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绪做了一个梦。
地狱谷黑得看不到尽头的树海和棉絮一样缠绕在周身的白雾将她禁锢在了一个小小的空间,无论她怎样挣扎都摆脱不了这黏稠的湿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道犹如实质性的视线紧紧地盯着她的脊梁,其中饱含的冰冷和杀意就像一条滑腻冰凉的舌头,徐徐舔过她全身的肌肤,让她脊背上的汗毛在一瞬间根根竖起。
探知危险的本能在这时全面运转。她来不及确认身处何地,全身的肌肉就不受控制地缩紧、紧接着爆发了出来。
她在四周一模一样的景物中不停地奔跑,身后摸不清的幻影像巨兽一样追赶着她。虽然看不见前路又不知归处,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跑了下去。脑海中摒除了所有思想,只留有了一个刻在了每一条筋肉里的念头,那就是离开那个不停追赶着她的危险东西,不能被它赶上。
奈绪不知她究竟跑了多久,也不知道她在这黑匣子一样的空间里过了多长时间,直到她全身浸满汗水、吸进的空气割得她喉咙疼痛、四肢也绵软无力的时候——那道指引的光芒出现了。
橙色的、温暖的、微小的光。
她一边狂奔一边迫不及待地向它伸出手去,赤红的长发像火焰一样在空中飘舞。在指尖接触到光团的一刹那,一股纯净的气息从手指灌注到了她的全身,像甘冽的泉水一样涤清了紧紧缠住她的湿冷——那团光包裹住了她。从她脚下涌出的温暖气流吹散了树海中的黑雾、让它恢复了郁郁葱葱的翠绿模样。
她似乎能够听到身后那只巨兽不甘的怒吼。
忽然,那橙色的光团跳动了一下,有声音传了出来。
(回去吧,小美弥。)
回去……哪里?我还有可以去的地方吗?奈绪紧盯着那团光,抿了抿唇。
光团中温柔好听的男声像是知晓了她的想法似的,轻轻地笑了一声,用像雾一样飘渺的身体碰了碰她的手指。
(看,不就在这里吗?)
奈绪低头,发现自己触碰光团的手不知何时握上了一只苍白却温暖的手掌,手指间似乎能感受到它掌中细小颗粒一般的粗糙触感,有些痒,却奇异地让她平静了下来。
归处……吗。
她弯了弯唇,沿着交握的双手向上看去,对上了一张带着欣喜的年轻面孔。
“狼人……さん?”
银发的少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手托腮,带着懒洋洋的笑意凝视着她,“大小姐,你这一觉可睡得真久呐!”
奈绪看着眼前这个似乎不应出现在这里的人有点恍惚,她试着动了动身体,一阵酸痛袭来,失去意识之前的记忆这才一*地涌入了她的脑海。
“我之前是……昏迷了吗?”
“噗哩,不光是昏迷,还差点死掉了呢。”
床边的少年依旧是惫懒的笑容,但碧绿的瞳仁却眯了起来,透露出了危险的意味,“地震的时候摔下山崖、在树海里迷路差点被冻死……我们的侦探小姐可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喏。”
虽然反应有些迟钝,但到底脑袋还没有彻底坏掉,奈绪敏感地从仁王的话中感受到了他的不平静,抬起金绿色的眼睛不解地看向了他:“我做的不对么?”
看到有人命悬一线当然要搭救,她伸出手的时候可并没有想到会地震,看见那个女孩掉下去的时候,她的身体反应更是比思维要快,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坠落的途中了,而之后发生的事更是不在她的控制之下……一连串的偶然造成了现在的事实,但这一切如果发生在仁王身上,相信他也是会第一时间去救人的吧。
所以,她做错了什么吗?
“不不不,你当然没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做得精彩极了!”仁王怒极反笑,眼神和声音却是越来越冰冷了。
奈绪直视着他的双眸,荧荧的目光如同湖水一般清澈见底。
“那你在生什么气?”
仁王雅治被少女认真的询问噎得呼吸一滞,随后像是要把一辈子的氧气在这几分钟之内耗光一般,胸腔剧烈地起伏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喷薄欲出——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了房间。
房门撞在门框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在之后的一片寂静里,赤发的少女垂着头,缓缓地抬起了不知为何异常僵硬的左手。
“……我的归处吗……”
想到它刚刚握着的另一只手,奈绪有些干裂的唇挑起了一个略显苦涩的笑容。
“像我这种负债累累的人……怎么可能……”
少女的呢喃声并不大,但在这空无一人的房间内仍然像珠玉落盘一样清晰。
而她却不知,在一墙之隔的房门外,那位银发少年双瞳内的冰冷早已融化,有一颗小黑痣的唇角轻轻地挑了起来,一句低喃被随后而至的吐息吹散。
“……笨蛋。”
奈绪醒了,让几位少年——尤其是可称为罪魁祸首的服部平次——着实松了一口气。
那种堪称怪物的恢复力不仅让奈绪恢复了正常的思考力,连腰后可怖的伤口也敛了口,黑泽医生在对奈绪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之后,宣布她已经可以下床进行轻微的活动了。有了这么一个被称为“警界新秀”的破案机器助阵,对他们在警察到来之前进行的调查大有裨益——当然,目前除了与她熟识的仁王和柳生之外,谁也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虽然对奈绪的身体还有些担心,但有着纯净心灵的少年们谁也没有想过放弃调查——已经加入了少育课搜查一班的奈绪、对犯罪心理学有着相当兴趣的仁王、对案件搜查和推理探案怀有憧憬的柳生以及梦想做个名侦探的服部——这四个抱持着各种各样想法的少年少女怀着某种使命感、暂时放下了对自己处境的担忧,一心一意地调查起了这桩杀人案件。
“所以说,疑点就是这两处了么。”
奈绪用指尖一下一下地敲着柳生所归纳的案件材料,眼中燃着本人浑然不觉的兴奋光芒,“这是死亡讯息啊……第一个疑点还好说,但第二个疑点就没那么简单了。”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之前就和其他二人讨论过案情的服部说道,“被害人在死前最后一刻奋力抓住雨伞尖这一点,如果我们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暗指了与凶手有直接关系的东西,比如名字——雨伞尖,也就是雨伞这个词的首字母‘K’。”
“Kasa(雨伞的日文)的‘K’吗……目前别墅里的人,姓氏首字母为K的是谁?”
