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航十六岁之前的记忆中,赵晓莲的存在感一直很单薄。从小到大,照顾他教育他的人都是张启明,张航自己也和爸爸关系比较好。他小时候也觉得有些奇怪,孩子毕竟都是依赖母亲的,很多时候他想要抱抱亲亲母亲,赵晓莲的反应却都很冷淡。张航小时候也会失落,有时候在妈妈那里受了委屈还会去找爸爸哭诉,张启明却是个很会教育孩子的父亲,赵晓莲不管的情况下,他就按照自己的思路去教育张航,他并不会说赵晓莲的坏话,只是告诉张航,每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并不一样,妈妈并不是不爱航航,而是妈妈比较冷情罢了。
久而久之,张航也就接受了我妈妈很冷淡这个设定。他既没有讨厌自己的母亲,也没有长歪,而是一如既往茁壮成长着,对赵晓莲也一样尊敬。可是不管怎样,时间久了,这个母亲在他心中的存在感势必要被淡化。
真正让张航对赵晓莲有所了解的,是离婚后那歇斯底里的半年生涯。他亲眼看着赵晓莲是如何在小房子里大吵大闹,如何在张建国家闹来闹去,企图破坏别人的婚姻。那个时候,正在青春期的张航对于赵晓莲是憎恶的,因为这种恨意,他心中的赵晓莲是个面目狰狞的人,是个会伤害自己抛弃自己的人。
接到赵晓莲电话时,他慌张害怕的是回忆起那痛苦的半年,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如影随形,根本无法摆脱。好在有陆承业,让他成功地走出阴影,也能够在现在这个时候,心平气和地以旁观者的角度去面对赵晓莲,去观察这个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母亲。
或许真是母子之间血缘的联系,赵晓莲的举动,和张航所料不错;赵晓莲此时的性格,与张航所料也是没什么差别的。
“航航……你的眼睛,呜呜……”赵晓莲双目含泪,声音呜咽,话语中是说不出的心疼。
张航的表情却是十分平淡,他说出的话也是不同于往常的刻薄:“都瞎九年了,你现在哭也有些晚了吧。”
赵晓莲愣了一下,但她马上又继续一脸悔意地说:“那个时候……你知道的,航航,那个时候妈妈实在是过的艰难。张启明和我离婚,我没有收入。而张建国那个畜生却连自己亲儿子都不认,他家里那个女人又对我大打出手让我没办法在开市活下去。妈妈……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是怕连累你,才不得已离开的。”
不得已?张航此时居然竟然没什么怒意,反倒唇角勾出一丝笑容。太有意思了,将自己未成年而且失明的儿子丢掉,还卖掉了唯一能够遮风挡雨的房子,她现在居然能说出不得已这样的话?到底多大脸!
张航发现,他现在真的没什么伤心的感情。在意才会伤心,而真正不在意的时候,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只会为这女人的观点和脸皮震惊。
虽然很恶心,可是为了陆承业,也为了自己能够抛开过去勇敢走向未来,戏还是要演下去。
张航忍着想吐的心情,沉默一下后面无表情地说:“你那时……确实挺不容易的。”
赵晓莲面上染上喜色,她就知道这孩子从小到大都心软,怎么可能不原谅自己的亲生母亲呢。血浓于水,亲人犯错怎么都会被原谅。
于是她再接再厉对张航施展感情攻势,表情真是愈发影后,而张航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在旁偷偷看的陆承业真心是忍不下去了,航航这么单纯的孩子根本不会演戏,演下去只会穿帮。
忍不下去就不忍,自从张航变成他的人之后,对于航航的事情陆承业就不会去忍,他完全可以肆无忌惮。于是他离开自己的位置,直接大步走到张航身边,手掌从张航身后按住他的肩膀,一副占有欲十足的样子,居高临下地蔑视着赵晓莲。
毕竟是身处上位的人,陆承业一展露出自己的气势,这家安静的小餐馆就有种容纳不下这尊大神的感觉。他站在张航身后仿佛矗立着一座巍峨的高山般,赵晓莲正挂在眼角的泪立马收了回去,整个人的存在感都在缩小,好像巴不得找个角落蹲起来的感觉。
满意地看着赵晓莲的表情,陆承业微微弯下/身,亲昵地靠近张航,在他耳边用喑哑的声音问道:“这个老太太是谁?”
