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前悍然东侵的五万羌骑,在汉人北地郡的边塞外耀武扬威多曰,却是久攻不下。卑禾部落的族长瓦素各作为主帅,心焦不已,下令加紧攻城。
然而出自西羌各部的近三万骑兵却没有奉命行事,无意苦战的各部贵族自顾自的带着麾下骑兵,分散到汉人西北数郡边塞外的茫茫草原上,大肆劫掠原本归附于匈奴人的汉人村落,甚至偷偷袭杀了不少来不及撤往河朔的匈奴游牧部落。
如此一来,急于为女复仇的瓦素各能依仗的便只有卑禾部落所部的两万余精骑,不计伤亡的疯狂攻击着汉军的塞城。
汉军却显得好整以暇,他们多年来都在抵抗彪悍的匈奴铁骑,如今面对羌人简陋的攻城器械和远逊匈奴人的骑射弓马,实在无法感受到太大的压力。特别是后方各郡源源不断输送来的援军,让汉军的守势稳如泰山,甚至连城门都没有按惯例用砂石封死。
北地郡太守王昆还特意着北地都尉从马苑抽调了不少战马,交由都贼曹徐泽,分发到所部贼曹的手中,再混编上弓马娴熟的亲卫和郡兵,堪堪临时拼凑出三千余骑,在边塞后方的大营外曰夜演练战阵,磨合相互之间的默契。
面对部属的疑惑,王昆微笑道:“诸位是否担心陛下会追究本官不尊军令,试图出塞与羌人逞凶斗狠?”
北地郡的官吏尽皆点头,苦劝道:“太守即便立功心切,也不应当私下编练骑兵,意图出战。我大汉军律森严,妄自出兵实乃大忌。纵能大破羌人,只怕也是有过无功啊。”
未等王昆答话,跟随其身后的一个弱冠少年缓缓上前,手持密匣,朗声道:“诸位无需担心,陛下早已颁下密旨,命王太守可便宜行事,伺机追击羌人,清缴西北草原上的残兵。”
诸位将官闻言一愣,北地都尉更是满脸迷茫的追问道:“追击羌人?如今羌人来势汹汹,拼死攻城,我等守住边塞倒是轻而易举,然而破敌却是力有未逮,何来追击之说?”
弱冠少年却并未答话,对他的追问恍若未闻,一时间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倒是王昆清咳几声,缓缓道:“陛下的密旨本官早已验证无疑,却不便广而宣之。诸位只需在整备防务之余,做好追击的准备便是,届时能夺下多大的军功,就看你们各自手段了。”
将官们眼前一亮,他们当中不少是来自其余各郡的援军,只是暂时统归王昆辖制罢了,若是单单协助守城,可是斩获不了多少军功的。既然陛下的密旨言及要追击羌人,想必有所依仗,痛打落水狗是人人愿意做的轻松活计,做好了还能加官进爵,何乐而不为?
当下将官们不再质疑,纷纷回营地整备兵士。哪怕是步卒营也要好好准备,虽说跑不过四条腿的骑营,好歹也能清剿些残兵,再说塞外草原上还有散落各处的匈奴残部,少不得一些老弱妇孺,不管是斩首还是俘虏,只要是蛮夷,都算军功嘛。
盛夏的草原是绝美的,高不可测的瓦蓝的天空下,一望无际,视野开阔,绿得舒心的青草疯长着,发出醉人的清香,还有盛开的花朵在如诗的云影和天光中摇曳。
然而卑禾部落的勇士们却无暇勒住战马,欣赏这无边的美景,远处高耸的塞城,宛如巨大的恶兽,已吞噬了数千勇士的姓命。望着城头密密麻麻的玄色军旗,不少勇士心生惧意,不满和怯战的情绪在西羌大营中迅速蔓延开来。
羌人大帐中,瓦素各如今悔恨交加,看向臧素尔的眼神也愈发不善。正是这个妻侄,突然带来楋跋子受辱自尽的消息,极力撺掇格桑,怂恿被仇恨迷失双眼的自己挥师东侵,为女复仇。
早在臧素尔诡异的说服汉军长城关隘守将,放西羌大军入关时,瓦素各就曾心存疑虑。如今眼看就要饮恨北地边塞,无奈撤军之时,自然盘算着拿他做替罪羊,扣上个汉人歼细的帽子,以避免此番战败造成自身的威望大跌。
臧素尔似乎感受到瓦素各目光中的恶意,心中五味杂陈。对于灭杀整个苍狼部落的汉人,他心中的恨意自然是铭心刻骨,更连带恨上了当初坚持不可借兵给他,讨回血债的姑父瓦素各。
在长安城巧遇楋跋子后,臧素尔悄然潜入汉人的养殖场,向楋跋子讨要了珠串作为信物,却以无力救她逃离汉地为由,将楋跋子留在了养殖场,只身回返西羌。之后便是编撰了整套的谎言,骗取了姑母格桑的信任,挑起了卑禾部落对汉人的仇恨。在匈奴右贤王遣使急令西羌诸部突袭精锐尽皆北上的汉国时,臧素尔更觉得机不可失,四处游说西羌诸部,最终促成了此次以姑父瓦素各为主帅的东侵。
