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之下,叶春秋有一种安静的气质,他说完那番话,便与王守仁一道走了。
王守仁与叶春秋并肩而行,二人的年纪差距虽然很大,可是叶春秋给王守仁的感觉,却是这个妹婿的心理年龄不轻,怎么说呢,他的言谈举止都带着一种不似少年人故作的老成,而是一种真正的持重。
虽然有时候,叶春秋的性子也有糟糕的时候,可是瑕不掩瑜,只能说,沉稳背后有一种可能爆发的疯狂气质。
而这样的人却不使人反感。
迎着曙光,王守仁背着手,边走,边不疾不徐地道:“春秋,你认为那吴先生会来吗?”
叶春秋抿了抿嘴,才道:“想必是会的吧,我们不是无名之辈,王兄,你知道对于大儒来说,什么才是最可怕的吗?”
王守仁微笑捋须:“噢,你又来考我了,你心里既有答案,不妨说就是,何必故弄玄虚。”
王守仁是个很坦诚的人,绝不会不懂装懂。
叶春秋便哂笑道:“是忽视,对于大儒来说,这个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比忽视更重要了,天下任何的大事,若是不能和他有关系,若是不能站在那风口上,对于他们,就如死了一样难受。”
王守仁愣了愣,不禁恍惚,呃……是这样的吗?
叶春秋也背起手,也不继续解释了,继续徐徐而走。
在叶春秋看来,这就如后世的明星,一个习惯了聚焦于镁光灯下的人,靠着名气吃饭,被人推崇,低调的就不是明星,也成不了明星,诚如今日这大儒一般,若是真正刻意低调的人,又怎么能成为大儒呢?真要低调,去山里不要和人交往就是,既然开馆,广招门徒,时不时地评议一下国家的大事,那么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是更爱惜羽毛的,同时也是最不喜被人忽视的,无论什么时候,他们一定要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才好。
也正因为如此,官员为官,大多谨言慎行,而大儒行事,则往往激进,什么样的奇谈怪论都能出来。
西汉宣帝在的时候,就有大儒带着一群学生跑去皇宫门口请愿,要求皇帝禅让于有德之人,说是天下人乃天下人之天下,于是当时的辅臣霍光很不客气,直接把这些人剁了个干净,到了大明朝,奇谈怪论更是骇人,大儒们什么话都有,尤其到了明末,有人要废黜君主的,有人提出虚君的,而这些‘先进’的思想,至少在这个时代是完全不合实际的,可为何有人敢喊?无非越是这样的高论,越是引人关注罢了。
“他一定会来的。”叶春秋笑吟吟地道,眼中有着肯定的光芒。
而此时,在吴宅里,吴行中已是起来了,自己结着发髻,那童子送来了叶春秋和王守仁的拜帖,吴行中听到是叶春秋的拜帖,皱了皱眉,旋即拿起,原本想要将这拜帖丢进废纸篓里,可是看到拜帖中的话,却又留了心,沉吟了片刻,竟将这拜帖收入了自己的袖里。
………………
次日清早,依旧是这个时候,叶春秋和王守仁则是到了内东城的张宅。
张宅的主人张永乃是京中大儒之一,他门生故吏不多,只有三四个关门弟子,却是一个个都值得称道,其中一个,更是直接金榜题名,在弘治年间高中了二甲第一名,那便已是平步青云。
张永是个深居简出之人,不过名头却很盛,许多人想要拜入他的门下而不可得,不过他的几个弟子,在京师中亦称得上是大儒,实力雄厚,所以他的弟子虽是不多,徒孙却是不少。
叶春秋和王守仁站在张宅门外,王守仁敲了门,不多时,便有张家下人将门开了,叶春秋和王守仁只是递上了名帖,也不进去拜见,转身便走。
这消息总算是一下子成为了‘奇谈’,叶修撰先是拜谒了大儒吴行中,接着是张永,这二人都是京师数一数二的儒者,最重要的是,为何叶春秋要去拜谒呢?
这点端倪若是都看不出,那就真的是猪了,且不说叶修撰的目的,可是凡事都有先后之分,吴行中是第一个拜谒的,这自然说明叶修撰认为京师的儒者之中,吴行中显然是第一;至于第二,自然是张永;这个排名你服吗?大概许多人是服气的,毕竟吴行中的声望很高,张永亦是不遑多让,而叶修撰是什么人呢?
叶春秋乃是状元出身,拜在帝师门下,他的才学自是无可估量,而且他已贵为翰林,与谢迁诸人关系似乎不错,又蒙受天子垂爱,这还不算,他还新近立了大功,士林里到处都流传着他的美誉。
这样的人,你可以质疑他的品德,但是谁敢质疑他的眼力?
于是许多人纷纷在私下揣测,既是现拜谒了吴先生,那么是不是在叶修撰心里,这吴先生便是第一大儒,第二自是张永了,最津津乐道于这件事的,自然是关乎二人的徒子徒孙,一个个卖力地为之宣传,生怕别人不知道似得,而这二人影响力本就大,门生故吏遍布京师,有他们抬轿子,那位叶修撰仿佛一夜之间便如同有了火眼金睛一般,简直就是公平、公正且有极具眼力劲的典范。
谁若是质疑一句,顿时便惹来一阵叫骂,这其实很好理解,恩师或者是师祖成为第一或者第二大儒,这是很长脸面的事,这对所有拜在他们门下的人都极有好处,你若是反对,就形同于侮辱自己师门,不揍你就算不错了,谁还跟你之乎者也来着。
自然,也是有人不满的,少不得嚷嚷几句,叶修撰怎么说什么就是什嚒了,他年纪轻轻的,何德何能,就因为拜访一下两位先生,就如何如何了?
这本来就是讲道理,可问题在于,牵涉到自身利益的人是不跟你讲道理的,于是乎,某些人便团伙作案,一干人一拥而上,砖头、板凳、口诛笔伐,队其大加挞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