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一片寂静,埃文淡然地走到一旁,拖来了两把椅子,重新放在被告和原告的席位上。
接着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雨果身边,沉稳地说道:“庭上,我要求出示新的证据。不过在那之前,请求指控新的嫌犯。”
几名法官面面相觑,低声互相说话。
安却没有埃文的耐性,直直站在场地中央,用粗粝的嗓音说道:“我不管你们同意与否。枢机主教斯蒂凡劳森!你有没有胆量站到我面前,看着我!”
众人一片哗然,高台上坐着的一众地位极高的神职人员纷纷侧目。而红衣主教面色镇静,淡淡站起身来,声音平缓地回复道:“我不知道我和一名当中杀人且毫无愧疚之感的罪人,能有什么话好说。”
他当即表明了态度,观众们纷纷赞成地发出声音,他们都被安的行为吓破了胆子。
安冷笑道:“地上这个男人出卖了他的妻子,将我和我姐姐亲手丢进地狱当中,现在又和你狼狈为奸,污蔑构陷圣城监察长雨果!难道不该死吗?你们教廷的神训里不是有一条就是不可作伪证吗!”
她穿着修女服,说出这话时极具讽刺意味,场中再次哗然。
埃文坐在椅子上,出声道:“劳森阁下,我并不赞同当场杀人,也不是想要袒护安女士,但关于死者的这件事我希望稍候开庭进行新的审判。现在是对科林·雨果的审判当庭,我们怀疑你伪造证据诬陷他,你有什么辩解?”
他一开口时,摄于一股隐形的气场,四周都静了,当他又沉又缓地说完这段话时,*院中落针可闻。
劳森站起身来,堪称温和地微笑着说道:“你对我的指控毫无来由,我本可以不予理会。但我愿意当庭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说完,直接从高台上慢慢走下,走到原告的席位上,绕过满地鲜血,重新拖了一把椅子,与埃文面对面坐下。
埃文打量着这位红衣主教,而对方同样也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他们眼神交接的那一瞬间,埃文看到了劳森眼中的阴鸷一闪而过。
而安随手抹了抹脸,嘴角犹带着鲜血的咸腥味,面对着劳森时仿佛想起了自己不堪回首的十二年人生,目次欲裂地仇恨道:“老畜生,你终于又出现在我面前!你一次一次折磨我们,虐杀我姐姐,将无辜的女人们害死后就那样丢在密室里……现在是你偿还的时候了!”
她只差一点,便要直接扑上去,活生生撕裂眼前的仇人;但正在这时,埃文沉声喊道:“安。”
他只念了她的名字,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安忽然一震,毫无来由地被震慑在原地,不敢冲动行事。
她回头看去,只见到圣骑士沉稳地坐在被告席位旁,双手交握着放在膝头,面色平淡,但透露着无形的威严——正是这种威严让他看起来与往日的温柔平易截然不同。
他和红衣主教面对而坐,丝毫不露下风,甚至连高台上的几位法官也受到了压迫,根本不敢再出声主持这场审判。
“你说我污蔑雨果阁下,那么是否有证据证明他的清白,或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捏造了证据?”劳森忽然开口说道。
“你的证人……”埃文看了一眼地上盖着披风、死状凄惨的男人,“依照他先前举报的证词,无非是亲见雨果阁下与人举止亲密,请问这是否触犯律法?”
“这虽然不至触犯律法,但却违背他的誓言。”劳森道,“他曾向父神宣誓永守贞洁,却在私底下打破这誓言,这难道不是亵渎之举?”
埃文立刻道:“你如何知道雨果阁下打破了誓言?!除了此人模糊不清的所谓‘亲眼所见’,你没有证据能够证明雨果私下拥有一名同性恋人。”
“正是因此,我们给了雨果阁下辩解的机会。然而他不发一言,难道不是因为就此认罪?”劳森反问道。
埃文回过头去,见到雨果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埃文的眼中充满询问,而雨果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一丝苦笑。
血精灵相信他有自己的苦衷,只冷冷道:“既然双方都没有确凿证据,就该当即判作无罪。”
法庭上响起了细微的私语声,埃文沉声道:“疑罪从无。”
——一个无法确凿判断的罪名,应当看做不成立。
劳森亦漠然道:“庭上,唯一存活的证人已经被他们当庭杀死,我无话可说。”
窃窃私语声更大了一些,埃文不为所动,说道:“在取信这个证人的证词之前,是否应该先调查他的清白?劳森阁下,我现在当庭以‘强|奸杀人’、‘淫乐修女’、‘以公谋私’和‘指示伪证’的罪名起诉你——现在轮到你为自己辩解了。”
这一连串的罪名从他口中说出时,四周此起彼伏,都是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劳森嘲讽地低低笑了一声,说道:“我根本不必为这种荒谬的指控辨明自己。圣骑士,你有什么证据,能支撑你的这些指控?”
