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在这所学院里,启明星是全知全能的。
宣告忠诚的那一天深夜,启明星找到我,他说他很高兴我选择了他。我问他,你不怀疑我的忠诚吗?他笑着说,他了解我,他知道我从不会变心。
是的,他了解我,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然后我就成为了他手下的一条恶狗,我为他做尽任何事,除了善事,善事是他才做的事,即使只有表面的善事。
我一日日在他的手下成长,我为他扫除障碍,明面上的障碍、暗潮下的障碍,我抹杀了无数生灵,涉猎各个种族、各个阶层。不久之后,认识启明星的人就都知道了他的座下有一条出色的猎犬,谁不听话,就咬谁。
后来我的身体出问题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失去理智,见到谁都要攻击,每次失去理智的时候现场都会被我搞的一塌糊涂。我将这件事告诉了启明星,启明星给我做了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然后他说他也找不到原因,只能让我自己在感觉到预兆的时候远离人群,尽量别伤害到无辜的人。
他在撒谎,我知道他在撒谎,这些突然的发狂是在某次手术后才出现的,一定是他动了手脚才导致的。是的没错,继更换器官后他又对我动了很多次手术,还在里面动了无数的手脚,我都知道,或许他也知道我知道,但他和我还知道,无论他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会一如既往、忠诚不变,这可能就是学生们爱看的小说里写的死士吧?没有感情、绝对的忠诚、只听命与启明星。
有一次我的任务是杀掉变心的爱丽丝,爱丽丝却以为是我在争宠,我不明白,我已经是启明星最忠诚的狗了,为他扫除的障碍数不胜数,我为何还要争宠?
但是我失败了,我还无法独自匹敌一头黄金巨龙,我和她在远离学院的地方打的遍体鳞伤,但是她还有自己的丈夫——另一头黄金巨龙来接她回家,我却没有朋友,唯一的家人就是启明星,他不会来接我的。
我在丛林里奄奄一息,我不来自丛林我来自雪地,我不懂丛林的生存法则,我在丛林迷路了,但我在里面呆着只会更加奄奄一息。
还以为自己会死在丛林里的第三天,帝兰夫妇救了我。
帝兰夫妇都是赏金猎人,但他们都是很善良的人,他们为我疗伤、给我喝热汤,他们态度温和,一言一行中毫无恶意,也没有欺骗。
女猎人煮的汤很好喝,但用铁板炒菜却炒的一塌糊涂,不过男猎人却用烤肉弥补了女猎人的不足,虽然男猎人炒的菜也很难吃。
他们喜欢在清晨喝一杯新煮沸的牛奶,在入夜的时候熬上一锅骨头与红月草的汤。奇特的是,红月草明明怎么做都不好吃、生吃熟吃都不好吃,偏偏用它熬的骨头汤特别香,但香味却不会扩散到十米以外引来别的饿兽。
他们总是喜欢坐在篝火旁聊天,聊些家常、聊些新闻、聊些大事,或者聊些八卦。
他们告诉我他们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才刚刚出生,妻子打算为女儿取名为旭,意为东方初升的太阳,她希望女儿能够和太阳一样光明、热情,能够为别人带来黎明;丈夫却打算将女儿取名为兰,他希望女儿成为一个高贵典雅的淑女,他还希望女儿能够以最美的姿态芳香百年。
这对夫妇在各种决策中总是夫唱妇随或妇唱夫随,但每当碰到起名字的事情总会争执不休,妻子坚决希望女儿能够和自己一样成为一个出色的女猎人,丈夫却盼望女儿可以安静一点成为一个手执大权的贵族女人,但是吵来吵去都没有结果,他们女儿的名字一直空缺着。
聊完之后,我们会到树上看一会星星,什么时候睡着,看到什么时候。虽然我睡在树上总是会找不到舒服的位置,但胜在蚊虫少,我最讨厌虫子了,雪地里可没有虫子。
睡到第二天清晨,他们又会喝完一杯煮热的牛奶开始带着我寻找离开丛林的路。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一个星期,这个丛林太大,我迷路的太远,拖着我这个伤员,这对夫妇硬是走了一个星期才走到丛林的外围。
今天,是绷带的日子,我的各种重伤在不计魔药昂贵的消耗下好的非常快,虽然身上还是有些小伤没好,但总的来说已无大碍,只要这两天睡得好一点就行了。
我看没什么重伤了就变为人形,夫妇看了大吃一惊,他们估计以为我只是个返祖很严重的兽人吧?不,不是,我是一只原兽。
但是这样轻松的氛围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启明星来了。
启明星第一句话就是一句致谢:「感谢你们为卡玛诺斯疗伤,这为我省了不少的医药费和手术费。」
但帝兰夫妇却并不买账,他们看向我的目光是不可置信,他们说话的时候甚至连嗓子都在颤抖:「哈曼,你是艾力达的狗?!」
是的,我是,我是启明星的那只狗,凶名在外的狂犬卡玛诺斯。
「哈曼,杀了他们。」
这是一句命令,毋庸置疑。我不明白,为什么启明星要我杀掉救了我的人?这两个人这么善良,他们没有成为启明星的阻碍啊,他们甚至救了我啊,为什么你却要我杀了他们呢?
