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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玉姝心思悄转, 定定神, 正色问:“你我原本各有亲约,你本该是我的妹夫,不料造化弄人, 稀里糊涂竟成了亲!事发后, 玉姗伤心病倒, 拒绝听我半句解释, 不几天, 母亲便送她去外祖家休养了, 直至流放, 姐妹再没见过面。但不知,你可曾找她解释过?”
“定了亲,却又退亲,我愧对二姑娘, 于情于理都应该解释清楚。”郭弘磊坦然承认, “我曾找她三次,可岳母都说女儿病重、不能会客。我无法,只能去信致歉,但毫无回音。”
姜玉姝疑虑重重, 沉思之余,好奇问:“你、你和玉姗郎才女貌,却未能成眷属……一定非常伤心吧?”
“坦白说, 可惜是可惜, 但称不上‘非常伤心’。”郭弘磊虎目炯炯有神, 严肃告知:“我与她定亲前后,仅见过五次面,唯一一次独处,是去年她邀我去姜府赏花,闲聊了半个时辰。”
姜玉姝蹙眉,极不认同乾朝的婚嫁风俗,忍不住问:“才见过五次面,就定亲了?哎,你们究竟有没有看清对方容貌?”
“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当初,母亲挑中了人,父亲赞同,就成了。”郭弘磊顿了顿,蓦地忆起那天无意中听见的姜家父女谈话,霎时满心不自在,缓缓问:“莫非你觉得、男女之间应该彼此深刻了解后才能定亲?”
嘿,这还用问?姜玉姝不假思索,脱口答:“当然了!”
郭弘磊目不转睛,心想:我与玉姗之间清清白白,并无深情厚谊;而你与裴文沣之间呢?那天,我亲耳所闻,你们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恐怕,你至今仍思念着他吧?
姜玉姝浑然不觉,只当那天的事儿是秘密。她想了想,困惑问:“奇怪,一则你相信我是遭人陷害,二则老夫人厌恶‘寡廉鲜耻贱妇’。你到底为什么迎娶咳、‘我’?”
四目对视,郭弘磊沉声答:“事发当天,岳父大发雷霆,亲自动家法,我见你跪在地上,既不讨饶也不躲闪,生生挨了几棍,竟是一心求死的模样。我看不过眼,故答应岳父会娶你。”
“所以,”姜玉姝感慨万千,苦笑问:“你是出于可怜才顶着两家的巨大压力娶了‘我’?”
其实,并不尽然。毕竟终身大事,怎能草率?至于具体缘故——郭弘磊剑眉拧起,一时间语塞词穷,难以言喻。
他斟酌半晌,刚张嘴,却见侄子哭着跑过来:
“不要,我不吃!”
姜玉姝忙扭头,一把接住小哭包,讶异问:“煜儿这是怎么了?”
奶娘端着米汤泡的馒头糊糊跟随,无奈答:“天天吃一样的食物,小公子腻了。”
郭煜抽抽噎噎,委屈哭诉:“娘、娘不理我,还叫我别吵嚷。”
“是么?”姜玉姝抱起侄儿,朝婆婆与嫂子走去,“别哭了,我瞧瞧去,问问你娘为什么不理煜儿!”
“煜儿倒是亲近她。”郭弘磊莞尔。
奶娘笑道:“二少夫人温柔,又肯花心思逗孩子乐,小公子自是喜欢亲近的。”
郭弘磊点了点头,摒除杂念,提笔继续写家书。
稍后,姜玉姝返回,家书恰已写好,她便接过笔,蘸墨写道:“四月十五,夜宿沧山驿。春旱,天晴朗,仍处于温带季风区……”
郭弘磊定睛望去: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字迹十分娟秀,执笔的女子雪肤花貌,端庄娴雅。
他不由得看住了。
姜玉姝垂首,自顾自地写,暗忖:幸亏不是日记,否则我得拿手捂着,才不给你看!
忙碌一通,临睡前,她突被婆婆叫去了跟前。
“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王氏靠着包袱,审视二儿媳,淡淡问:“侯爷和弘耀去世,按制,家人应该守孝三年。这规矩你知道吧?”
“知道。”
王氏不满地质问:“那你为何频频亲近弘磊?叫人看着,成何体统?”
姜玉姝一怔,瞬间脸发烫,恍若挨了一耳光,羞愤不已,立刻想反驳!但冷静一想,对方并非无理取闹。她深吸口气,咬了咬牙,解释道:“刚才是在写家书报平安,因着只有一支笔,才耽搁久了些。今后我会多加小心的。”
“理应小心。”王氏眯着眼睛,威严教导:“虽说靖阳侯府败落了,但即便平民百姓之家,守孝也绝不轻忽。”
姜玉姝无可反驳,默默颔首。
于是,郭弘磊发觉,妻子忽然开始疏远自己了!
