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处长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戴着塑料框架的眼镜,穿着半新不旧的衬衫和西裤,鞋子擦得很亮,款式却很普通,仿佛就是一个普通上班族。
不过他其实是市政府里最能干的人,也许没有之一。旧城重建就是出自他的手笔,是他一手一脚推动的。
虽然说聂处长的名字不会出现在旧城重建项目的任何一处,但这的确是他的项目。
“晓小姐。”聂处长和晓琴握了握手,“找我有什么事吗?”
大家都心知肚明什么事,可还是要走一下程序。聂处长这种人没毕业就混学生会,毕业了立即就考了公务员,在政府里浸淫了一辈子,官僚作风彻底融入到血脉里面。
“我想请教一下旧城改造的事。”晓琴说。
“是三旧改造。”聂处长说。
所谓的三旧改造,指的是旧城镇、旧厂房、旧村庄改造。因为拆迁太难搞,所以地产商们倾向于在不用拆迁的地方建房子。
结果就是现代化小区东一块西一块,给规划带来很多难题。
人越集中,学校医院水电下水道越好布置,这么散乱,到处都要配齐整套,浪费很多钱。
而那些老旧城区还在不停的耗费社会资源,对政府来说负担很重,却又没什么产出,还容易藏污纳垢,损害市容市貌,连累周围地价。
所以要进行三旧改造,把那些已经旧城镇旧厂房旧村庄重建成现代化城区,不但可以充分利用现有资源,还能让城区更加美观,人民生活更加方便。
而且还不用新批各种商业住宅用地,简直就是一本万利。
本来的计划很小,也就是三五栋楼这种规模,是聂处长一力主张变成这种超大范围的规划。
“为什么要规划这么大的重建呢?拆迁很麻烦的吧?”晓琴说。
“拆迁的确会比较麻烦,可是不这样不行。”聂处长说,“做个三五栋楼几千平米这种的确比较容易操作,可是改了也没用。”
“没用?”晓琴问,“怎么会没用呢?”
“旧城区改造的关键,是重新设计道路水电管道煤气下水道等等基础设施,这必须大范围重建才行。”聂处长说。
“小范围不行吗?”晓琴说。
“当然不行,小范围的话只能在现有条件下修修补补,效果有限。而且还会牵扯大量的精力,消耗人力物力。”聂处长说。
“时间也会拖得很长?”晓琴说。
“没错,时间越长,拆迁越难。人的胃口越大,只要有一个钉子户,整个地区都没法子拆。”聂处长说。
“这么大范围钉子户肯定会有的吧。”晓琴说。
“小项目,一两个钉子户,太扎眼。大项目,对付钉子户就容易多了。三旧改造本来就可以走简易程序的,只要周围同意拆迁的人打到一定比例,就可以强拆了。”聂处长说。
而且周围都拆了,钉子户想要坚持下去也不容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房子说没就没了。不过这个就不必细说。
“这么大的项目,适合的公司不多吧?”晓琴说,“你们有没有内定由谁来做呢?”
“这个真没有,因为不知道究竟能不能赚钱。”聂处长说。
“你也不知道的啊?”晓琴有些惊奇。
“这么大的旧城改造项目,以前从未有过。大家心里都没有底,怎么知道能不能赚钱。”聂处长说。
“要是有领导支持,应该能赚的吧。”晓琴说。
旧城改造项目,如果地产商什么都自己搞,那支出巨大,没什么可能赚钱。
但要是不管公共设施,道路水电下水道都是政府弄好,地产商只管建楼的话,那很容易就能赚钱了。
要是上头默许,使出各种手段强拆,便宜把地拿下来,那就更加赚钱了。
聂处长当然知道晓琴说什么,摇摇头,“我们政府没钱的,很多事情要靠地产商自己来弄。就算有领导支持,领导也变不出钱来。”
道路水电下水道什么都要钱,政府顶多解决一部分,大部分还要靠开发商自筹资金。顶多建成以后移交给政府保养,不用持续出钱。
“至少拆迁的时候可以容易点吧。”晓琴说。
“以前可以,现在真不行,要是出了事,造成舆情,谁都扛不出。”聂处长说。
“听你这么说,简直好像在坑人一样。”晓琴说。
“怎么叫坑人呢,这么大块地呢,能建多少商业大楼和住宅啊,平时这些地要是分开拍卖,都可以叫地王。”聂处长说。
就龙津这么个小地方,还地王呢。晓琴也真不是看不起龙津,实在是和省城没得比。
省城市中心的地方能叫地王,龙津市中心的也叫地王?龙津市中心的地价还不如省城边角呢。
“我听说米嘉米老板在筹资打算投标了。”晓琴终于问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我也听说了,这是好事。”聂处长说,“投标的公司越多越好,声势越大越好。”
“可是米老板好像很有把握一样。”晓琴说,“他是不是已经得到领导的支持了?”
