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望着殿外的倾盆大雨,刘彻庆幸自个未对这天灾掉以轻心。
史籍的记载实在太过简略了,实际上从二月下旬开始,关中各地就连降暴雨,长安城亦不例外。所幸先前在长安改建过程中增设了大量的排水设施,才未在连番暴雨中产生太大的内涝问题。
刘彻已诏令汉中水师备好轻舸快船,准备时刻出动,协助各地郡县的府兵们在洪灾中救助受困百姓。
太史令唐都每日召集熟知关中天时雨候的诸位侍召,甚至延请不少民间耄老前来,一同辨风向,观云态,看物像,经过数日的观测,倒是有了些定见。
唐都忙是入宫求见皇帝刘彻,躬身禀报道:“陛下,今岁关中雨候之所以异常,皆因入得二月下旬后刮起东风,大河中下游因冰雪消融而产生水汽,累积出的大量云雨尽皆随风飘来关中。”
刘彻微是颌首,出言询问道:“嗯,你等可预测出暴雨何时会止歇?”
唐都满脸羞愧之色,出言请罪道:“臣等无能,只知若风向骤然改变,必会天降冰雹无疑,却无法预测出风向改变的具体时日,还望陛下恕罪。”
“无妨,朕也知你等的难处,只是想知晓大概的时日,这暴雨会下到三月下旬么?”
刘彻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不会太过为难太史诸官,这年代又没有甚么气象卫星,连气候知识都不成体系,只能凭经验推断了。
他只希望这暴雨不会下足一个月,毕竟先前的防灾重点大多放在应付冰雹,而非特大暴雨产生的洪涝灾害。
虽然史籍没有河川决堤的记载,但他还是有些忧心,依照这个降雨量再多下些时日,出现山体滑坡是必然的,若出现大规模的泥石流,对灾民就是灭顶之灾,没办法救的。
“陛下,容臣斗胆预测,谷雨前应会由东风转南风。”
唐都见得刘彻神情倦怠,面色颇为憔悴,显是殚精竭虑的为百姓思虑,心中不由愈发愧疚,索性将被大多侍召认同的预测结果坦承而出。
他知晓若这预测不准,便是犯了欺君大罪,本不敢提及,但见得皇帝如此苦民所苦,只觉自个若为保全性命而不敢坦言,着实对不住陛下,更对不住受灾的百姓。
“哦?有何依据?”
刘彻眼神微亮,今岁的谷雨为三月十一,若暴雨在那之前止歇,洪涝灾害就比最坏的预想要好无数倍。
唐都已是豁出性命,反倒定下心神,出言解释道:“往年每到谷雨时节,关中天候温暖,多细雨,皆因南风过境,将秦岭以南的温润水汽吹入关中,汉中和巴蜀等秦岭以南的郡县今岁天候与往年差别不大,故谷雨之前,必刮来强劲的南风。”
“言之有理!”
刘彻重重点头,觉得唐都的预测应该是正确的。
冰雹的产生主因正是冷暖气流的相互碰撞,造成水蒸气的急速凝结,其实今年关中雪融后就微微刮起南风,只是之后刮起的东风着实太过强劲,方才转了风向。
若是南风愈发强劲,酝酿许久的大规模冰雹必将降下,暴雨却也会止歇,云雨不是消散就是被刮离关中,往西北飘。
“陛下,这预测未必能准,是臣无能……”
唐都见皇帝反忧为喜,忙是硬着头皮心虚道。
刘彻摆手笑道:“无妨,不管是否准确,朕皆不会怪罪于你。”
唐都复又躬身,由衷道:“谢陛下体恤。”
刘彻微是颌首,便让唐都退下,继续领众多侍召昼夜监测天候。
待得唐都离去,刘彻便让郎卫们冒着大雨,用快马向各地官府传达诏令,通知辖下百姓,做好谷雨前后降下冰雹的准备,倒是没提到暴雨何时止歇之事,免得预测不准或是造成救灾之人心生懈怠。
长安内史府也接到了诏令,非但张榜公告,更派大量吏员挨家挨户的通知城内百姓。
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的诸多作坊也尽皆停工,让工匠和掌事尽量呆在家里,尤是谷雨前后,若天降冰雹,赶紧藏地窖里躲避。
宫城内更是高度戒备,不但加固了各处宫殿的檐宇,刘彻更是不惜工本,早在正月便命匠师用水泥建了些坚实的屋舍,未央宫,长乐宫和太寿宫都有搭建。
天灾将至,保命要紧,哪还顾得理会甚么违制动土,御史弹劾?
江都王刘非也命人在皇亲苑的诸多府邸建了水泥屋,不求华丽,只求足够坚固。
听闻到此番下的雹子或许有不少铜盆大小的,皇亲苑的刘氏宗亲们险些都吓尿了,关中往年也曾下过雹子,可连鸡蛋大的都少见。
脸盆大的?
屋顶的砖瓦再厚也得砸出洞来!