赶路时,她与陪嫁丫鬟们一起;
午饭时,她和丫鬟们逗煜儿玩耍;
夜晚时,她托小厮向驿卒借炕桌和纸笔,躲在角落里写写画画;
……
总之,不说不笑,不理不睬,对丈夫能远则远,生疏客气。
怎么回事?
难道,那晚谈及玉姗和“因可怜而迎娶”,惹她不高兴了?
她恼了?在生我的气?
郭弘磊无所适从,愈发不快。
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转眼,一行人已赶了九天的路。
这一日中午用饭时,恰歇在一条山溪旁,众人纷纷洗漱。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气候不同,蔬果粮食差别不小。”姜玉姝坐在溪草地上,一边弯腰撩水洗帕子,一边耐心说:“你们久居靖阳侯府,都说没种过地,但应该听过‘庄稼人靠老天爷赏饭吃’的俗话,若想粮食丰收,须得光照充足,风调雨顺。”
一婆子叹了口气,忧愁道:“听说西苍荒凉得很,屯田难着呢,种不出多少粮食。”
“是啊。”丫鬟附和道:“万一种不出粮食,犯人得挨罚吧?会不会饿死?”
姜玉姝前世是农科研究所的技术员,不慌不忙,宽慰道:“放心,西苍虽偏僻,却并非冰雪苦寒之地,总有适合那地方种植的粮食。咱们严谨地琢磨琢磨,会逐步解决难题的!”
说话间,她用湿帕子擦脸、擦脖子,并挽起衣袖擦拭手臂。
与此同时,郭弘磊正待在高处树荫下。
他不由自主,余光瞥了又瞥,旁观妻子与丫鬟婆子说说笑笑,融洽和乐;旁观她洗手洗丝帕;旁观她擦脸、擦脖子,并挽起袖子擦拭手臂——
午间骄阳下,姜玉姝手臂纤细白皙,欺霜赛雪肤如凝脂,左手小臂上,点着一颗守宫砂。
那藕臂上的一点红,鲜红夺目,刺得郭弘磊猛然起立,大步流星,迅速走向山溪——
许氏年三十余,保养得宜,风姿绰约。她摒退下人,亲自倒茶端给丈夫,柔声答:“是啊。玉姗五月十六的生辰,妾打算顺便给她把及笄礼也办了,省事咳,咳咳咳。”
姜世森接过茶盏,却撂在几上,一口没喝,平静问:“病还没好?”
许氏陪坐一旁,以帕掩嘴咳嗽数声,揉了揉额头,皱眉答:“喉咙疼得很,头晕脑胀的。唉,年纪大了,身体越发禁不住风寒,总是着凉。”
姜世森微笑着说:“可听你方才吩咐下人翻找银票时,嗓门明明挺响亮的,不像是喉咙疼。”
“你——”许氏愣住了,惊疑不定,细察丈夫神色,解释道:“妾原是喝了药在歇息,因下人禀告筹办端阳节,便叫丫鬟开匣取银子,才发现银票不见了的。记忆中你从不碰银钱,妾便误以为失了窃,没法子,只能挣着起身一探究竟。”
姜世森敛起微笑,定定盯着继妻,久久不发一语。
许氏被看得心里发毛,想了想,忙关切问:“你今天去郭家,瞧见玉姝了么?她怎么样?唉,我早就想去探望,偏偏急病了,多走几步便头晕眼花。明儿一早,无论如何得去送送她!”
姜世森紧握扶手,不答反问:“许氏,你可还记得、当年初见玉姝时说过的话?”
“啊?”许氏再度一愣,手心冒汗,瞬间明白了失窃银票的去向。她定定神,竭力冷静,状似怀念地答:“当然记得。那一年在园子里,奶娘把玉姝抱给我看,彼时她不满两岁,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不哭不闹乖巧极了。”
姜世森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提醒:“当初,你亲口承诺,待玉姝将视如己出。”
许氏藏在桌下的双手用力交握,点了点头,“没错,妾——”
姜世森蓦地忍无可忍,“嘭~”拍案而起,厉声大吼:“视如己出!视如己出!”
“依我看,你怕是不懂‘视如己出’是什么意思!”
“玉姝明早要被流放去西苍了,一别不知何时能重逢,我真担心她体弱多病撑不住、客死异乡。你倒好,只顾着给玉姗办及笄礼?办端阳节?”
“玉姝险些自缢身亡,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许氏心惊胆战,仓惶起身,踉跄后退几步,紧张道:“有话好好说,你今儿是怎么了?大喊大叫的,仔细气坏了身体。”
姜世森喘着粗气,举拳连砸桌面三下,颤声质问:“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没有我不清楚的!”
“你、你什么意思?”许氏不停后退,直到贴着墙壁。
姜世森一脚踹翻圆凳,瞪视继妻问:“你大哥去年升为刑部郎中,是不是他事先告诉了你靖阳侯府要倒?”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氏热泪盈眶,一口否认道:“大哥怎么可能向我透露朝廷公务?你无凭无据,信口诬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