“有两个人。”柳生接口道,“一个是Kaminariyama的雷山,另一个则是Kurozawa的黑泽。在没有更多证据的情况下我们并不能盘问她们……但我从侧面试探了一下,两个人都没有异常表现。”
“也就是说,重点就在第二个死亡讯息里……的意思吗。”奈绪敲打笔记本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不过这个黑泽……是那个医生,黑泽和美吗??”
“没错。那个大姐有什么问题吗?”
看着奈绪若有所思的表情,服部开口问道。
“倒不是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那也不奇怪,这位黑泽医生是冰帝学园的保健老师,似乎上次‘扼颈男’的事件中,在你破门受伤后为你做急救的医生就是她。”柳生推了推眼镜,视线从坐在他身旁的银发少年身上扫过,“我说的没错吧,仁王君?”
“啊。”
在其余二人——尤其是奈绪——的注视下,仁王有些冷淡地应了一声。
奈绪的眼神闪了闪,收回了视线。
“那么根据目前的线索来看,第一嫌疑人就是这两位姓氏首字母是K的人了。”赤发的少女看着笔记本上的记录,目光停留在了其中一行,“第二个不明意义的死亡讯息暂且不说,凶器拆信刀上面的这行字又是什么状况?”
“是刻在上面的,根据血液的渗透来看,应该是原本就有的东西。”完全没有感觉到气氛改变的服部平次解释道,“‘R.K·昭和六十三年·E.S.S’,从意思来看似乎是一个纪念品。”
“R.K和E.S.S应该都是名字,也就是说叫做E.S.S的人在昭和六十三年将这柄拆信刀送给了这个叫做R.K的人……不过这个E.S.S听起来很奇怪呢,外国人吗?”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柳生赞同地点了点头,“但问题是为什么凶手要用这种刻着明显线索的拆信刀作为凶器?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才对。”
“说的是呐,一般来说凶手都会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而使用特征不明显的凶器,或是就地取材。特意选择这种有明显标识的东西来作为凶器……除非为了体现某种特殊意义或是为了嫁祸之外,没有其他的理由了吧。”服部平次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啊——真是的,可用的线索太少了!”
“少吗?”奈绪弯了弯唇,“在我来看,线索已经够多了,只要我们搞清了死者留下的第二个死亡讯息的意义,凶手的名字就呼之欲出了。别忘了我们所在之地的地形状况——这个别墅两面是黑部峡谷的悬崖、一面是人迹罕至的树海,唯一的通路也被泥石流破坏了……这可是山林中的密室,在这种寒冷恶劣的天气里,外部犯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对呀!”经验还有所欠缺的服部平次经她这么一说,立刻反映了过来,“也就是说犯人就在这所别墅里……不,很可能就在这两人之中!”
奈绪活动着依然有些僵硬的左手,笑了笑没有说话。
虽然服部的推理没有什么错,但还是有些过于单纯——既然被害者留下了两条死亡讯息,它们一定是有所关联或有所牵制的,单凭一条讯息就确定凶手的想法并不严谨。虽然能够根据这已经被破解的第一条讯息来进行联想与推理,但案件更注重的是证据,过于片面的推理只能让人产生先入为主的想法,对真相的寻找有弊无利。不管凶手是谁,根据目前的线索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是“凶手是别墅内的人”这一点而已——至于其他的线索,还需要他们的观察和调查。
比如第二个死亡讯息——死者紧紧抓着右胸——究竟代表了什么意义?又如何用它来探知凶手的身份?
奈绪眯起了双眸,眼睑下的缝隙闪过了一道冷光。
——这场追逐胜负,现在才刚刚开始呢。
而就在奈绪苏醒的一小时后,发生了一件让众人始料未及的事。
别墅附近的仓库起火了。
虽然火势没有蔓延到仓库旁边的配电室,但沿着仓库墙壁拉进别墅的电话线却因此而烧断了,这意味着他们从这时起彻底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但糟糕的事还不仅如此。
当众人扑灭了仓库的火之后,在充满了焦糊味的仓库内发现了一具面目全非的焦尸体。从尸体旁的遗留物以及当时不在场的人员来看,这具尸体的身份便是那位从午饭后就失去了踪迹、颇有花花公子气质的男子——羽田浩司。
几只乌鸦嘎嘎地叫着落在仓库周围的树杈上,扇动的羽翼带起了一道道绿光。裹着绷带的奈绪站在阴沉的天空下,看着房子里这具已经几乎烧成了焦炭的尸体,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如果这是你的挑衅的话……”
我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