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气候远较中原寒冷,每岁到得三月雪融,农人方才下田初耕。
去年入冬后,朝廷往辽东运送了不少粮草,赈济那些遭遇雪灾的辽东百姓。待得开春,官府又是提供了不少粟种和农具,使得辽东不至如往年般出现些逃难的灾民。
辽东郡靠山濒海,过往的许多灾民活不下去,不是当山贼便是做水匪,使得下辖各县的治安向来不好。
如今天子体恤百姓,诏令官府张贴榜文,过往被逼无奈的盗匪除却罪大恶极者,皆可既往不咎,重新册籍为民,领取粟种和农具,与寻常百姓般以六十税一的低廉田税佃租官田。
若多有无粮果腹者,官府则开放官仓,在各处村落乡里,对编册在籍的当地百姓施饭赠粥,直至秋收。
官府榜文刚张贴时,百姓们还是将信将疑,待得不少乡里纷纷开了粥棚,百姓们方才欢呼雀跃,山呼陛下仁德。
诏令是太子刘彻借着汉帝刘启的名义下的,他当然知道会有不少百姓故意占官府便宜,甚至有不思劳作的懒汉就赖着等粥棚施粥。
大半年的时间,朝廷还是养得起辽东百姓的。近年关中和中原皆是大丰收,长安太仓乃至各地常平仓的仓廪不足,粟谷堆积如山,本就要转出部分陈粮。
若能用这些陈粮安抚辽东民心,为朝廷出兵朝鲜巩固好后方,是值得的。
其实这诏令的效果远比刘彻预期的还要好的多,不少之前为求生而不得不入山下海的盗匪,纷纷返回家乡,前往官府重新册籍为民。
起先多数盗匪还心怀疑忌,唯恐官府使诈,待见的打头下山的那些兄弟皆是拿到了粟种农具,喜气洋洋的随吏员到官田划定阡陌,亦是不再迟疑,纷纷归乡还籍。毕竟官田虽多,但也分善田恶田,地最肥的田亩产可达三石,若是耕作恶田,累死都产不出两石粟谷。
真要有田有粮,有吃有喝,又有多少人愿上山下海做盗匪?
辽东本就地广人稀,百姓又大多家贫如洗,当盗匪也没甚么好抢掠的,照样得上山打猎,下海捕鱼,无非比寻常百姓少交赋税罢了。
入得三月,辽东郡录籍在册的丁口足足多了两成,远在长安的太子刘彻接到羽林卫的鹞鹰传讯,不禁长叹,还有很多大汉百姓在受苦啊。
后世的东北那片肥沃的黑土地,竟还养活不了数十万百姓,不知之前的辽东官吏是如何治理的?
或许是因外族屡屡犯边,官府的大多精力和钱粮都投入到军务之中,百姓们也无法安生耕作,才会是现今这般情形,刘彻倒不至因此而刻意究责辽东官吏,日后多派些擅长治政的能吏去执掌辽东便是。
大汉的官僚体制还是不错的,辽东太守李广已亲率三万细柳东出边塞,直插朝鲜腹地,辽东郡的政务由郡丞及诸掾史代为打理,依旧能有条不紊的施行政令,可见辽东官吏也非尽是尸餐素位之辈。
李广此番征讨之处,大部分不属于后世的朝鲜,而是辽宁和吉林的东部,及朝鲜东北沿海地带。
辽东郡的郡治为襄平城,即后世的辽阳,而卫氏朝鲜的国都王俭城则为后世平壤,朝鲜的北边为夫余国,约莫在黑龙江省的东南部。
李广接到的军令是领着三万细柳向东烧杀掳掠,见到大海便绕道南下,作势佯攻王俭城,待得朝鲜调集大军抵御,即可向西回返。
总之刘彻令李广不得轻易与朝鲜大军决战,且六月前必得返回辽东郡休整,以待九月再次出兵。
三万细柳出塞时并未隐匿行踪,堂而皇之的打着大纛旗踏入朝鲜国属地,沿途逢人便砍,遇着村落便烧,见得城池便绕路。
李广与匈奴对战多年,学起匈奴人侵扰汉地的做派自是不难,反是觉得惬意非凡,原来领着精锐骑兵打草谷竟是这般爽快的事儿,过往怎的没想到?
打草谷固然很爽,被打草谷的可就恼火了。
朝鲜王卫右渠得了边军传回的消息,不由勃然大怒,只觉汉人着实欺人太甚,当下便想亲领大军剿灭孤军深入的汉军。
朝鲜群臣皆是出言制止,他们不是没和游牧民族交过手,北边的夫余国也时常派骑射南下侵扰,朝鲜皆是仗着城池坚守,几乎从未与大批骑兵在野外决战。
没办法的,朝鲜之地多为山地丘陵,向来以农耕为主,战马稀缺,组建不起大规模的骑兵。
若要领步卒去围剿那些汉骑,且不论打不打得过,怕是压根追不上啊。
卫右渠见群臣说得在理,也只得作罢,但着实咽不下胸中恶气。
卫右渠即位不久,又是年轻气盛,朝局未稳之际,必生谄媚阿谀的佞臣。见得大王满脸不甘之色,便有臣子提议,不妨学汉人的战法,来个围魏救赵甚么的。
若是这等馊主意在大汉朝堂提出,怕是会被汉臣们生生怼死。
朝鲜群臣虽多是流亡之民的后裔,鲜少正经读过华夏兵书,可还是有脑子清醒的,忙是出言驳斥,依汉人战法,十倍围之,方能全争;五倍攻之,方保必胜。
朝鲜举国之兵,不过区区二十万,大汉光辽东郡的边军就超过十万,围个鬼啊!
