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婚事最终定在明年的四月。
毕竟杜家才在长安定居,很多事情都是不稳定的,像杜蓉的嫁妆,也不曾完完全全的准备好,老夫人便打算多留杜蓉几个月,等到春暖花开再把她嫁出去。
前阵子一直炎热难当,姑娘们都不曾随女夫子学习,怕晒黑她们,硬是停了一个多月,七月流火,稍许凉爽些,她们才又从闺房中出来。
但外面仍是热得很,杜绣摇着纨扇,与杜若道:“下个月便是中秋,祖母已经在命人设置拜月台,三姐,你打算请哪几位姑娘过来与我们一起拜月呀?”
杜若正当在写字,闻言淡淡道:“今年懒得请了。”
“哎呀,不请你的周姐姐了吗?”杜绣扬眉,“你与她那么好,以往哪年不一起拜月?我听说她使人过来家里好几回了,你怎么不去看看她?”
哪壶不开提哪壶,杜若道:“要你管。”
她晓得杜绣是故意的,因为她那日没有听杜绣的,也没有提周惠昭的事情,所以杜绣好似不甘心。可她现在不会再为周惠昭难过了,但她也不想对此评价什么。
见杜若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杜绣又觉无趣,看着她深深叹了口气,杜若与周惠昭决裂不说,竟与赵豫也决裂了。她实在不知发生何事,也不明白,杜若为何要放过赵豫这样的男人。
他十有*是太子,是未来的帝王啊!
可她偏偏那样绝情,以至于赵豫都不再来杜家,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杜绣很烦躁的又摇一摇纨扇。
听到她们说请人的话题,杜蓉与杜莺道:“我瞧你与袁姑娘很是投合,不如请她过来拜月?”
杜莺除开家人几是没有朋友,但也这怪不得谁,毕竟没有人愿意与病者走得太近,看到听到各种病痛,谁都会不舒服,可谁想到,她那天去宫里,很快就获得了袁姑娘的好感,她们都喜好下棋。
那天袁秀初多赢她一盘,可也直夸杜莺的棋艺好,这段时间甚至还来杜家看过她,没有丝毫的嫌弃。
杜若把笔放在和田玉雕刻的骆驼笔架上,赞同的道:“就请袁姑娘吧,她这人多才多艺很有意思。”
她笑着看杜莺。
这回杜蓉与章凤翼定亲之后,再没有像梦里一般,发生那么多的事情,杜莺的身体甚至还比以前好了呢,她极是高兴,这样下去,说不定会痊愈的。
杜莺点点头:“那就请她罢,不过袁家这样大的家族,她未必会来。”
“他们虽是名门望族,可旁系好似消亡的厉害,也就只剩下这主干了,甚至比我们家还冷清。”杜蓉道,“过几日你就写请帖去,她一定会来。”
杜绣在旁听着,眼睛一转。
袁秀初的父亲乃吏部左侍郎,虽然还没有坐上天官的位置,可好似很有权利,听说大燕官员调配,升官贬谪,他都有参与。没想到杜莺那么厉害,才第一次出门,就交到袁秀初这样的朋友了。
果然姨娘说得不错,虽然刘氏是个草包,可生得两个女儿都是不俗的,可见姨娘还是有些见地,只可惜没有儿子有什么用?
弄得她一个庶女,连兄弟都没得依靠。
杜绣无奈的叹口气。
到得中秋,杜家没有从铺子买月饼,因老夫人出身世家,口味极挑,是以厨子还是在金陵时的那位老厨,跟着老夫人几十年了,什么都会做,月饼自然不在话下。就是数量不太多,可老夫人还是命人送了一些去雍王府,章家,还有杜云壑,杜云岩的同袍家里。
可那日,宫里也赐下月饼来,连同着别家送的,真正是吃不完的架势。
光是杜若这里,就得了三十来只,她看着发愁,自己吃了一只枣泥月饼,与玉竹,鹤兰道:“早上,中午都在吃这个,我晚上都不想吃了,明儿也不想吃,你们拿去分了。”另外叫玉竹取些银钱出来赏给院里的下人,“今日可以喝点儿酒,与家人愿意玩什么便玩什么罢,我去庭中赏月定是很晚才回的,不要疯了就是。”
两人连忙道谢,欢天喜地的走出去。
中秋一年一次,很是隆重,天稍许黑,婆子们就拿着长杆子,踩在梯子上挂灯笼了,杜若眼见差不多,穿上新裙衫,又将早就做好的剑穗放在袖中,去上房给长辈请安。
老夫人笑道:“今儿还买到很好的螃蟹,若若,你可不要吃到明儿早上呀!”