“这个我没听说,应该也不可能。能投标这么大项目的,谁不是根基深厚,全力支持一个新人独占项目?没谁敢开这个口。”聂处长说。
想一想也是,要说什么产业和政府绑定最深,房地产毫无疑问是其中之一。做房地产天生就是要和政府各个部门打交道的。
要是哪一个房地产公司没有几个领导撑腰,那绝对做不大,顶天做点一两栋楼的名副其实的小区。
“那有没有可能米老板掌握了什么独门秘籍,肯定能中标呢?”晓琴说。
所谓的独门秘籍,当然就是事先知道政府最注重什么指标,然后根据指标设计标书。简单地说,就是考试作弊,直接把答案抄上去。
“我们这个旧城改造,是要综合考量的,并不只是单一指标。”聂处长说。
“所以呢?”晓琴没听懂。
“各个领导有不同的关注点。”聂处长说。
有些领导关注基础设施,有些领导关注GDP,有些领导关注脱贫人口。并没有一个方案可以包打天下。
“你的意思是说领导们自己还没有统合意见。”晓琴说。
“我可没有这么说。”聂处长急忙否认。
否认也没用,其实就是这个意思。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米嘉还是在骗钱?
不对,米嘉是掌握了连聂处长都不知道的王牌,就好像他买下山边路的烂尾楼一样!
那时候谁都不知道山边路的烂尾楼下面有个矿坑,只有米嘉知道。所以米嘉能够低价买下烂尾楼,然后高价卖给刘东。
这一系列操作然人眼花缭乱,究其根本,就是米嘉掌握了别人都不知道的信息。
这一次肯定也一样,米嘉掌握了一个信息,这个信息可以让他拿下旧城改造项目,可以让他赚大钱。
那么究竟是什么信息呢?总不可能旧城底下有个巨大无比的矿坑,旧城那么多楼全都是危楼。
旧城改造,最大的拦路虎一是资金,二是拆迁。这两件事又是同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
只要有充足的资金,赔偿到位,拆迁就可以十分顺利。拆迁做成了,项目当然也就成了。
米嘉通过分割合作的方式,冻结了大量资金,掀起了巨大的声势。这些资金不但可以充实米嘉的账户,更重要的是,让其他想要投标的公司无法获得相应的资金。
没有资金,也就没法子投标,只有米嘉一个人能投标,当然胜券在握。
那些大地产公司当然可以从外地调集资金过来,可从外地调钱,资金使用成本会很高。没有地产公司会对一个无法赚钱的项目感兴趣。
不对,还不止这么简单。
晓琴想到了一个可能性——米嘉这么大张旗鼓的吸收合作者,把每一栋楼都给标上价格,其实还有更重要的目的。
那就是告诉那些要被拆迁的人,你们的房子已经被我盯上了,价格已经标出来了,能够赚多少钱都可以算出来了。
要是你们答应的拆迁价格低了,那你们就是吃了大亏!
那些要被拆迁的人个个都会坚守立场,开价都会强硬无比。谁来劝都不好使。
这种情况,其他地产公司是干不了旧城重建项目的,只有米嘉这个始作俑者能干。
只剩下米嘉一个人投标,他就可以随便指定投标条件,获取巨额利润!
对那些投了钱的合作者,他可以说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以前答应你的条件没法子做了,政府出了文件,你看是退钱呢还是改一改合作方法?
这个政府文件自然是米嘉让开的,政府为了让旧城改造的项目顺利实施,只能米嘉说什么听什么,反正坑的不是政府的钱。
政府行为从来都是不可抗力得一种,合作者都没法子怪米嘉,只能接受现实。
不论选退钱还是选改合作方式,米嘉都无所谓,反正项目他已经拿到手了。
至于拆迁,那更容易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