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团浓雾笼罩住自己的时候,李布依已经意识过来了。
但这里,就像她在双燕灵域一样,是一道结界困住了她。
她眉心跳了跳,掌心里还捏着船舵,只是轻轻一拉,整个船舵切了下来,这道结界,居然能把器物割断。
突然,面上吹来一道飓风,迎面扑来一阵重压,把她整个人压得往后倒了去,好在一个柔软的肉垫护住了她的后脑勺,因此才没有顿地的疼痛。
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她慢慢睁开眼,看见自己身上,趴着一个劈头盖脸的赤条条的男人!
“啊!鬼啊!”
李布依腿猛得一踢,直往那要害踢去,身上男人迅速翻身,躲过了这一击,手一掀,周围团团围绕的浓雾在瞬间散开。
视野一下子开阔了不少,一望无际的翻腾云海,好像站在蔚蓝色的天海尽头,脚底下软绵绵的,仿佛踩在棉花上一样。
可能是因为还在海上漂泊的原因,幻境里也依然觉得跌宕。李布依只觉得脚下的踩着的云海不真实,至于眼前的人,就更不真实了。
他穿着水青色的衣裳,一头青丝零散地垂在肩上,只微微挽起一个弯在脑后,温润如玉的手拨开眼前的云雾,一棵巨大的玉兰树浮现在眼前。他便就着树下的石桌,坐下了。
眉眼弯了弯,唇启:“梓芬君。”
那声音温暖,湿润,仿佛横跨数十万个沧海桑田,方才传入她的耳畔。
李布依四下看了看,无人,便确认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了。
“楚绍元?”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玉兰树下的男子,看模样是他,却又觉得哪里不是,眼前的男人,和他比,少了一些人气,多了几分仙气,甚至能从眉眼里看到约束。
“梓芬君在喊谁的名字,我是昭元君。”他嘴角勾了勾,袖子一拂,石桌上多了一块棋盘,香茗也沏好了摆放在边上。“梓芬君莫不是睡得太多了些,把日子都颠倒黑白了,喝杯茶,醒醒神,陪本君下个棋,活活脑。”
李布依白眼一翻,撸起袖子上前坐下:“你这人会不会说话。”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心里明明知道事情有蹊跷,可是一看到是他,还是马上淡定了下来,选择了相信。
楚绍元已当先落了一子,悠悠道:“梓芬君,到你了。”
……
结界之外,苏杏子拖着刘公英来到结界跟前,通行的还有胖嘟嘟的千秋帝。
突然,天地大动了起来,只见伏诛海里的一切像是暂停了一般,海中的凶兽,这艘大船,统统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苏杏子问道,还好,人是能动的,只是被困在这船上,困在这伏诛海上,跟不能动有什么区别?
千秋帝擦了擦额间汗,看着那浓雾深处,喃喃道:“传说居然是真的,有人触发了阵法。”
“什么阵法?”苏杏子突然有些紧张,她眼睁睁地看着这团浓雾把李布依包了进去。“那在阵法里面的人会不会有危险?”
千秋帝吹了吹鼻子下的两撇胡子道:“岂止是会有危险,里头人的动作,关系着我们这一船人的性命啊。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同魔神并驾齐驱。”
“魔神?”苏杏子问道。
突然船身剧烈地晃了晃,同时一只巨大的神兽张牙舞抓向他们扑来,而没有舵,没有风和浪的,船居然走动了一下,很有灵气地避开了那一击。
“里面的人已经开始了。”千秋帝哀叹地垂了下眸子:天佑我国,万世千秋啊。
苏杏子揪着袖子,眼巴巴地看着那团浓烟……布依,你千万不要有事。
……
结界内,李布依拖着腮帮子落了一子,浑然不知,这一子棋能牵动结界外风云变迁,甚至干系着他们一干人的小命。
指尖轻轻点着下颏,嘴边挂了几分嘲讽:“楚绍元,这不像你啊,怎么下得这么烂,我又吃一子咯?”