无奈此等忠言太过逆耳,卫右渠年少为王,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心道自个亲领二十万大军,还抵不过汉人的十万边军么,真是笑话!
卫右渠大手一挥,让群臣不必再议,他即日便领军征伐汉国辽东,让汉人知晓朝鲜并非可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朝鲜群臣见自家大王心意已决,也不敢再多加阻拦,只得无奈应诺。
于是乎,三月中旬,朝鲜兴兵征讨大汉辽东边塞。
数日后,刘彻接到鹞鹰传讯时,简直震惊到无法呼吸,更隐隐有些后悔。
尼玛!
早知道朝鲜棒子们那么蠢,就该让李广杀个回马枪,把他们全干死在辽东边塞外啊。
可惜鹞鹰传讯虽比飞骑快捷,但限制太大,若非定点互传,即便是训练得最好的鹞鹰,要寻找到移动中的大军,是要花费大量时间的。若现下传讯给李广,他至少要十天半月才能收到,定是来不及了。
要是有部卫星电话多好,哪怕能拍份电报,朝鲜就能轻松拿下了啊。
刘彻分外懊悔,若是郅都领军,应是能临机决断,把握这等天赐良机的。至于李广,怕是指望不上的。
留守辽东的羽林卫给刘彻传讯时,朝鲜大军已抵近边塞,此时想是早已攻城。朝鲜君臣即便再蠢,顶多攻个十天半月也会醒悟过来,撤兵据守城池。
此等战机稍纵即逝,李广那莽夫抓不住的。朝鲜山地丘陵太多,但凡朝鲜大军撤回丘陵地带,三万细柳只能干瞪眼,冒然追击更是找死。
这也是后世隋唐两朝皆难以将高句丽覆灭的主因,便连装备精良的美帝,不都被咱先辈领着棒子们干翻了么?
刘彻此番倒是没料错,朝鲜王卫右渠领着二十万大军猛攻足足十日,伤亡万余人,愣是连地势最开阔的险读塞都没攻下来,更遑论那些矗立崇山峻岭上的诸多险关。
险读塞不大,辽东都尉领着两万守军镇守就已塞得满满当当,周边依山而建的长城关墙上,不少驻守烽燧的大汉将士蹲在垛口吃着干粮,对着山下正在强攻塞城的朝鲜兵卒指指点点。
“疯了,疯了!”
年岁稍长的汉军守卒摇头道:“俺家三代戍边,可从未见过有哪座辽东边塞被蛮夷攻陷过。”
旁的守卒纷纷应和道:“可不是么,辽东边塞多是依山傍水,城坚池深,又无法从旁绕路,即便朝鲜蛮子有百万大军,每次也至多派个两三千人攻城,哪能攻得下?”
有少年守卒疑惑道:“若有朝鲜蛮子乘船从海上绕到我辽东郡内呢?”
“你当蛮子比你还傻啊?”
老守卒连翻白眼,鄙夷道:“就朝鲜蛮子那些走浿水的舟楫,走海路能运多少人?且不论海上浪大,若撞上我大汉水师的大翼楼船,怕是没靠岸就得翻海里喂鱼了。”
老守卒无非随口胡诌,却不料自个倒还真是说准小半。
大汉的琅邪水师虽驻扎于齐地,但常沿勃海(即渤海)及辽东郡沿岸巡视操演,并担负些为朝廷转运钱粮的,类似于内河漕运的职守。
自去年入冬,琅邪水师便不断从齐燕之地往辽东郡运送钱粮及火油。此番李广出征前,琅邪水师更是奉命严密巡视辽东沿海,甚至是朝鲜南部沿海地带。
依着太子刘彻的军令,若朝鲜胆敢从海路大举来犯,琅邪水师可不会如老守卒所想的那般冒然与他们进行海战,而会先放他们从辽东沿海登岸,再出动楼船截断其后路,由周边郡县驰援的骑兵将他们彻底剿灭在地广人稀的辽东郡。
汉六十二年四月初,朝鲜久攻险读塞不下,又惊闻汉将李广正率三万细柳骑兵袭往国都王俭城,忙是撤兵回援。
朝鲜大军撤回王俭城后,却久久不见汉军来袭,方才清楚认识到何为围魏救赵之计。
长安城中的太子刘彻闻讯后,仰天哀叹,李广果是有勇无谋,狗屁的围魏救赵,为何不来个围点打援?
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