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珏清一时无言。
老卫相维护喜爱之人的做法,不禁令她肃然起敬。
如果实话实说,对外宣称娶了个寡妇回家,还带上了两个拖油**,有损堂堂一品大员的颜面,卫家的人不一定愿意接受这么一个寡妇融入他们的家族,寡妇带的孩子也不是卫家的孩子,卫家的长辈们没必要对这两个孩子太好。
可偏偏他机灵,编造了这么一个谎言,他告诉所有的人,由于当年惧内,在外面养了情妇生了孩子,原配死了之后,他不再忌惮什么,把情妇和属于他的孩子们迎接回来,这也是合情合理。
硬是把别人家的孩子,说成自己的私生子和私生女。
当情妇变成了主母,私生的孩子,也就顺理成章变成了卫家人,冠上了卫家的姓氏,理所当然可以继承家主的一切。
卫家的长辈们,当然不会排斥自家的孩子了。
“如果父亲母亲还在的话就好了。”卫长琴的叹息声传入耳中,“他们一定也会很喜欢你的。”
“你的父亲母亲,都是很值得敬佩的人。”顾珏清握住他的双手,“我打心里敬佩他们,你我的感情这么好,他们在九泉之下应该也可以瞑目了,说了这么多,有没有觉得心情畅快了点?如果你一直不告诉我,会不会把自个儿憋死?”
“我不想把自己的烦恼和忧愁分担给你。”卫长琴道,“可神墨告诉我,我对你不应该有任何的隐瞒。”
“的确不应该有。”顾珏清绷起了脸孔,“我都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了,你还能不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吗?彼此之间的秘密是可以互相分享的,如果你知道我的,我却不知道你的,这样公平吗?真是多亏了我机灵,早早地就去调查你了,我一直在等着你主动提,就怕你一直不说。”
“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卫长琴俯下头,在她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我已经没有其他的秘密了。”
“那就好。你放一百个心,我的嘴巴够严,绝不会泄露出去,也不会在蝶王面前提起,他至今还觉得你跟他只是表兄弟而已,压根就没想到你们两会是同一个爹。”
“我怕他接受不了真相,就这么瞒着他也好,我更不愿意看到他冲动。”卫长琴道,“按照他的性格,如果他知道柳氏当年差点害他不能出生,害他们母子流落在外,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去天域国,策划一场刺杀。皇宫毕竟是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容不得外人肆意进出,去的话只会是凶多吉少,天域国皇帝那么宠爱柳氏,说不定柳氏手上也有当年留下来的毒液,作为防身之用。”
那毒液害人好用,拿来防身自然也很好用。
“想拿到毒液的配方,得从龙祁世下手才行……”顾珏清陷入了思索。
这种东西,一定会藏在一个外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小清,关于毒液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我会想法子的。”卫长琴的声音再一次传进耳朵里,“时辰不早了,你该去休息了,明天要上早朝,你不宜留宿卫府,毕竟前段时间传出了咱俩断袖的流言,我们还是应该懂得避嫌才好,我多派几个护卫送你回顾府吧。”
“好……”
顾珏清走出了卫府大门,坐进马车里的那一刻,抬手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痕。
当着长琴的面,她不想落泪,否则他又要忙着安慰她了。
她认真地聆听他的故事,就想听他说完。
有些话语,听着着实让人心里难受。
“外公和他的兄弟们、以及加入沈家军的后辈们,都被冠上乱臣贼子的罪名,我的那些表兄弟,怀着满腔热情加入沈家军想为国效力,他们甚至还来不及成长,就已经凋零,最小的只有十五岁。还有两位表兄才成亲不久,表嫂们听闻噩耗,聚在一起服毒自尽了。”
长琴说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极度愤怒,或者极度伤感,他的语气可以称得上平静,没有波澜起伏,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麻木、一种被压制的憎恨。
她认识他这么长时间,心里很清楚,他从来都不会歇斯底里地来表达他心中的情绪。
他的脸色波动不大,声音起伏也不大,可她对他实在是太熟悉了,他的语调稍微有些变化,她就能够感受到他心绪的变化。
沈家出事的时候他才十一岁。
沈皇后和柳氏斗了这么多年,终究以失败告终,只因为她没有获得帝王的感情,也就缺少了跟柳氏斗的筹码。
长琴对天域国皇帝没有一丝感情,大概是因为他从小就没有收获到生父多少关怀。
对他来说,他只承认后来的养父是他的父亲,他此生唯一的父亲。
可惜这位父亲不在世了,否则她真的很想去见一见,鞠个躬,道个谢。
老卫相、沈皇后、沈将军,都值得让人心疼。
他们都很好,可惜他们都不长命。
天域国皇帝和柳氏大概依旧逍遥度日吧,做了亏心事,还能活得有滋有味,只因为恶人从来都不知道良知是什么。
不过,他们活着也好,也应该继续活下去,看着孟昊轩咽气了才好。
储君之死,一定会导致朝野上下一派动荡不安。
她已经开始期待听到孟昊轩的噩耗了。
马车很快在顾府外停了下来,顾珏清下了马车,一路走向大堂。
“爷,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冻着了吧?”