张航:“……”
陆承业迫人的气势在张航这里看起来,就是一只大狗在他身边求摸摸求关注,陆承业这样有占有欲的举动,和当年大黑霸在他身边,不让肖任碰他的样子一模一样。还有老太太……想起赵晓莲那张保养得嫩嫩的脸,张航突然有点想笑。
心情一变,表情就再也绷不住,张航的面部线条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起来,说起赵晓莲的语气也变得好了一些,他拍了拍陆承业的手臂,用纵容的语气说道:“说什么呢,这个是我妈……不过我都这么大了,她年纪应该也不小了,更年期都过了吧?叫老太太也没什么。”
赵晓莲:“……”
她二十岁生张航,现在才四十五、四十五、四十五好么!而且她保养得好,现在陆承业这种年近三十的男人见到她,最多叫一声大姐,现在却有人叫她老太太?
可惜在陆承业那种仿佛看蝼蚁的目光下,她的愤怒一点都发不出来,还是只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哦。”陆承业一点照顾张航妈妈的意思都没有,他搂着张航说道,“你背着我出来,就是见这种无关紧要的人?”
张航心里乐开花,却必须用无(宠)奈(溺)的语气道:“怎么能是无关紧要呢,她是我妈。”
“嗯。”陆承业点头示意他知道了,却一点尊重都不给赵晓莲,依旧搂着张航道,“知道,就是脸上粉糊了一墙,走路都能掉一地白灰的老太太。”
张航:“……”
他脸上满是“真拿你没办法”的宠溺,为了演戏却不得不给赵晓莲点面子,张航乖巧地拽了拽陆承业的衣角:“那个……我看不到的。”
“但是那廉价香水的刺鼻味道你能闻到吧?跟她在一起待这么久鼻子不难受吗?”陆承业见张航这表情,心里喜欢得不行,忍不住捏了他下巴一下,“我怕刺激到你鼻子都舍不得用带味道的洗漱用具,基本只有原生态的手工皂,她今天把自己喷成劣质品专柜是想熏死你吗?老太太就有老太太的样子。”
陆承业对赵晓莲的意见满满,做狗的时候就苦于不能说话,现在终于有机会,嘲讽技能点满,完全不会尊老爱幼尊重妇女。
张航真是拿陆承没办法,只能站起来握住陆承业的手,对赵晓莲道:“今天就这样吧,你也看到我过的很好了,至于你……能化妆成这样估计也是生活不错。既然彼此都好,那就不要打扰对方的生活了。”
说完也不等赵晓莲回答,牵着陆承业就走了。陆承业被张航主动握住手而不是牵着狗绳心情大好,满脸洋溢着幸福跟在张航身后,直到上车也不放开。
开车的是白溪屿,连续两次车祸,陆承业一时半会是不打算开车了。
车上有外人张航不好说什么,一直到回了家,进了房,他才忍不住打了陆承业一下:“计划全都被你搞乱了。”
陆承业轻捏张航的下巴,不满道:“你看你刚才见到赵晓莲时的表情,要你这么委屈自己,我宁可不要计划。”
张航心里一软,从后面搂住陆承业的腰,柔声说:“但是见到你的时候,我很开心。我的大黑,永远都不会让我受委屈。”
“知道就好,”陆总满意点头,“所以你的计划要改一改,老让自己憋屈算什么计划。”
“不用,”张航摇摇头说,“已经差不多了。”
陆承业看了眼张航等他解释,张航没有辜负他的期待,轻声在他身边说了自己的猜测。他毕竟是做律师的,也接触过不少案件,和陆承业涉猎范围不一样。陆总在商界的能力无人能及,可案件的敏感度就比不上这些年致力于了解法律和人心理的张航了。
“会是他?”陆承业听了张航的分析后,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八/九不离十,”张航点头,用力握住陆承业的手说,“别伤心。”
“有什么可伤心的,”陆承业摇摇头,“本来感情就不深,对方又先要我的命。就是有点没想到,我以为他并不在乎这些家产的。”
张航努力听着陆承业的声音,发现确实只听到一丝失落却没有多少伤心时,终于放下心来,将头靠在陆承业肩膀上。
在和赵晓莲无聊应对时听到陆承业的声音,突然有一种骤然花开的感觉,整个心房都明亮起来。
世界有你,就有光亮;世界有你,就有色彩。