「父亲……你和他们有仇吗?」
「没错,我和他们有仇,去吧,快杀了他们,验证你忠诚的时候到了。」
忠诚?
忠诚。
忠诚!
忠诚忠诚忠诚!
忠诚忠诚忠诚忠诚忠诚,忠诚!!!
「……」
忠诚……吗。
「我明白了。」
抱歉,格维莱尔·帝兰;抱歉,悦唛·帝兰。
我是一条狗,一条忠诚的狗,一条……只剩下忠诚的狗。
这一天我终于明白了疯狂的真正意义,我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会恐惧启明星,我终于成为了一只符合自己名字的狗,狂犬卡玛诺斯。
自那之后,启明星更加相信我了,因为他终于看到我是一条绝对忠诚的狗;但是他又更加不相信我了,生怕我会什么时候失去了忠心反咬一口。
我突然有些羡慕那些学院里的学生,对他们来说,人生只有真理和自己,他们的天真烂漫总是幼稚得可爱。
……
某日,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手术后,启明星告诉我,我的病情恶化了,我每一次失去理智的时间都在提前,我的时间正在缩短。但是没关系,他最近研制出了一种还处于试验期间的药物,每三天吃一颗药丸,可以尽量将我失去理智的时间延长。
我很听话,每一次我都有好好吃药。但是这没用,这一次保持理智的时间还是比上一次要短,我下一次的发狂时间仍旧在提前。
终于有一次,我发狂的时间提前到了吃药的前一天,胸口内压抑着的爆发痛苦至极,我来不及拿药就急忙离开了法师之国国境,跑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远离主大陆的中心。
就是这一次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叛逆之心,原来我从来都没有所谓的忠诚,或许启明星救了我我会对他有好感,但那绝不是忠诚——这种变了形的忠诚。
所谓的忠诚都是他控制了我之后出现的错觉,之前我杀掉自己的恩人开始怀疑自我的时候他察觉了其中的差异,然后研制出了新的“忠诚药”来继续控制我,药效为期三天,所以他才要求我三天吃一次,并从不间断。
我开始恐惧启明星这个人,不,他不能称之为人,他简直就是人形的恶魔,是一个魔鬼!
恐惧的同时,我还很愧疚,因为我杀了无辜的帝兰夫妇,他们救了我我却听话地杀了他们,我甚至想杀了自己为他们报仇!
但我知道自杀是无用的……也许可以让别人的手来杀了我?他们曾经告诉我,除了女儿以外他们还有一个母亲,也是一个猎人,曾经辉煌一时的“迷踪女王”,现在在赏金猎人公会中还威名赫赫。也许我可以让他们的母亲来手刃我,面对杀死儿子和儿媳妇的仇人,这样做的话,她会解气吗?
我不知道。
在打听前往寻找迷踪女王的路上,我突然明白,这根本就不是赎罪,这只是一种低劣的、愚蠢的自我救赎方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