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朝堂上一片纷纷乱乱的时候,石头山石头城里的玄刀堂弟子们,却仍在张灯结彩,从上到下都沉浸在一片过年的氛围当中。然而,并不是住在这里的每个人都能融入这种欢乐中去的,至少神弓门的弟子们就不能。
徐长老还吉凶未卜,应长老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谁还有过年的兴致?
而且,和之前不一样,每个人都能敏锐地发现,越千秋从年关前两天开始,到正月的这些日子,玄刀堂来得很少,纵使来,那也是和那些叫他大师兄又或者大师伯的玄刀堂弟子打成一片,和他们不过是笑着点点头打个招呼,别的话就再也没有了。
至于其他门派的人,也许是因为如今重修武品录的事抽不出空,也许是因为武英馆的开学越来越近,也很少有人来找他们。也正因为如此,当这天,落英子甄容出现在庆丰年面前的时候,这位越来越稳重又或者说沉默的大师兄不禁挑了挑眉。
因为就在这十几天里,甄容已经是来了第三回!
“庆师兄,我之前说的事,你考虑过没有?”
庆丰年见师弟们全都不在,他便淡淡地说道:“甄少侠说的群英会,顾名思义也应该是各派精英,怎会对我这种丧家之犬感兴趣?”
“庆师兄何必妄自菲薄?谁不知道你们只不过是徐厚聪丢出来的弃子而已,如果不是忌惮曲长老和应长老的能力,忌惮你们这些并不对他俯首帖耳的才俊,他为什么偏偏把你们丢下?足可见,他是故意想让朝廷杀了你们,这样日后就只有北燕那一个神弓门了。”
见庆丰年闭口不语,甄容不禁有些心烦意乱。他并不擅长做说客,可却因为结义兄长的吩咐,不得不来充当这个角色,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个不小的考验。他一刻都不想在玄刀堂这种地方多呆,犹豫了片刻之后,终究直接拿出了杀手锏。
“我知道,越千秋也许也邀请了你们神弓门的师兄弟几个进武英馆,可你仔细想想,不管是他之前替妹妹办生日会,随即在刑部总捕司和武德司的面前维护了你们,还是后来的歃血为盟,又或者邀请你们进武英馆,全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不但如此,神弓门被武品录除名,听说也是他提出的吧?现在你们已经让他树立起了好大的名声,他自然可以不管你们。”
庆丰年脸色转厉,低喝一声道:“别说了!”
“我亲耳听到他对白莲宗宗主周霁云说,干脆别去管神弓门的事。”见庆丰年那眼神分明满满都是怒意,甄容还是不管不顾地说,“周霁云说,应长老似乎有意要去北燕,越千秋的回答是,人要去北燕找死,那就随便!他觉得已经对你们仁至义尽,你们爱怎样怎样!”
“我说了让你闭嘴!”
庆丰年怒火冲天地伸手去揪甄容的领子,却被对方一把打开。心头激愤的他连着和甄容过了好几招,可最终却因为抓不到对方一根毫毛,颓然停了下来。眼见甄容面沉如水地站在身前五六步远处,他就低低问了一句。
“你说的群英会到底想干什么?”
甄容知道,庆丰年能有这一问,自己就至少成功了一半,立时打起了精神。他镇定自若地对着庆丰年那犀利的视线,一字一句地说:“让这天下,不再是别人一言决我们生死的天下;让武人,不再是俯首屈膝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文官的鹰犬;我们该有我们的脊梁,该有我们的风光……欠了我们的人,要他们还回来!欠武林群英的,要他们给一个交待!”
这一字一句,他说得血脉贲张,甚至当最后一句话出口时,他觉得浑身都在沸腾,可惜,庆丰年已经把脑袋低垂了下去,他看不清对方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这么说,甄少侠是群英会的首脑了?”
甄容没想到庆丰年会问这个,顿时有些不自然地说:“群英会没有首脑不首脑之分,大家都是兄弟。我们只是看不惯长辈们对官府中人唯唯诺诺,希望能够一振武者雄风而已。”
“原来如此。”庆丰年这才抬起头来,脸上已经看不见什么表情波动,“我加入。”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甄容只觉得心头一块巨石猛地落地。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随即对庆丰年颔首道:“庆师兄一定不会后悔你的选择。只要加入群英会,大家都是兄弟,你也好,神弓门的其他人也好,我们都会竭力照应的。”
见庆丰年默然伫立,没有任何回答,他想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来游说,在庆丰年看来难免有些趁人之危的成分,可要开口道歉又拉不下这个脸,他只能干巴巴地做了些承诺。可看到对方没什么表示,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庆师兄既然加入,我这儿刚好有件事想劳烦你。”
他不用看都知道对方必定是满脸嘲弄,可纵使他往日再讨厌看人脸色,却也只能当没发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此事不是为了别的,有兄弟从隐秘渠道探知,朝中有人还是不肯对你们神弓门的人罢手,主张从你们嘴里撬出北燕和徐厚聪的情报,所以……”
“所以还会对我们动手?”庆丰年主动反问了一句,随即就笑了起来,但那笑容中却满是悲愤,“你直说吧,到底想我怎么样?”
