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送桑书南去学校后,郁占独自开车,绕出小路,去了离学校三站路外的一家背街的咖啡厅。
背街的咖啡厅虽然是小规模的私人店铺,但周围既有居民区又有一所高校,所以生意总是不错。
柜台里站着的年轻女孩高挑漂亮,穿印有棕色logo的白衬衣和牛仔裙,胸口名牌写着“朱君”。
朱君望着郁占,笑容满面。
她同郁占打招呼:“来啦。”
郁占报以淡淡微笑:“是啊。早上好。”
朱君说:“早上好。今天还是点冰的黑咖啡吗?”
“是的。麻烦你。”
“好的。我一会儿做好了给您端过来,您先上去吧。”
郁占轻车熟路,直奔二楼最里面靠窗的座位。
她拿出轻薄的笔记本电脑,插在一侧的插头上,开机。
夏永言去世后的一段时间,她无法动笔。
在搬回公寓后,她才重新开工。
这个地方是她最近喜欢的工作地点。送桑书南上学后,她经常在这里呆上整日,中午就吃店里的简餐。
今天她运气不错。
思如泉涌,成效颇丰。
而且中午的时候,吃了朱君推荐的店内一款新品甜品,难得正对她胃口。
本该是愉快的一天。
可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郁占的手机响了。
她工作时,极其讨厌被人打扰。
打断思路,影响情绪,都是非常负面的能量。
但今时不同往日。
她既是公司的最大合伙人,也是一个高三学生的家长。
可谓身负重任。
郁占一方面因为被打扰而微微蹙起了眉头,另一方面,却又第一时间就拿过手机来看。
纤长白皙的手指虚停在触控屏上方。
看到屏幕的一瞬间,郁占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电话铃声反反复复地响,郁占紧紧地握着手机,盯着那串跳动的数字,却迟迟没有按下接听按钮。
电话响了一阵,断掉了。
电话没有再响起。
郁占却仍紧握着电话,盯着屏幕。
屏幕忽然发出微响,同时闪动了一下。
来了一条短信。
“小郁,我来临江市了,想见见你。请方便的时候给我回电。许意恒。”
郁占只扫了一眼,就看完了整条短信。
她却又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地将短信又看了一遍。
最后,她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最后的“许意恒”三个字上。
郁占把手机屏幕朝下地放到一侧的桌面上。
她试图完成已近尾声的章节,对着文档打出了字来,又删除掉。
反反复复。
最后,郁占回过神来,冲着毫无进展的文档笑了一声。
是真正地笑出了声。
乃至引起一侧桌上两位年轻女生的侧目。
郁占没感觉尴尬。
她的注意力,全被脑子里混乱的思绪占据。
郁占想,是她太高估自己。
面对许意恒,也许她终此一生,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决定放弃无谓的抵抗。
郁占合上了笔记本电脑,装入包中。
收拾妥当,她下楼结账。
朱君仍在,好奇地多问了一句:“今天走的好早啊。”
郁占心事重重,只敷衍地笑笑:“嗯。”
她回到车子里。
车子被晒了整日,车内温度极高。
郁占打开了空调,在驾驶座上枯坐。
心里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为什么会出现?
又为什么要见她?
空调的冷风很快让车子的温度降低下来。
郁占拿出手机,拨号。
他没有换号。
他的号码,也仍牢牢地被她记在脑子里,未曾忘记。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来。
因为紧张,郁占握着手机的那只手,掌心都是汗水。
她屏住呼吸。
电话那头的背景非常安静,因而说话声清晰可辨,显得异常郑重。
他轻声地喊她:“你好,小郁。”
郁占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他:“您好,许老师。”
她的声音比她以为的要平静了许多。
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许意恒说:“我现在在临江市。”
郁占轻声地说:“嗯,我看到短信了。”
许意恒犹豫了一下,说四个字:“我想见你。”
他声音平和,话却简单直接,乃至于带一种近乎纯真的鲁莽。
一如从前。
郁占忽然觉得想笑。
她好歹没有笑出声,只咧了咧嘴,说:“好啊,那就见见。”
许意恒停了一下,说:“你现在在哪里?”
