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未至,漠南草原却已风雪渐起,乌桓牧民们赶着羊群,驱着骡车,拖家带口的返回乌桓山脉越冬。
大批乌桓骑射却是集结整军,只等汉廷号令出兵,便即出乌桓山脉,前往玄菟郡治东暆城外的军港,搭乘北海水师的战舰到倭奴列岛,登岸清倭。
然待得汉廷军令颁下,乌桓将士们却是大出意外,竟不是要前往倭岛,而是要前往那甚么仰光郡。
前来颁旨的大行丞宋远满脸不欲多作解释的神情,心下却也是无奈得紧,月余前陛下确是下旨,让乌桓出兵清倭的,然就在数日前,又有内卫执圣旨前来,让宋远前往乌桓山脉,亲自主持此事。
宋远乃是大行府属官,按说是不该过多涉入军务的,然此番皇帝及太尉府是要征乌桓骑射南下,从大汉境内穿过中原和岭南,先抵达岭南胥浦城,在从陆路前往仰光城。
乌桓各部首领闻得军令变更,皆是向宋远讨要说法,不是他们不愿发兵,恰恰相反,他们拚命希望自身所属部族能多出动兵员参战。
原因无他,月余前汉廷的军令,是要让乌桓发十万大军,前去登岛清倭,而变更后的军令,则是再度征调之前曾随汉军征伐巽加王朝的四万精锐骑射,先到仰光城驻扎,或许要再度征伐身毒诸国。
这特么还了得么?
那四万乌桓骑射出征年余,去岁返归族内,带回的大批金银珠玉简直闪瞎了各部首领的老眼。
身毒,遍野黄金之地,战力衰微之国,这对半游牧半农耕的乌桓人简直就等同敞开大门的宝库。
说实话,若非大汉国力强盛,远非乌桓可匹敌,乌桓人可不会满足于为汉人牧羊赚到的辛苦钱,发兵劫掠才是首选。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大汉君臣早是瞧得清楚,故近年不断强购乌桓马匹,且不准乌桓人在漠南草原牧马,同时严苛限定每岁售卖给乌桓各部兵械数量,即便那些兵械皆是大汉边军汰换下的废旧品。
如此种种,皆是为了限制乌桓战力,便如同对朝鲜实施军备限制般。
汉廷势大,行事无所顾忌,用的皆为阳谋,乌桓首领们倒也识时务,老老实实的认命,没敢搞甚么阳奉阴违的手段。
好在汉廷还算厚道,在北方边塞为乌桓开边市,降关税,又让他们得以到漠南草原牧羊,赚取赀财用来购置汉货,大多乌桓族人非但能吃饱穿暖,偶尔还能买些茶叶和饴糖之类的好货,尝尝滋味。
饶是如此,日渐奢靡的乌桓贵族们却仍稍嫌不足,柔滑的丝绸,精美的瓷器,醇香的佳酿,端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样样皆须耗费大笔赀财。
缺钱,很缺钱!
此乃乌桓贵族们的共识,他们渴望获得更多的钱财,而掠夺往往是最快捷的生财途径。
随汉军征伐巽加王朝的那四万乌桓将士,不但带会堆积如山的金银珠玉,更让乌桓全族懂得万里之外的身毒人如何富庶,却又如何孱弱。
倭奴是甚么情形,乌桓人虽不甚清楚,却约莫晓得是些未开化的山野土著,就算出兵替大汉清倭,顶多如过往般,用首级换取赀财,哪有比得了到身毒去抢掠所获?
因着此等颇为虚妄,却也带着几分实际的美好向往,乌桓人压根没把出兵身毒视为征战沙场,而是看成去宝库搬金银珠玉了。
“上使,我乌桓各部已然集结了十万将士,现今朝廷却只征调那四万精锐,那余下的六万将士该如何安抚啊?”