“庆师兄不用做什么,只管到时候尽情动手就好。放心,我们会接应你。我只希望你能找机会向你的师弟们揭破越千秋的真面目。我真的没骗你,他是借你们造势提高名声!”
“就这么简单?”庆丰年有些不可置信地眯起了眼睛,“如果动手的是刑部总捕司,又或者武德司,你们敢为了我们这几个丧家之犬与人硬碰硬?”
“有何不敢?”甄容因为庆丰年的小瞧而脸上涨得通红,“越千秋不过是仗着祖父的势,我们却是因为骨气和正义!再说,杜师叔之前已经说过,刑部总捕司绝不会再出手!只要对付武德司沈铮和那些鹰犬,我们群英会的人足够了!”
“好,我知道了。”
当庆丰年将甄容最终送走之后,他回到自己那个院子,却发现师弟们并没有回来,而应长老正背对着他伫立在那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正想开口说话时,却不防应长老先开了口。
“甄容的话,你觉得可信度多少?”原来,从一开始,应长老便在屋子里,只是呼吸心跳几乎减弱到了最低限度,甄容自然没有发现。
“他也许是当真的。”庆丰年微微踌躇了片刻,最终坦然说道,“但群英会不止他一个人,更何况,他说的话固然很动听,我却不觉得能做到,我也没有非要盖过文人一头这么大的野心。过去的事情终究是过去了,要是沉浸在仇恨之中脱不出来,只会害了大家。”
应长老赞赏地点了点头,随即就转过身来:“曲师兄没看错你,今后这神弓门,就得靠你独当一面了。托越九公子的福,我之前见过师兄了,朝廷有意重建神弓营。如果此事能成,神弓门那些珍藏了多年的绝学,我不会再敝帚自珍,而你们这些人只要能够上进,少不得在神弓营里有个位置。到了那时候,哪怕没有神弓门,但技艺和传承都不会丢!”
庆丰年只觉得一股狂喜直冲脑际,下意识地问道:“应师叔,此话当真?”
“当然!”应长老笑呵呵地摸了摸庆丰年的脑袋,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孩子,“甄容说的事情,你回头先告诉周宗主吧。玄刀堂肯庇护我们,我们也得信任他们。”
约摸同一时间,小猴子正坐在一张桌子面前狼吞虎咽,直到把面前七八个小碟中的点心一扫而空,他瞥见越千秋好整以暇地在旁边看书,这才一拍脑袋,随即讪讪地站起身来。
“九公子,师父是让我来送信的。”
“哦?”越千秋这才放下书,似笑非笑冲小猴子勾了勾手,直到人过来,他这才突然出手揪住了其两边脸颊,“一进来就嚷嚷说饿了,要吃的,我给你上了满满一桌,你到现在才和我说是过来有任务的,你敢说这不是蹭吃蹭喝?”
“我……刚刚忘了嘛……”小猴子含糊不清地说出这几个字,当越千秋放手,他有些幽怨地揉着通红的脸颊,随即才从怀里拿出了那封信双手递上。等到看见越千秋接过来二话不说拆了看,他这才低低嘟囔道,“谁让越府什么东西都做得好吃……”
“喜欢的话,回头你师父回去后,你就搬过来住。我是和他提过让他挪地方,他却当耳边风……三个大活人住在荒宅里,这不是装神弄鬼吗?”
嘴里这么调侃,可当看完彭明那封信之后,越千秋那戏谑之色就完全消失了。
这封信上说到了钱若华曾经提过的一个名词――群英会,更说到了群英会的兄弟架构,其中的成员几乎囊括了所有门派的年轻才俊,如落英子甄容等人全都在其中。
而彭明这个老头子也不知怎的竟是在这群英会中有内线,还声称群英会正打算借神弓门一事,揭穿他这个玄刀堂掌门弟子的“真面目”。
如果只是这些,他置之一笑也就罢了,可信上最后,彭明提出了一个让他暗叹老奸巨猾的奇思妙想。
他懒洋洋打了个呵欠,随即笑眯眯地看着袁侯,直到把小猴子看得浑身发毛,他这才干咳一声道:“小猴子,上次我和你家师父大吵一架,闹得人尽皆知,这次他又连累你了。哼,你摊上这样的师父,那就自认倒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