郁占说:“现在不行,我有事。”
他迟疑了一瞬,还是问:“能问问是什么事吗?”
郁占从不在没必要的事情上说谎,坦白地说:“帮朋友接孩子放学。”
许意恒说:“那我直接来找你,我跟你一起去。”
郁占愣了一下。
本能地想要说“不合适”,想想,却又作罢。
让他来也好。
郁占说:“好。临江市第二中学边上有一家叫‘学英文具’的小店,我们在店门口见面。五点一刻左右,可以吗?”
她答应得爽快,许意恒反而怔了一下,才说:“没问题。我立即过来。”
挂断了电话,郁占坐了一分钟,看了看时间。
五点差五分。
她想了一下,重又下车走回到咖啡店里去。
朱君见她去而复返,问:“落东西了吗?”
郁占笑笑:“没有。我只是想到你们新出的那款甜品不错,想带一份给我朋友。”
她想了想,说:“另外我还想打包两份炸鸡翅。”
郁占拎着打包的两样小食回到车子里,出发去接桑书南。
到了学校,恰好五点十分,她听见一声铃响。
过了不到五分钟,桑书南就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桑书南很快走近前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上来。
郁占冲他笑了笑:“嗨。”
他点了点头,也报以浅浅的笑:“嗨。”
她把装在纸袋里的小食推到他面前去。
桑书南愣了一下:“这是什么?”
郁占笑了笑:“我今天吃到了一种好吃的甜品,给你也打包了一份,顺便还买了你喜欢吃的鸡翅。”
桑书南很高兴,微笑着接过来,说:“谢谢。”
郁占看着他,下一句说:“我今天约了个朋友,他一会儿过来跟我们汇合。我先送你回家。”
桑书南正将视线好奇地往纸袋里探,闻言,动作一停。
他过一会儿才抬起眼来看她。
他唇角的笑并没有消失,却变淡了一些。
桑书南有时候让郁占感觉困惑,有时候却非常好懂。
她笑容里带上一丝歉意,口中安抚地道:“张姐已经把饭做好了。我一会儿把钥匙给你,你直接去我家里吃,不用你洗碗。”
桑书南点了点头:“好。”
她叮嘱一句:“零食现在吃也行,也可以留到晚上宵夜。但晚饭一定要吃主食。”
他又点了点头,仍惜语如金地说一个字:“好。”
话音落地,郁占的电话响起铃声。
她低头看一眼手机,没接,却抬起头来往窗外看。
她看见了许意恒。
他穿短袖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戴黑框眼镜。
算一算都是过了四十岁的人了,但他身材仍然标准,并没有发福迹象。
郁占推门下车,迎着他走过去。
她心中的确是意料之中的百感交集,却少了一点点原以为会有的激动情绪。
郁占走到很近了,许意恒才发现她。
他望着她,目光里有一点欣喜,也有一点意外。
许意恒露出一个微笑来。
他的声线依然如往昔般温柔,落在郁占耳中,却遥远得像是来自前生。
他说:“小郁,好久不见。”
她满心感慨,只浅浅地笑笑:“是啊,好久不见了,许老师。”
她记得清清楚楚,相信许意恒也没有忘记。
距离上次见面,时间过去了三年。
那一次的告别,她经历了少年人无法承受的撕心裂肺。
即便如此,她仍活得好好的,并没有怎样。
所以有些事也就无所谓了。
许意恒说:“你好像没怎么变,还是喜欢穿这种棉布连衣裙。”
她垂了眼,无声地笑。
他说她没怎么变。
他并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
有些事说来话长,郁占发现,她竟然无从辩解。
郁占还发现,她也没有跟他交心的*了。
她最终只客套而疏离地说了一句:“您也没怎么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