薄奚部首领忽都硬着头皮出言道,旁的各部首领亦是纷纷出言附和,眼中满是期待。
“你等须知,此番你乌桓将士须先穿越汉境,南下岭南边城,朝廷能允四万乌桓骑射已是不易……”
宋远言犹未尽,语义却已极为明显,汉廷不可能放任更多的乌桓将士踏入汉境的。
饶是这四万乌桓骑射,也须待得囤驻京畿的细柳骑营赶至北方边塞,才会准他们入境,与之同下岭南胥浦,再转往仰光。
是的,细柳骑营亦将前往仰光,现下囤驻岭南郡的瓯骑和闽骑亦然,加之本囤驻仰光的义渠骑营,大汉将再度集结十余万骑兵。
乌桓首领们也听出宋远的话外之意,觉着汉廷也未免太过谨慎,就算十万乌桓将士踏入汉境,也不敢犯汉民秋毫啊。
他们乌桓人又没疯,别说十万骑射,就算如匈奴最强盛时,有控弦之士四十余万,也绝难于现今的大汉匹敌。
就算大汉将那万里关墙尽皆拆了,乌桓人都不敢生出半分妄念。
宋远见得他们面有不甘之色,心中不禁冷笑,陛下和诸位重臣的盘算,可是要将这四万乌桓精锐皆归化入汉,为大汉戍守边陲的。
乌桓全族已近百万之众,汉廷是觉不会让他们尽数归化入汉,正如昔年的羌骑将士,立下足够战功,其军眷方可册入汉籍,徙入汉境安置。
乌桓虽可集结十万乃至更多的兵员,然真正的精锐也就将将四万出头,且是从各部挑出的勇士,先前随汉军征伐巽加王朝,若非大将军刘寄遣军律官坐镇乌桓骑营,这临时拼凑出的四万乌桓精锐怕是难以齐心作战,只是一盘散沙,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将这四万乌桓精锐归化入汉,且让其常年囤驻在万里之外,乌桓战力必是大为削弱。
过得数十载,这些乌桓精锐的后裔怕是早以汉人自居,羞于提及体内流淌着的蛮夷骨血,正如北地义渠归化多年的胡人,及已正式列入汉军编制的胡骑将士们。
民族的凝聚力源自其文化向心力,半开化的乌桓部族,与我煌煌大汉谈甚么文化呢?
无须讳言,刘彻确是个稍显偏激的种[族]主义者,然这并不意味着他治下的大汉不会归化少量外族精英,关键还是把握好尺度。
后世元首清洗犹太人,逼得诸多犹太科学家纷纷逃亡,导致德意志的原子弹研制进度大为减缓,否则二战结局如何,犹未可知。
现今大汉虽强,却也当引以为戒。
帝都长安,出征在即的细柳校尉卫青颇是犯愁,非是畏战怯战,实是此番有百余黄埔军学的优秀学员要随军出征。
除却各校营每岁轮派来进修的将官,黄埔军学的其余学员多是出身军武世家,皆依规矩,虚年十五入学,学制为三年,习完三年课业者,依其各项评鉴优劣安排不同军职。
黄埔军学的创学宗旨,是为汉军不断培养出优秀的将官,故学员光懂纸上谈兵是不成的,不但时常前去观摩五大骑营的对战操演,更会尽可能的找机会亲自参与实战。
倒非是真让这些少年郎浴血沙场,而是以预备将官团的形制,随军出征,在尽量保证其安全的前提,让他们多看看战争的真实样态,以便印证所学军略和战技。
此等作法,早在黄埔军学创办前就已行之有年,而军武世家子弟更有不少被祖辈父辈自幼待在身边四处征战的,现下的卫尉公孙贺和京尉李当户幼年时皆如是。
黄埔军学无非是将此等作法正式明定,军武世家子弟也不得再倚靠家世“走后门开小灶”,唯有黄埔军学有权向太尉府请准,允许学员们随军观摩乃至适度参战。
卫青虽未及而立,却已领兵征战多年,过往不是没有那预备将官团随军出征,然此番令他犯愁的,是预备将官团中有个身份特殊的少年。
李陵,太子中庶子,京尉李当户嫡长子,前任太尉李广嫡长孙!
昔年此子降生时,今上尚未太子,特意为其赐名,其名寓意,非是山丘之陵,而为攀登陵越之意,意即冀望其可超越祖辈父辈,为社稷砥柱栋梁。
李陵倒也不负天家冀望,脾性虽如李氏长辈般莽直,却也算得粗中有细,或许是因早早被选为太子伴读,在众位蒙师的拚命锻打下,生铁锻成钢胚,又在黄埔军学经过两年有余的淬火,就差些许磨砺,或许就能展露其锋芒了。
皇帝陛下从未掩饰栽培李陵的目的,无非就是要为太子殿下提前准备得力臂助,依现今情形,若不出意外,李氏会因此子得以承继军武家风,荣光百年不堕!
卫青原是平阳侯府的骑奴,自幼历尽艰辛,虽有尽忠报国的大觉悟,却也难免有混迹市井时养出的小心思。
社稷有难,匹夫有责,况乎军中将士?
死国,得其所也!
然若要求将士们毫无私心,只想着为国牺牲,那就太过不通人性了。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将军的校尉,也不是甚么好校尉的!
卫青现下倒没指望再因此战得以加官进爵,只盼获胜之余,亦护得此番随军出征的预备将官们周全,尤是李陵此子,若他出了甚么岔子,卫青着实难以向军武李氏交代。
一视同仁?
众生平等?
可能么?
除却后世某些鼓吹滋油平等的华夏公知,便连他们崇拜敬仰的美帝干爹,都不敢作此等“乌托邦”般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