楚绍元轻轻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落了一子道:“梓芬君和本君下棋,却不知屡屡念着的是谁的名字。”
“我也不知道,你长着一副他的脸,念的又是谁的名字啊。”李布依用力地落了一子,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乍一眼见,她确实以为他是他,毕竟,真的太久没有见面了,她虽然不说,但是那股想念还是埋在心里,生根发芽。因此,即便是假的,能看到这张脸,她也想多看看,多睁眼看看他。
但是从他的嘴里,屡屡提出另一个名字,就让她觉得,非常不爽。
梓芬君?谁他娘的是梓芬君?她记得自己体内可能住着另一道灵魂的事,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认为楚绍元是因为喜欢她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才接近她,和她在一起的。
多不公平啊,自己是货真价实喜欢他这个人,他这个灵魂的。现在,居然敢从嘴里吐出别人的名字,来称呼她!
李布依用力拍桌:“喂,你她娘的是谁啊!”
楚绍元愣了愣,突然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将她拥入怀。这一拉扯,桌子上的棋子散落了一地,黑子白子弹跳在云海之上。
那个怀抱温暖,暴力却又清甜淡雅,是经历了岁月的沉降。
“布依,是我啊。”
“神经病,你假冒他有意思吗?”李布依一巴掌挥开拥抱自己的人。
楚绍元的怀抱,该是什么样,她最清楚不过了。
而那个拥抱传来的是谁的气息,她也再清楚不过了。
“千慕勋!”李布依一声怒吼,看着眼前心上人的脸慢慢退去,换上她厌恶至极的面庞。
周围的云海渐渐退了下去变成了断裂的大地,地里的喷发的火山。巨大的玉兰树不见踪影,温和的风也变得凌厉。此间便因眼前人的心动,转化成了修罗地狱。
“李布依,见到是我,惊喜不惊喜?”千慕勋看着她展颜一笑。
李布依嘴角抽了抽:“你果然没那么容易死。”顿了顿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假扮楚绍元做什么?”
“试探你。”千慕勋笑了笑,捡起地上的黑子。
“试探我做什么?”李布依不解。
“试探你的心里,到底有多在意他。”
“……”
“也试探你,到底记不记得前世的事情。”
……
结界之外,因为二人打翻了棋盘,天地重新活了起来。巨大的海浪拍打着船队,电闪雷鸣交杂在海面上,船只仿佛海上的一粒扁舟,全靠刘公英一人用符箓驾驭着船只。更要命的是,神兽已经发现了船只,正在铺天盖地朝他们冲去。
结界内,石桌上的茶还没凉,千慕勋已经施施然坐下来喝茶,将手一抬道:“布依,坐,好茶别浪费。”
李布依狐疑地坐了下来,浑身都很拘束。
千慕勋继续道:“你把心放一放,这个结界,是我自己的意念空间,我想杀你,动动手指头的事情,当然,我想睡你,也是一样。”
李布依眉心跳了跳,听他继续道:“可惜我向来不喜欢强扭的瓜,就想试试你们中间,是不是只有楚绍元单方面喜欢你,实际上,我一直抱有这种侥幸。可惜事实证明,你心里也有他。”
李布依蹙了下眉头,铆足了劲才想反驳,突然看到千慕勋一副非常期待她反驳的样子,突然就松了气,端起茶杯,慢慢喝着。
千慕勋果然感到失望,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可是他还是骗了你,没有跟你说实话。”
“请停止你的挑拨离间,有什么话,直接说。”
“上古,魔界向天界宣战。楚绍元,是天界的昭元上神,掌天界百万天兵天将和魔族军队于忘川河展开厮杀,整整战了一百天,血气遮天蔽日,眼看着天界百万大军就要被魔军同化。梓芬君居然不好好在花神殿待着,跑来战场前线凑热闹,对了,那就是你。”
“我?”李布依微微眯起眼睛,我居然有神位?“你确定是我。”
“虽然神魄残缺,但是,确实是梓芬君,你能进来这个结界,能一脚踏进长瀚山脉的结界,都是因为,你是本体神衹。”他眯着眼睛看看这个俏皮的姑娘,虽然少了做花神的富丽堂皇,可依然是那个喜怒牵动四海八方的女战神。
“行吧,”李布依欣然接受他说的话,毕竟,只要这是真的,她就知道楚绍元为什么把她推开了。“这跟他骗了我有什么关系?”