吃螃蟹是考究功夫的,还得要一套的工具,她本来就慢,吃个螃蟹是不得了,众人都笑起来。
谢氏道:“您也不能多吃,小心身体。”
年纪大了,有时候反而贪吃,老夫人别看着平日里四平八稳的,可也因吃东西闹过几回肚子了,她笑道:“有你盯着我也吃不了,走吧,我们这就去庭院里,来,峥儿,我们一起去。”
杜峥今年七岁,生得瘦瘦小小的,像个小豆芽,性子也不是疏阔的,很是寡言,听到祖母叫他,他走过去,低声道:“好。”
老夫人把手放在他头发上摸一摸,轻轻叹口气。
杜莺瞧在眼里,眼睛忽地一红。
这是他们二房唯一的儿子,可偏偏那样弱小,不像杜凌健健康康的成长着,已经是个勇猛的少年。
她的弟弟何时能长大呢?
也不知她能不能看到,她轻喘口气,扶着木槿的手跟在后面。
杜若走出房门,问杜凌:“玄哥哥今日会来的吧?以往每年中秋他都会来的。”人月两团圆,他没有家人,与谁去团圆呢?
唯有来他们杜家。
“请是请了,可也不知来不来。”杜凌摇摇头,“他这阵子都在操练兵士,有时候太晚,就住在操练场上,不过今日是中秋节,普天同庆,他应该不会还留在那里。”
是有许久没看见他了,所以她的剑穗一直没有送出去。
杜若同杜凌并肩到得庭院。
月亮高挂在空中,像个银色的圆盘,照拂下来,洒落一地的光亮,与周围楼台亭榭上的灯笼交相辉映,使整个院子都笼在温柔里。
还未到用膳的时候,众人三三两两的说笑,杜若刚走到一棵枣树前,就听到下人们说有客人来了,她惊喜的回过身,瞧见贺玄正走过来。
行走间,月光好似在他身上流动。
老夫人笑道:“听闻你最近辛苦了,今日可要好好歇一歇,我们长安的安危是交托在你手里的。”
贺玄道:“这还谈不上。”
他话极少,老夫人知晓他的脾气,便没有多说,杜云壑,谢氏与杜凌上去,笑着问一问他的近况,他一一答了,停留片刻,朝杜若看过来。
她仍站在枣树下,穿着件月白色绣粉色缠枝茶花的短襦,下面一条长裙是藕荷色的,什么花纹都没有,只星星点点用银线绣着,在这夜晚,在灯笼光下,不时的闪烁着,好像天上的流萤。
他大步走过去,瞧着她梳了花苞的脑袋往上抬了几寸,挑眉道:“你长高了。”
只是两三个月未见,她竟然高了不少。
“剑穗做好了吗?”他第二句便问起这个。
杜若笑起来:“早就做好了,但是你一直没有来,我想亲手送给你。你知道吗,大姐与章大哥已经定亲了!”
她拿出剑穗,微微一晃。
是用深红色的丝绦扎成的,顶端束着六颗深紫色的宝石,都是极浓重的色彩,但她好像仍不是很满意。
“可惜我没有寻到接近于黑色的那种红,或者再带着点儿紫,那更合适你。不过这宝石很好看,虽然不是最贵重的,但是很少见,我也只有那么几颗了。”
她很认真的说着这些,贺玄道:“你说的那种颜色,世上并没有。”
“是啊,所以可惜了,当然别的颜色也不错,可你总是穿着黑衣服。”她既然要送剑穗,当然要配好颜色的。
也只有姑娘在意这些罢,贺玄袖子微拂,轻咳声道:“那你觉得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合适?”
“这可多了,像湖色,青色,蓝色……”她说到蓝色两个字,只觉舌头打了结一样,脸色一下发红起来,她说不下去了,垂下头掩饰,又把剑穗递给他。
他道:“你用得丝绦是不是太粗了?”
“怎么会?我记得你的剑柄的,专门选了差不多的丝绦。”她不满的抬起头,把剑穗从剑柄穿过去,“你看,不是正好吗?”
那刹那,他看到她脸上芙蓉一般的颜色,绽放着,也不知为谁。
他一动不动,凝视着她。
在他琥珀色的眼眸中,她看到自己的倒影,看到他头顶上一望无际的苍穹。
好像有落叶从枣树下飘了下来。
晃晃悠悠的,打破了这容易让人迷陷的片刻,杜若耳边听到老夫人的声音:“若若,快些过来,坐我旁边。”
“祖母叫我呢,我走了。”
她转身而去。
他手指轻抚在剑穗上,低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