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不小心摔的。”章沁心的问题层出不穷,秋冉笑着问道:“时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不会是特意在等我吧?”
“是……也……不是。”
“来了、来了!”这时,章沁心的奶奶小跑着奔过来,向着章沁心,说道:“姨太太,我把老太太请来了!”
秋冉心里“咯噔”一下,章沁心气得跺脚,压低声音对奶妈,说道:“这么晚,你把老太太请过来干什么?”
奶妈看了看秋冉,再看到她身后的袁克栋,委屈地退后两步,小声说道:“你不是说要把老太太请过来——”
“大晚上,把我请过来,到底什么事啊?”老太太拄着拐杖,由李妈妈扶着,慢慢腾腾挪过来。
“母亲!你怎么起来了?”袁克栋笑着走到老太太身边,“我和鸢儿刚回来。”
“你们去哪儿呢?这么晚回来?”
“我带鸢儿去看文明戏去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想要看戏,请大班到家唱堂会即可。这么晚,女人还是不要抛头露面的好。”
“好,我们知道了。”袁克栋笑着,搀扶起老太太的手,“母亲,我送你回房去吧。”
他的漠视让章沁心感觉自己被逼上悬崖,她索性把心一横,嚷道:“老太太,我还有话没说!”
袁克栋呵斥道:“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不行!”章沁心闹起来,老太太也只得停下来,看她究竟要说什么。
“大家都是体面人,本来我还想保留彼此一些脸面。但是现在,三爷已经被迷了心窍,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袁克栋的眉头簇簇的跳动,澎湃着满腔的怒火,“我被什么迷了心窍?”
“被她、被她!“章沁心指着他身后的秋冉,尖声叫道。
“我?”秋冉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她常常感得自己努力这么久,也不被他所钟爱。怎么到了章沁心的嘴里,就成了迷了心窍?
章沁心发出一声冷笑,“我想请问三少奶奶认识这本杂志吗?”说着,她从袖筒里抽出《自由生活》扔到秋冉的脚边,“这本杂志是三少奶奶出钱办的吧?我就粗粗翻了一下,里面写的东西触目惊心。”说到这里,章沁心的目光中闪出泪来,心痛地奔到老太太身边,拉着她的袖子,可怜巴巴地说道:“老太太,里面可全是抨击政府,抨击三爷的文章啊!”
“啊,有这种事?”老太太听到章沁心的话,立马不高兴地发起脾气。她转头质问秋冉道:“上官宜鸢,真的有这样的事?这本杂志是你办的?”
“我——”秋冉一下子被问懵,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来。
她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窘态,让老太太大为光火,咄咄逼人地质问道:“你、你说,你为什么要说濂瞻的坏话?我们濂瞻是有哪里对不起你?”
秋冉百口莫辩,被逼得连连后退。章沁心得意地把杂志捡起来,翻开,大声说道:“母亲,您眼睛不好。我把文章读给你听,《论舞弊——”
“够了!”袁克栋大喝一声,抽走章沁心手里的杂志,扔到地上。房间里顿时静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从秋冉身上转到袁克栋的身上。
“濂瞻?”
“母亲,你别急。”袁克栋把老太太扶到椅子上坐下,“鸢儿办杂志的事情,是我的意思。所以,你不要怪她。”
章沁心冷笑地看着袁克栋,心脏像被刀划开一样疼。
老太太吃惊地说:“濂瞻,既然是你的意思,为什么上面还要说你的坏话?养狗还能咬主人吗?”
袁克栋扶着老太太的手,笑着解释,“母亲,我们现在倡导新政府、新主义,言论自由。每一个人都可以发表意见、畅所欲言。报纸杂志是自由阵地,是宣传的咽喉。我让鸢儿出钱办这本杂志的目的,就是希望杂志在将来为我所用。杂志写我不好,也是为了维护它公正的形象。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杂志的正面形象树立起来,被公众接受成为有影响里的报刊,对我就越有利。”
他伸手把退到身后的秋冉推出来,往老太太身边靠过去。
“母亲,你就别冤枉鸢儿。都是我的错。”
秋冉本来腿痛,站得不稳,被他一推,整个人差点跌到老太太跟前。袁克栋的手扶着她的腰,小心地止住她的跌势。
老太太握着秋冉的手,说道:“好孩子,事情是濂瞻说的这样吗?”
秋冉点点头,眼睛中噙着泪花儿,“对不起。”
“算了,算了。没事就好。”老太太拍了拍秋冉的手,“刚刚把你吓着了吧?看这脸白白的,快回房去休息吧。”
说到这里,老太太昏黄的眼珠看着急赤白脸的章沁心,责备地说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但事呢,要弄清楚。下次别咋咋呼呼,我这心脏受不了!”