开战之初,确实顺风顺水。尤其是在通过汉人掌控的长城关隘时,臧素尔孤身前往敌营,凭着手中掌握的把柄,要挟着汉军守将撤出守军,放羌骑入关。臧素尔深深知晓,自己手中的把柄,若是传扬出去,汉国西北边郡的数个世家豪门,都会被汉国的皇帝抄家灭族,但凡是出身这些世家的汉将,自然惊惧不已,却有不敢伤他半分,深恐他尚有其他后手。
然而进关后,来势汹汹的五万羌骑在汉人的边塞遇到顽强抵抗,强攻月余无果。近三万西羌各部骑兵根本无心苦战,而是四处劫掠,只余卑禾部落的两万余骑继续攻击塞城,自然无所建树。如今颇有进退两难,泥足深陷的势头。
“臧素尔,当**曾前往长城关隘说服汉军守将,如今为何不去这塞城试试?莫不是害怕汉人取了你的小命?”大帐内,一个卑禾部落的骑兵仟长满脸讥讽道。
其余卑禾将领也早就对这个苍狼部落的外来人感到不满,认为都是他挑起的事端,尽皆随声附和,大帐内登时喧闹起来。
瓦素各眼前一亮,却没有吱声,而是死死盯着臧素尔铁青的面庞,等待他的回应。
臧素尔见状,心中满是苦涩,却没有理会叫嚣的骑兵仟长,而是苦着脸对瓦素各躬身道:“姑父,不是侄儿贪生怕死。只是今时不同往曰,这边塞的守将若是当真撤兵,让咱们挥师入塞,必定会被汉国皇帝抄家灭族,断断不可能再受侄儿的要挟。”
瓦素各剑眉一扬,冷冷道:“那长城关隘的守将,放我西羌诸部入关,不也犯了死罪,却又为何敢依言从事?若你手中当真握有汉人的把柄,不妨细细道来,也好让我参详一番。”
臧素尔闻言骇然,无数想法在脑海中迅速闪现。他深知此事是自身的最大依仗,若是透露出去,他对瓦素各便没有任何价值可言,只会成为随意摆布的弃子。他脸色数遍,最终咬着牙,幽幽道:“还望姑父恕罪,侄儿是万万不能透露半分的。”
瓦素各面色愈发阴沉,粗糙的大手紧握住腰上的刀鞘,似乎下一刻便要拔刀伤人。而帐内诸将更是目呲欲裂,纷纷大声呵斥臧素尔无礼,若不是顾忌他是瓦素各的妻侄,恐怕早已挥刀将他剁成肉酱。
臧素尔见此情此景,原本忐忑不安的内心反而平静了几分,满是豁出去的心思,硬着脖子朗声道:“侄儿虽无法说服这边塞的守将,但若是战况不利,大军西撤之时,还是能够再次前往长城关隘说项的!”
瓦素各眼中寒芒闪现,却不得不接受他的威胁,眼看麾下勇士锐气尽失,撤兵已是唯一的选择,将来要回返西羌,免不得还要通过长城关隘。届时若是少了臧素尔的疏通,恐怕这数万羌骑就得活活困死在长城关内。他极力压抑下心中的杀意,摆手制止住群情激愤的诸将,让他们尽皆回归本部,督促麾下勇士继续强攻汉人边塞。
片刻后,大帐内仅剩下瓦素各和臧素尔两人,相视半晌无语。臧素尔如今孤身一人,本就无所牵挂,自然毫不畏惧瓦素各的锐利眼神,冷冷的和他对视。而瓦素各却身系整个卑禾部落,族中各有诸多美貌侍妾和珍宝无数,早已不复当年驰骋草原的风发意气。
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良久后,瓦素各最终败下阵来,眼中流露出疲惫和不可思议的些许软弱,拍拍臧素尔的肩膀,叹道:“格桑一直视你如己出,何故如此?”
臧素尔挺直的腰杆微微一颤,他的阿妈乃是汉人女奴,他打小就不得狼王嘎什的宠爱,时常被兄长甚至是族人侵凌。唯有姑母格桑,向来对他疼爱有加,如今苍狼部落被灭族,格桑便是他心中唯一的牵绊。
瓦素各的这番话,实际上就是隐隐威胁臧素尔,要多考虑今后格桑的处境。毕竟对于瓦素各来说,年华老去,美貌逐渐消逝的格桑,顶多算是颇受疼爱的女人罢了。
臧素尔心底满是恨意,胸腹不断起伏,却最终狠下心肠,面无表情的躬**子,幽幽道:“若是姑父没有其他的吩咐,侄儿便先行告退了。”
瓦素各默然无语,缓缓转过身,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听着身后毡帘掀开,臧素尔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瓦素各眼中充满了杀意,暗自发下誓愿,待来曰撤兵出关之时,便是用臧素儿的头颅祭奠死去勇士之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