那水泥屋子再贵也得建啊,钱财总没性命要紧,刘氏宗亲们皆是心甘情愿的掏了钱,让江都王在他们的府邸大建快建。
三月六日,汉中郡刮起强劲南风,所幸未有冰雹降下。
刘彻翌日便收到千里加急的呈报,已确认唐都预测得没错,汉中没下冰雹是因其位于秦岭南麓,没受到东部冷气团的太大影响。
南风要往秦岭以北的关中刮来了!
刘彻再度下达急诏,关中百姓务必昼夜警惕天降冰雹。
然而未等诏令传达到,函谷关最先降下冰雹,虽没铜盆那么夸张,但比鹅蛋大的倒俯拾皆是。
据回报,函谷关在三月八日夜间暴雨止歇,三月九日骤然大晴,然而就在闷热的午后,冰雹猝然而降,足足砸了小半个时辰。
太初宫的诸多殿宇惨遭毁损,纷纷让冰雹开了天窗,连殿内的不少雕像都被遭了秧。
长安比函谷关还靠南些,竟没先遭灾,还真得感谢道家老祖提前顶雷,给京畿三辅做了预警。
不用刘彻下诏令,各地官府已自行告知治下百姓,接下来数日尽可能躲在家中,甚至藏身地窖,切勿轻易外出。
果不其然,三月十二日,京畿三辅陆续降下冰雹,不但规模比函谷关的更大,雹子更是大得吓人,比铜盆大的还真不少,坠落在地后,四散的大块碎冰都能将人砸伤。
尼玛!
刘彻的水泥避难室就建在寝殿的侧厢房,他躺在水泥间的卧榻上,听着宫殿的檐宇处不时传来砖木破碎的巨响,都有些担心外头殿宇的房梁塌了,将他活埋在这水泥小屋里。
好在冰雹数量终究有限,下得愈猛,停得也愈快,不足两刻便是彻底止歇。
阵阵南风刮起,待得心惊胆战的人们再憋不住,从屋内探头望天,只见多日阴云密布的天空已变得碧蓝如洗,再见不到几片云彩。
长安城毕竟是天子脚下,即便是北阙的民居,也建得颇为牢固,倒是没出现大范围的屋舍倒塌,但过半数的屋顶都严重破损,若不好生修葺,雨天怕是住不了人的。
然而惊魂未定的百姓们还是听从了官府的建议,若非必要,则先不要大举修葺屋舍,继续躲在屋内或地窖,再等数日,待得确认不再会降下冰雹,再出外走动不迟。
接下来数日间,诸多郎卫不顾生死,冒着被冰雹砸死在路上的危险,不断快马加鞭往返长安和各郡县,传递消息和下达诏令。
刘彻真是被这些尽忠职守的家伙感动坏了,后世有句话,若你活得轻松安逸,那必是有人在默默为你负重前行。
京畿三辅的伤亡情况已初步汇总上来,册籍在簿的百余万军民,伤亡八千余人,倒是奴隶伤亡惨重,近二十万奴隶足足死掉两成有余。
这倒也算说得过去,大多奴隶都在加固河提,挖渠清淤,乃至运送物资,降下冰雹时躲避不及很正常。
三月下旬,天灾终是彻底过去。
连降半个月的暴雨,又有大规模的冰雹,关中各郡县自然遭受重创,所幸官府和百姓都做足了准备,伤亡不算太大,也就百分之一左右的倒霉蛋遭了秧。
在汉朝,如此天灾只有这些伤亡,已是极为难得的了。
接下来的灾后重建,朝廷早已布置妥当,且此番天灾造成的损失远比先前预估的要小得多,故而救灾和灾后的诸般安排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刘彻颇是满意,也深知皇帝不差饿兵的道理,从少府的库房支取大笔赀财,适时重赏了防灾和救灾的有功之人,包括朝臣,各地官员乃至寻常的府卒,为数甚众。尤是传递诏令和消息的郎卫们,皆是赐下极为丰厚的赏赐。
如此一来,他们就有更大的动力,全身心的投入到灾后重建中。只因皇帝言明,此番先只赏些钱财,待得灾后重建完成,还会再度论功行赏,为有功之人加官进爵。
值得一提的是,阿娇将年前从联合制衣获取的高额红利尽数取用,命人在关中各郡县广设粥棚,向灾民赠饭施粥。她还特意让人向田氏商团的养殖场购买了不少牲畜家禽,在粥棚里提供些热腾腾的肉汤,还有不少面饼。
各地官府虽也设有粥棚,但饭菜自是比不得财大气粗的堂邑翁主。
一时间,堂邑翁主善名远扬,百姓又想到天子即将迎娶她为后,更是相信那真凤天女的传言。
刘彻闻得此事,险些惊掉了下巴,莽直的女汉子,呆头呆脑的小萝莉,竟会引导民意了?
颇为自得的阿娇倒是坦言相告,乃是文君先生替她出的主意。
刘彻不由失笑道:“这卓文君还真是个妙人,你日后可得多多向她请教才是。”
阿娇臻首轻点:“待我做了皇后,还想延请文君先生做大长秋呢。”
刘彻见这小萝莉丝毫不懂矜持和含蓄,也只得道:“祝你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