顾珏清才坐下来,顾桃紫就端了一碗姜茶上来,“半个时辰前,我就吩咐厨房煮了姜茶,煮好了之后,一直放在火炉上热着,爷趁热喝了吧?”
顾珏清接过热腾腾的姜茶,吹了吹,慢条斯理地喝。
“我只是去了一趟卫府,跟卫相聊得晚了点,你看我肩膀上这披风厚着呢,不必为我担心。”
她跟神墨是单独出去的,没有带护卫,桃紫和顾久都不会知道她遇刺的消息,她也没必要再跟他们说了,免得惹他们担忧。
“爷,时辰不早了,您也该歇息了。”
“好,你也早点回房睡吧。”
顾珏清喝完姜茶之后,漱了漱口,便宽衣歇息了。
……
一夜过去。
第二日晨起时,下人们来伺候她洗漱。
“相爷,蝶王一早就过来了,还给您带了早点,现在就在大堂里坐着呢。”
“知道了。”
蝶王平时来顾府都是蹭饭,通常不会挑在大清早的时候,这个时辰他来,肯定是蹭不到她做的饭。
一日三餐,她最不爱做的就是早饭,因为她总想在被窝里多睡会儿,午餐晚餐可能会一时兴起自己动手,早餐就拉倒吧。
她一路走向大堂,就看见蝶王面向着她坐着,桌子上摆了小米粥和小笼包。
“这家铺子的早点还不错,我买了些过来给你吃,快点趁热吃吧。”
“谢了。”
顾珏清坐下来尝了一口粥,咬了一口包子,道:“还不错,我等会儿要去上早朝了,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就是想来问你个问题。”蝶王道,“昨夜你遭遇刺杀,有个人做你的替身出来吸引刺客,我刚好路过,就召唤蝶群把那几个刺客解决了……”
“我知道,你帮了我一个大忙。”顾珏清冲着他展露一抹笑颜,“十分感谢。”
“我不是过来吹嘘自己功劳的。”蝶王的眼皮子跳了一下,“我想要找你求证一下,那个替身,是不是对你忠心耿耿啊?”
他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想起他跟那个替身之间的谈话。
替身反复强调自己对顾相忠心耿耿,是顾相的一个绝佳好帮手,他的脑海中就下意识形成了一个思想:他不能杀对顾珏清有利的人。
是他自己一不小心把秘密给泄露的,如果为了掩饰自己的错误,就要杀掉一个顾珏清的心腹,他一定会产生些许罪恶感。
所以,他终究没有对那个替身下手,替身也承诺过,会在顾珏清面前装糊涂,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管顾珏清是男是女,照样效忠。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的确不该杀。
可那个替身说的话,会是绝对的真话吗?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找顾珏清求证一下好了。
“你说那个替身啊……”顾珏清笑了笑,“那是个不错的少年,年纪轻轻的还挺有胆量,有前途。”
蝶王听她这么夸奖那替身,心道一句:看来她对那个替身还挺满意的,放过那小子算是对了。
“我也觉得那小子挺勇敢。”蝶王道,“你身边有这样为你出生入死的人,我也就放心了。”
顾珏清闻言,觉得这话有点儿别扭。
为她出生入死的人?钱司辰?
“你好像有些误会了。”顾珏清解释道,“他并不是我手下的人,姑且算得上是我一个朋友吧。”
“他不是你的心腹吗?”蝶王吃惊道,“跟顾久,还有顾桃紫差不多的……”
“什么啊?”顾珏清有些好笑道,“顾久和顾桃紫是我的心腹,钱司辰可不算啊,虽然他帮过我几次,但这都是建立在他自己的利益上,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可以称得上是互惠互利,他帮我,我也会还他人情。”
蝶王:“……”
你个混帐小子,竟然敢骗他!