“老太太,我也是担心爷……”章沁心委屈得和什么似的,猛擦眼泪。
“好了,你也别哭。快些回房去吧。”
袁克栋给李妈妈使个眼色,李妈妈立马说道:“老太太,没事就好。时间不早,我送你回房吧。”
送走老太太,章沁心一跺脚,扭头走了。小菱望着她的背影,吃吃地笑着说道:“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咱们的章姨太今晚可要睡不着啰!”
秋冉横了小菱一眼,心里对袁克栋充满感激。如果不是他的大兜大揽,今晚,她还不知道要受多大的罪。
突然之间,秋冉感到双腿凌空。
袁克栋一把打横把她抱起,嘴硬地说道:“我不是非要抱你不可,是你磨磨叽叽,动作太慢!”
小菱在一旁掩嘴偷笑,“三爷想抱三少奶奶就抱罢了,还找什么借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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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岛
苦夏难过,蝉虫都躲在屋外的黄杨树叶底下。没有风,挂着的窗帘像画布上的一样,静悄悄的,一丝涟漪都没有。
惠阿霓拿着秋冉寄过来的信,搁在手里敲了又敲。
秋冉在信上问她,知不知道袁克栋为什么要把宜鸢送到疯人院?
他爱她入骨,怎么舍得把心爱之人毁掉?
“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
阿霓不经意抬头,听见云澈朗朗的读书声时断时续。
若要问果,首先要问因。最解其中味的莫过于当事人。惠阿霓捏了捏手中的信,提起裙子缓缓往楼上走去。
宜鸢回来如斯久,两姑嫂说话聊天的机会不多。一个是不愿讲,一个是不屑谈。两个个性同样出身高贵的女人都有自己要维护的骄傲。
“宜鸢,”阿霓敲了敲书房的门,“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阿霓推开门,就听到一阵急促地桌椅拖拽声,云澈像出笼的小鸟一样向她扑来,“大嫂!”
她笑着摸了摸云澈的脸,“累了吧,下楼去吃西瓜。已经用井水冰过。”
“嗯!”云澈点点头,一溜烟地跑下楼。
宜鸢抬起头看了门口的惠阿霓一眼,转过身,重新拿起桌子上的诗经开始细看。
阿霓踌躇一会,想离开,脚像在地板上生了根。她知道秋冉打听宜鸢旧事的用意。秋冉想要依靠袁克栋复仇,她和袁克栋之间发生一切的基石都是源自他对宜鸢的爱情。她只有知道得越多,才能做到更好、更深入地走入他的心。
“你怎么还不走?”宜鸢对着手里的书,如同对着空气说话。她见阿霓没吭声,微微侧了侧头,把手里的书合上。
“秋冉在平京还好吗?”
阿霓没想到她会主动问起秋冉,心里感到非常惊讶,“你怎么知道秋冉在平京?”
“我又不是傻瓜。”宜鸢微微笑了。
“你不怪她,不怪我?”
“怪?”宜鸢咀嚼这个字的含义,“我不怪任何人。清逸也是我弟弟。如果她能利用我的身份替他们报仇,我很高兴。有些路,我已经不能再走下去。希望秋冉能走下去。”
阿霓听她语气平和,没有生气的。赶紧走上前两步,继续问道:“宜鸢,如果你也是想替清逸、清炫和父亲报仇的话。能不能把你和袁克栋的事全告诉我。我也能转告秋冉,让她更快地为他们复仇。”
宜鸢回过头来,认认真真地看着一脸焦急的惠阿霓。她凝神思考很久,手指在泛黄的《诗经》封面上来回摩挲。
“宜鸢?”阿霓急切地说道:“你就告诉我,为什么袁克栋要把你送到疯人院?”
“因为我……吸鸦片……”
“只是因为吸鸦片吗?你为什么吸鸦片?”
宜鸢眸子颜色突然暗淡,声音低哑地说道:“因为婚姻不快乐,人生不美满。”
“宜鸢——”
面对阿霓不依不饶的追问,宜鸢激动地站起身来。她非常生气地瞪着惠阿霓,说道:“不要再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难道你没有听过一句话。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她咬着手指头,走到窗边。
惠阿霓被她勃然的怒气吓了一跳,想问的事体再不敢问。
“大嫂,吃西瓜。”这时的云澈端着西瓜敲门进来,把盛着瓜瓤的碗递到阿霓眼皮底下。
“好。”阿霓接过云澈的西瓜,想了想,扭头把西瓜放在书桌上,“宜鸢,天气热,吃点西瓜吧。我和云澈先出去了。”
阿霓领着云澈刚走出房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碗碎的巨响,接着是一阵摔东西、砸东西的声音。最后,是撕心裂肺,嚎啕痛哭的大喊大叫。
云澈怕得紧紧抱住阿霓,“大嫂,姐姐怎么呢?她是不是——”
阿霓连忙捂住云澈的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云澈,你二姐没疯,她只是伤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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