袁克放后脚就安排沈一赫抱着孩子去见秋冉。
看着抱着孩子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沈一赫,岳沐修为难了,惠阿霓只千交代、万交代不许见袁克栋。但这沈先生和孩子……
沈先生是有才德之人,刺绣之艺名噪天下,又醉心慈善。岳沐修纵然之前不认识沈一赫其人是谁,她的生平事迹也听闻过一二。
才德之人最怜才德之人,而且沈一赫是孤身一人抱着孩子前来。岳沐修总不能太不近人情地把她们赶走。
不知为何,孩子窝在沈一赫怀里哭个不停,怎么也哄不住。
“悠悠乖、悠悠听话,马上就要见到妈妈了!”
听到孩子的哭声,再听见一赫嘴里喊着“悠悠”。病房里的秋冉躺在床上就跟着就哭起来,流着眼泪,喊道:“七少奶奶,请你快把孩子抱过来!”
岳沐修无奈,只得放她们进来。
沈一赫进来后也不啰嗦,径直把孩子放到秋冉的怀里,心疼地说道:“快看看你的宝宝吧,比公主还要漂亮。”
秋冉此时此刻还能忍住就不是个女人,她的眼泪洒在女儿娇嫩的脸蛋上,贪婪地抓住她挥舞到空中的拳头,放在嘴边吻了两下,好半天,悠悠还是扯着嗓子嚎啕。
她不安地问道:“七少奶奶,她为什么哭个不停?”
“大概是饿了,想喝奶。不知道为什么我找的乳母,乳汁又白又多,她都不怎么爱喝。我实在没有办法,才悄悄抱着她来找你。你有奶吗?”
秋冉迟疑一下,怀里的孩子像感受到她的犹豫,拼命地哭着向她怀里钻去。
岳沐修轻咳一下,面红耳赤地退了出去,顺手把房门带上。
喂奶之前,秋冉也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有奶。生下孩子没开过奶,时间又过了四五天,不知回涨没回涨?可没想到,悠悠含着她的乳液用力吸允片刻,真的有乳汁流了出来。
她惊喜极了,为能给女儿哺乳而深深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