他是怎么有脸皮说出“我是顾相的心腹,对顾相忠心耿耿,可以拿命去拼”这样的话?
还说的那么理直气壮,顶起嘴来没有半点儿心虚,一副全天下他对顾相最忠诚的样子。
就是看在他忠心的份上,才没有杀他的。
可现在顾珏清却说,这小子根本就不是她的心腹,也就算的上是个合作伙伴,互惠互利?
那还谈什么狗屁的忠心耿耿?那不就是商人之间的交易了吗?
蝶王的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
他被一个混小子给骗了,还不算什么,关键是这个混小子知道了顾珏清女扮男装的秘密。
他必须得杀了这个小子!
真是太他大爷的混账了。
“你怎么了?一张脸突然板了起来,就跟谁欠了你几百万两银子。”顾珏清望着蝶王铁青的脸色,一时有些猜不透他的想法,不禁问道,“是不是跟钱司辰有关?一提起他,你就变了脸色,你跟他有恩怨吗?”
蝶王:“……”
这一刻,他实在不敢回答顾珏清的话,甚至不敢去看顾珏清的眼睛。
他都想拿根棍子抽自己一下。
怎么就被一个混小子给骗了?
他总不能跟顾珏清说:对不起,我把你女扮男装的秘密泄露给了那个小子。
顾珏清一定会骂死他的。
骂他还算是小事了,打他也行,就怕不理他了,在心中把他定义为大傻子。
她曾经在街上,当着好多人的面叫他二傻子。
对于‘傻’这个字,他真的是恨透了。
绝对不能跟这个字再扯上联系了。
这件事情还是先不告诉顾珏清,等他把那个小子给杀了,他犯的错误也就算是遮掩过去了……
“那小子他……看着不像什么好人。”蝶王思虑了片刻,蹦出了这么一句话,“你以后少跟这个小子来往,最好不要跟他打交道。”
“这是为何?”顾珏清顿时觉得疑惑不解,“他究竟哪里招你惹你了?再说了,就算他真的招你惹你,那跟我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吧?我跟他以后或许还有互相帮助的地方,为何就不能跟他打交道了?”
“我……”蝶王一时语塞。
“蝶王,你讨厌谁那是你的事情,你可别叫着我跟你一起讨厌。从前你讨厌长琴,你也总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这种毛病真的得改改了。”
“我是为了你好!”蝶王连忙解释道,“那小子看上去就贼眉鼠眼的!”
“那天晚上,他作为我的替身,扮演的是我的样子,你从哪看出贼眉鼠眼的?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他一直都盯着我的脸,直到他回来,神墨才给他洗了脸。”顾珏清呵呵一笑,“顶着我的脸,你都能看出贼眉鼠眼?你这眼神还真是厉害,要不是因为跟你熟悉,我都会觉得你是在骂我。”
“不是,我真的……顾珏清你得相信我这一次啊,那小子肯定是阴险狡猾的类型,我绝不是因为个人恩怨才要说他的坏话,我是真的为你考虑。”
“好好好,我可以相信你这一次,那你至少得告诉我,他干了什么险恶的事情?”
蝶王闻言,又说不出来了。
一张脸都快涨成苦瓜色。
顾珏清似乎不相信他,只觉得他是因为私人恩怨抹黑那个小子。
而他也不敢说出真正的原因。
真的应了那句话——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顾珏清等了好片刻,也没见蝶王说出钱司辰的阴险事迹,笑道:“说不出来了吧?让我猜猜,你们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争吵,又或者,他可能不太懂事,说了什么得罪你的话,被你给记恨上了。小蝶啊,你知道他多大吗?他才十八岁,你都二十七岁了,到了人家九岁,就不能稍微谦让一点儿?”
蝶王气得抓了抓头发。
十八岁都已经猴成精了,凭什么要谦让着他?
“顾珏清,你要记住,我跟你这么熟了,又对你有意思,虽然你对我没意思,可我还是会对你好,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害你的。至于别人,那可真的不一定,你就当听我的话,不要相信那个钱司辰,可好?”
“我原本就没有相信他,我说了,只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我也有商人本色,对于做交易的人,怎么可能付出太多信任?这个不劳你提醒了,我比你精明。”
“……”
蝶王深呼吸一口气,站起了身,“你赶紧把早饭吃了,去上早朝吧,我也该告辞了,不打扰你了。”
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开了大堂。
他要马上去杀了那个姓钱的小子!以免那小子将来抓着顾珏清的把柄来威胁顾珏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