“安,”埃文看向修女,低声地问道,“现在是时候了,你是否仍愿意把自己的过去披露出来?你需知道,我绝不会强迫你,也希望你明白这样做之后你会受到的压力——我将全力保护你免受这些压力。”
站在身侧的安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根本没有听完这段话,已经一把从腰间撕开了自己的修女服,她的动作爽利无比,很快将浸血的黑色修女服扯开大半——观众席上传来一片一片的惊呼声。
安仿佛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惊世骇俗,她露出里面的里衣后,将腰带狠狠一收——那一刻她纤细得近乎畸形的身型当即暴露在所有人视线中。安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就是这个畜生对我们做的事!”
惊呼声如浪潮一般停歇不下来,有平民喊道“这么细的话还怎么干活?”;贵族区却有女士细声尖叫道“天啊,我嫉妒得快要疯了……”。
安的嘴角带着嘲讽和轻蔑的笑意,她面对着红衣主教,声音平稳而尖锐,一条一条叙述:叙述她和姐姐是如何被家人卖给了劳森;叙述所有合法或不合法被劳森囚禁的女性是如何受尽折磨;也叙述每个她所记得的人的死。
她独独将死亡描述得极尽详细,每个女人或因自尽或因病痛折磨的死态被毫不掩饰,鲜血淋漓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其他所有声音都渐渐停下了。
在寂静当中,安将她准备了将近十年的话一一披露出来,那感觉如同将自己整个肮脏透顶的人生亲自毁灭殆尽,她说完后,有一瞬间如释重负,又有一瞬间如坠地狱。
埃文紧紧盯着红衣主教,他看到后者的脸上一开始露出些许愕然,到后来逐渐平静,现在已经脸色平淡。
安说完后,劳森淡然道:“我想这位女士的精神恐怕不太正常。她毕竟刚刚当庭杀死了重要的证人,我请求核实她的精神状况,再取证她所说的这些话。”
他话音落下,埃文便说道:“我要求呈上物证!安所说的包括铁箍和其他铁具都确有其事,就在城外莫洛夫果树林区的一间小屋当中……”
“可笑!仅凭一个疯癫的女人说的几句颠三倒四的指控,和不知从哪里搬来的几个道具?这和我毫无关系!”劳森站起身,冷然说道。
“如果还有你与其中一名受害者生下的儿子呢?”埃文道。
劳森话语一滞,瞳孔骤然收缩。他保养良好的脸上只有寥寥两道皱纹,此刻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他们听到法院内此起彼伏的震惊的呼声,即使是稳坐在高台上的主教们都开始了窃窃私语。这些声音像海水一般将场地正中间完全包围。
埃文亦站起身来,与劳森面对而立,针锋相对:“我会先呈上物证,并一一为其做说明,然后再带上最后的证人。”
劳森猛然道:“你在拖延时间!你和你的同伙想要在外面收买一个人吗?这一切都是预谋已久的污蔑!”
庭中如同油锅一般沸腾起来,这场骇人听闻的审判几乎让每个人深受震撼。
恰在此时,法院被封锁起来的大门忽然发出沉重的响声,其上的铁索摇摇晃晃——最后大门被轰然一声撞开。
两个人影从门外缓缓走入。
修伊特仍穿着一身得体的礼服,手上挽着一把拐杖,进门时打量了一眼法庭中狼狈一片的场景,同时冷冷道:“是哪个蠢货规定了开庭后要封闭场地?简直愚不可及。”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多数人再次措手不及,茫然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从容走了下来。
劳森呵斥道:“你们简直藐视法庭,藐视这里的律法!”
“恰好,我很喜欢做反派的感觉。我不在乎是不是正当将你判罪,只要你身败名裂,乖乖领走属于你的死亡,就足够了。”修伊特冷漠地回道。
他带着身后紧紧裹着斗篷的另一人,走到埃文的身边,随便瞥了一眼脚边的血泊和死尸,又看向红衣主教沉凝的表情,淡淡道:“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埃文略偏过头,问道:“你找到了蕾莉安娜生下的儿子?”
修伊特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看向了修伊特身后的人。
这个人站在万众瞩目的中心,胸膛剧烈起伏,任谁都能看出他心中强烈的挣扎。
片刻后,他终于伸出手,摘下了兜帽,沙哑地说道:“我就是……红衣主教的儿子。我……从小知道我母亲根本不愿意生下我,是我的父亲……强迫了她。”
他的话语甫一出口,埃文忽然瞳孔一缩。
这个声音,属于塞西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