“你是不是对他心存侥幸?”千慕勋一语戳穿:“梓芬君取代昭元君,挡在千军万马前,统御了万界生机,将蔓延万里的魔气和鬼气,化为己用,可惜这个大招让她元力耗尽。谁知昭元君心怀鬼胎,一把方天神杵,刺穿了梓芬君的身体,神魄尽散,魂归大地。”
“对,楚绍元亲手杀了你,叫你魂飞魄散!”
李布依觉得自己心头咯噔了一声,心脏好像被人紧紧拽在手里,被一寸一寸掐得死紧。
“当时的场面,很壮观,一片郁郁葱葱压向了修罗死寂。”他撑着脑袋看着她,嘴唇一点一点失去了血气。“你一袭凤袍软胄加身,倒在自己神力化作的万顷绿荫里,死在自己爱人的战神杵之下,多么威风凛凛。”
“怎么,怎么可能?”李布依牢牢抱住脑袋,好像有数不尽的记忆在呼啸着重归眼前。
“所以你来这里和我对峙,是在为谁而战呢?”千慕勋嘴角带笑地看着她,他知道,这个棋盘倾覆与否,结界以外混乱与否,都不是最重要的,只有让眼前的这个人走火入魔才是最重要的。
“不,不可能。”突然,李布依抬起头,无比坚定地说道:“他不可能做这种事。”
千慕勋觉得自己被这种眼神烫到了。
“你说的,我只信一半。我如果真的魂飞魄散,我又怎么会站在这里?”她眼神定定地看着千慕勋。
如果,他真的利欲熏心,又怎么会屈尊降贵来人界找我,拼了命也要护我周全?
只是这个眼神,就像一道燎原烈火,要把千慕勋焚烧殆尽。他心里是嫉妒的,为何我同你说了这些,你还是觉得他没错,他做的对,甚至心存侥幸认为,即便这件事当真是楚绍元做的,他也是有苦衷的?
就因为,你喜欢他?
“哈哈哈女人真是太可笑了,”千慕勋好像想到什么,捂住嘴大声笑了起来,将手一挥,周围的雾气降了下来。他看着她,目光一凝道:“看来我和你说再说,你也得不到想要的真相,你心里已经有了判断,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还是你自己去找他对峙吧。”
“本就该如此。”李布依一副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表情:“不过,还是谢谢你帮我和他打了个圆场。”
“什么?”
“啊,你不知道?我来千秋前,跟他正冷战呢。”
是以,千慕勋脸上呈现出一副吃屎的表情。
大手还是挥了挥,将四周的海景呈现了出来。
惊涛骇浪,险象环生。李布依目瞪口呆,贫乏的词典里已经想不出更多的词来形容眼前的景象。
“停下!”她突然大声喊了出来,因为她看见一头神兽咬住了刘公英捏着符箓的手臂,好在苏杏子继承了他的符箓,迅速捏诀,叫他解了围,也算是有惊无险。
“停下?”千慕勋玩味地看着她,拨弄着手心里的棋子,道:“布依,你知不知道,你手上玩的棋子,关系着你同伴们,一船人的性命。”
李布依明白过来,为何他刚才立刻去捡黑子,看来他们的这场棋局,关系着外面的腥风血雨。看了看散落在地下的棋子,心领神会,立刻弯腰去捡,有些棋子落在岩石的夹缝里,底下的岩浆烤得烫手,她眼皮子连跳都没跳,一枚一枚捡起来。
最后一枚,落在千慕勋的脚下,她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去。
千慕勋一脚牢牢踩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捻。
“你怎么总是这么容易屈尊降贵?”他恶狠狠道:“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你矜贵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